原本是将千悦双手捧在掌心的,待他的手有了七分热度轩辕澈便动作轻柔地把自己的右掌撤了出来,他急切地想知道千悦的膝盖怎么了。
缓缓掀开锦被一角,千悦的双腿微微曲着,侧朝向他,鞋履已经被他脱下,解开长袍便是亵裤和罗袜。
他轻轻褪下千悦的罗袜,原本雪白的罗袜不仅沾了尘土,贴近脚后跟处竟还有暗红血迹……
第49章 君欲听,我不言
千悦的裤腿被卷至大腿处,轩辕澈直视着他的膝盖七分惊诧三分心疼。
这个地方在河滩上被他罚跪伤了之后用了上好的金疮药,前些时日刚刚褪下硬痂,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此刻,本该粉嫩得可爱的新肉却泛着不可思议的红肿。
在红肿的周围,青黄灰黑交织在一起,明显是外力造成的血脉瘀滞。淤青蔓延在髌骨上下前后,而不仅仅是髌骨突出位置,所以这绝不可能是摔倒磕碰造成的。
轩辕澈不由得攥紧拳头,他手背上盘虬的青筋暴起,若是没有那一层薄薄的表皮阻滞血液便会连同怒火喷薄而出。
关心则乱,但对千悦的在乎显然还不至于让轩辕澈彻底失去理智。
千悦的伤八成跟泠崖脱不了关系,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连日来发生的蹊跷梳理清楚,风畔不在,他身边能堪大用的也就一个泠崖了。
指尖轻轻点上千悦的可怖伤处,轩辕澈再次把脸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轻声道:“快点醒过来吧,本王回来了,本王会护着你的。”
听闻廊上传来脚步声,轩辕澈忙拉过锦被给千悦盖上,倒不是怕谁发现,而是他听出来脚步声是那个小丫头的,怕吓着她罢了。
小丫头不甚伶俐,端着满盆的水急匆匆过来,虽然在努力保持平衡,但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洒出来不少。
她把盆子在床边放下,也不起身,直接跪下请罪:“主子恕罪,奴婢手脚粗笨,把屋子弄湿了……”
如是说着,她微微转头看了眼身后留下的水渍,很是窘迫。
“起来吧,本王怀里这个比你还笨呢。”虽然笨,但是很讨人喜欢。
轩辕澈想到了刚把千悦带回来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一盆水打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半盆已经没了。
相比之下,这小丫头已经是个伶俐的了。
轩辕澈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被子底下把千悦的裤腿捋到膝盖以下,而后又贴心地试了试水温,这才托着他的小腿把他双脚放到盆子里。
小丫头怯生生抬头,正好看见轩辕澈神色柔和的侧脸。
原来不带面具的肃王殿下是这样的呀。
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
自北邙大战后,中原四国已经安定了十数年,各国贵族虽然明面上不会摆出来,但男风渐盛倒是不争的事实,也无可厚非。
她匆匆忙忙起身告退,背对轩辕澈之后嘴角的了然笑意再也掩饰不住,总感觉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呢。
而轩辕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俨然成了下人眼中的断袖,只是专心致志地在给千悦上药。这是於伤,没有创口,用金疮药并不合适,只得把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掌中搓热了再揉开。
以前在龙首山时轩辕澈自己也经常练武受伤,跌打损伤便用同样的法子治疗,虽然上药的时候确实不好受但总比伤处自己好起来要快上许多。
他自己上药是从不手软的,但现在他着实有些下不了手。抱起千悦的时候他都能被疼痛从昏迷中唤醒来打他的胳膊,这若是药油揉上去还不定得疼成什么样呢。
长痛不如短痛,无奈之下轩辕澈只好搂紧千悦,免得他乱动,快准狠地把药油揉上去。
“唔!唔——”
千悦的呜咽刺激着轩辕澈的鼓膜,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手。
好不容易弄完了轩辕澈才缓缓放开千悦,垂眸看去,果不其然,迎接他的是千悦泪眼朦胧的脸。
他的左手始终揽在千悦腰上,想抬起右手为他抹泪但那股子刺鼻的药油味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迟滞片刻转而去把千悦的小腿拖放到自己大腿上,拿起布巾将他的玉足轻轻拭干后又送回了被窝。
“别哭了噢,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好不好?”
轩辕澈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想给他一点安慰。
千悦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推开了轩辕澈,他不想待在他的怀抱里,哪怕这个怀抱温暖得让人沉迷。
轩辕澈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想逼他,便任由他把自己推开,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床的角落里挪。
明知小东西不待见自己,轩辕澈也没有走,靠着床柱兀自静坐。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千悦,拥抱这招还是之前风畔教的,现在这招不管用,说好话也不理,他也实在是没辙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端来了热腾腾的姜汤和青菜肉末粥。
千悦问着那股香味鼻翼翕动,轩辕澈轻拍了拍他,劝慰道:“起来吧,吃点东西。”
虽然式样简单,但最普通的人间烟火味偏偏最是动人,口腔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千悦馋得厉害,却怄气似的一动不动装死。
“咕噜噜~”
千悦连忙按住了自己的胃部,但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空城计进入轩辕澈的耳朵。
“小月儿,吃了东西再跟我闹脾气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千悦把锦被拉过头顶,把自己浑身蒙了个严严实实。
闻不到胃就静了——这是千悦的单纯想法。
轩辕澈见状哭笑不得,看着食物的温度在随着热气流失,他索性探过身子一把掀了被子,双手虎口插在千悦腋下再次把他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你啊,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千悦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栗子头。
他挣扎着又想逃开,但力气太小根本做不到,只能偏过头以后脑勺相对。
轩辕澈自知亏待他,加上他现在是伤号,故而耐心便格外得好,亲自端起碗勺喂他。
“来,张嘴,可好吃了~”
勺子舀了热粥送到嘴边,千悦咬紧牙关这才忍住没张嘴,但轩辕澈哪里会轻易放弃,他侧过小勺,把粥蹭到千悦嘴唇上。
他还就不信了,小东西尝到了甜头还能忍住不吃?
鲜美可口的味道渗入齿缝,直达舌尖,千悦内心鄙夷着轩辕澈的无耻,但嘴还是很诚实地一口吃掉了满满一勺。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贴在一起,一个负责喂一个负责吃,诡异又温馨。
又一勺粥吹得温度适宜送到千悦嘴边时,轩辕澈突然感觉到有水滴到自己的大拇指上了。
千悦背对着他,他注意不到千悦的表情,猝不及防一滴泪那便是千悦又哭了。
有时候轩辕澈真怀疑这小东西是兔子精转世,要不然怎么那么喜欢红眼睛啊。
他宁可千悦挥着拳头揍他,也不愿看千悦这样伤心垂泪。
一碗粥见了底,轩辕澈纠结了好一会儿问道:“还有姜汤,要不要喝点儿?”
千悦摇摇头,轩辕澈便扶着他让他躺回去,又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免得再受凉。
“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去东厢房住着便是,若是想见我,让婢女传唤就好。”轩辕澈的语气中高傲不复,有的只是化不开的无奈。
收拾了药油和碗勺,轩辕澈径直出门,刚好在房门口碰见了抱着汤婆子来的小丫头。
“泠崖呢?”
小丫头往耳房看了一眼,小声答道:“还在那边跪着……”
“知道了,你进去吧。”
轩辕澈挥挥手,小丫头便忙不迭地去送汤婆子了。
耳房那边的泠崖一直注意着这里边的响动,抬起眼眸刚好同轩辕澈的目光不期而遇,那眼神是他前所未见的,仿佛是个深渊,正在把他吸进去。
轩辕澈不疾不徐地走到耳房门口,这才居高临下地问道:“本王之前让你去办的事有何进展?”
泠崖环顾四周,面露难色道:“主上,此处人多口杂,不如去书房再议吧。”
“嗯。”
轩辕澈自顾自地往书房而去,泠崖看他如此神色不善暗觉不妙,但事情已经做了那便没有后悔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反正他是主上的左膀右臂,他就不信主上会为了外头捡回来的一只宠物对他重罚。
……
半个时辰后,书房的门开了,轩辕澈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泠崖跟在他斜后方,目不转睛地时刻捕捉他的面部表情。
但轩辕澈倒是令他失望了,即便摘了面具,在他面前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与方才在房中温柔哄劝千悦的不是同一个人。
“泠崖,想要将功赎罪吗?”轩辕澈的声音一派云淡风轻,纵使玲珑心思的泠崖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何想法。
“想!但凭主上吩咐,属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泠崖低着头躬身作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前的主上眸光凛冽,嘴角还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神嗤嘲凡夫俗子。
“那好,本王要你去……”后面半句轩辕澈特意压低了声音。
泠崖听完立时目瞪口呆,轩辕澈的要求不难办到,但着实奇怪得很,他再次确认道:“主上,您当真?”
“废话。”
第50章 兔子抱着兔子
淡月梳云,一只海东青振翅高飞,只余下风露渐凉。
千悦安安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如若不是被褥隆起,兴许根本察觉不到房中还有这个人。
小丫头当他已歇下,便熄了烛火,但其实千悦还醒着。
思绪被难熬的疼痛牢牢占据着,不得片刻安生。汤婆子的温度渐渐流失,寒冷在如墨的黑暗中逐渐放大。
他自从幼时落水之后就比常人更畏寒,以前有内力护体倒还好些,可如今他的筋脉已是千疮百孔。
被褥都是上乘的蚕丝所制,但外物终究只能保暖而不能发热,就像再好的渔网也兜不住水。
疼痛不欲允他入眠,但他太疲累了,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娘亲……冷……”他无助地抱紧自己,颤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在西黎暗卫营时,只有统领才享有住单间的待遇,他这等低微身份只能睡五个人一间的大通铺,最边角的位置是属于他的。
训练营的杀伐在夜里终止,却又在梦里开始,三更半夜被同僚的梦呓吵醒是常有的事,但他从来都是静静的。
和他们一样,枕头底下是自己的剑,但他手里却还握着母亲留下的银簪。这支不起眼的东西似有魔力一般,能保他噩梦不侵,安眠到天明。
可现在这仅有的慰藉毁在了暗牢的火盆中,多年的梦魇同时侵入,他时而深陷冰冷的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玉湖,时而又见同僚挥剑向自己砍杀过来,他却无力自保……
房门悄然而开,原本伫立在窗外谛听之人缓步入内,足下无声,正是轩辕澈。
给风畔写了回信用海东青传去淮扬之后,他躺在床上却没能入眠,因是忧心千悦,便披了外袍来瞧瞧,本想着千悦安然入睡他便也可放心了,谁知竟听得他啜泣。
明明是那么隐忍坚强的一个人,被他带回来之后却时常泪目,思及此他自己心里头也实在不是滋味。
风畔出去执行他的吩咐了,他便借机找了家丁问询,已然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高傲如他,少不得有些自负,因此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信会在没有得到自己首肯的情况下这般肆无忌惮。
那可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护着的人啊!
怒火虽盛,却也抵不过对那人的心疼和愧疚。
轩辕澈脱了外袍在千悦身边躺下,动作轻缓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柔声道:“莫怕,我在这里,小月儿,我在呢。”
千悦当真安分下来,轩辕澈听着他平和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也进入梦乡。
次日梦醒,千悦探手朝自己身侧摸了摸却除了被褥什么也没触及,不禁有些失落。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人从背后抱着他睡的,又暖和又舒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真希望那是真实发生过的,理智却又告诉他那是错觉最好,因为能半夜到他房里抱着他睡觉的只有一个。
这个人高兴了就好言好语哄着他、千般万般宠着他,不乐意了就没由来地把他丢下任人鱼肉。
在暗卫营里,做错了事或者任务没完成会被惩罚,那时他懂规矩因此不会无端去违反,但在这里,他永远不知道轩辕澈的雷霆雨露会何时到来,以什么方式到来。
不可预知的最是令人恐惧,他已经受够提心吊胆的折磨了。
空洞的眸光直视床顶,他做了个深呼吸,甚是无奈。他厌恶自己的软弱,明明被伤得那么痛,却还是抵挡不住轩辕澈的温柔。
在生不如死的时候,死是最大的渴望,但能被人好好爱护着的时候,死这个选项的吸引力就大大减弱了。
纵使遍体鳞伤,只要那个人肯给一点糖,他就想多活一会儿,多尝点甜的滋味。
余光瞥见有一颀长身影正朝内室走来,随之而来的是食物的诱人香味。
千悦朝里一翻身,又背对于他。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用早膳吧。”轩辕澈的语气淡淡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千悦还是不理他。
对此,轩辕澈倒是不意外,他自顾自把粥盅放在床头小几上盛了一碗出来,也没有再硬生生把千悦从被窝里拖出来,就这么静静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