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给过高进钱,这钱还没到高进手里就被截了。
高进没地儿去,身上也没钱,管他们借了个宅子住,自个儿也不怎么来致学府读书了,十岁出头的小孩,跟着赵锵家的车队出去跑车赚钱。
车队风里来雨里去,还不安全,偶尔能碰上劫道的。
高进运气不错,跑了几年,胳膊腿儿都健在,还把武功也练出来了。
美中不足的是打斗中脸上被划了一刀,眼睛上有个长长的疤。
秦嘉谦用指腹擦掉邵望舒脸上的泪,“然后呢?”
高进小时候人欠嘴贱,没少折腾同窗,别人长久不见他,难得见一回,免不了奚落几句。
高进只是笑,跟着寒暄几句也就过了。
邵望舒看着高进的表情,又听着周围人一串评价高进脾气变好了,心里沉甸甸的特别难受——小时候高进暴脾气,谁敢嘲他没爹没娘,抡起拳头就要揍,如今在外头吃尽了苦,脾气也磨好了,听了什么都不生气了。
连别人说他没爹没娘,也能笑着恭维对方家庭和睦,让人好生羡慕。
秦嘉谦不是镇国将军,邵望舒也不是高进,只是放在一起,邵望舒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秦嘉谦摸摸他的头,摸到一头的冷汗,“这么害怕?”
“不是怕。”邵望舒想,秦嘉谦决计不会这么对他,他们也不会走到高进和镇国将军那般,“就是……”
“我只是……”
邵望舒说不上来了。
他能说什么呢。他俩又不会重蹈高进和镇国将军的辙。
秦嘉谦看着邵望舒,突然开口:“来福。”
来福从门外小跑进来:“奴才在。”
“告诉宗正那头,把选妃的事停了。”
来福愣住,问:“陛下是……已有合意的人选……”
“不是。直接停了。”秦嘉谦说。
他本就对选妃立后不排斥也不反对,只当这是人生必经之路,既然邵望舒这么排斥,不走也罢。
看给孩子吓的,都想出当君后这种借口阻止了。
秦嘉谦怜惜地摸了摸邵望舒的头。
来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邵望舒,道:“奴才遵旨。”
邵望舒呆呆地看着秦嘉谦。
秦嘉谦揉搓邵望舒的脸,像捏面团一样揉圆捏扁,“开心啦?”
秦嘉谦说:“养你一个,朕已经够心累了,实不必再来其他人。”
邵望舒擦了擦眼泪:“不选妃了?”
“嗯。”秦嘉谦想,就算哪日真要选,也得是邵望舒成家以后。
“那太子呢?没有太子能行么?”
“将来若需要太子,直接从宗室里选就行,自己生也未必就能生出资质好的。”秦嘉谦答。
秦嘉谦说完,把邵望舒往外一推:“好了,玩去吧,今儿管磊值班,就在外头呢。朕给他放一天假。御马苑新来了两匹马,你俩正好可以去试试马。”
邵望舒走了两步,想了想,不对啊,这怎么听着哄小孩呢,邵望舒扭头问:“陛下,臣问您的那件事?”
邵望舒期待地看着他。
我能不能当你君后?
秦嘉谦道:“不是解决了么?”
邵望舒呆滞,“什么时候解决的?”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嘉谦耐心道:“你不想朕娶妻生子对吧。”
“嗯。”
秦嘉谦摊手:“朕不娶妻生子了。这不就解决了?”
“可是……”邵望舒想,你怎么能不娶妻呢,你不成婚,我怎么办?
邵望舒:“可我想当君后呀。”
秦嘉谦好脾气道:“朕不娶妻生子了,你放心。朕只养你一个,不会叫旁人凌驾在你头上的。”
邵望舒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秦嘉谦在说什么。
“陛下是以为,臣因为不想陛下娶妻生子,才说想当君后的吗?”
秦嘉谦用眼神明晃晃告诉他:不然呢?
邵望舒跺脚,“哎呀”,邵望舒凑上去,点起脚尖,轻轻在秦嘉谦唇边蹭了一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秦嘉谦瞳孔缓缓放大。
邵望舒眼睛亮晶晶的,“陛下,懂了吗?”
秦嘉谦顿了顿,眼睛飘开,“赵锵那狗东西呢,别老跟他瞎胡闹,朕下旨让他离你远点。一天天地教你些什么。”
秦嘉谦正色道:“赵锵爱玩,你要有些分辨能力,别什么都跟着碰。”
邵望舒被这劈头盖脸地两句话砸懵了,不指望他给点反应,但也不能这么跑偏吧,“不是赵锵教的。”
“那是谁,管磊吗?”秦嘉谦自言自语:“管磊一向守礼,不可能是管磊。是大国师那老不正经?”
“哎呀,都不是。”邵望舒凑上去,又想蹭一蹭,“我自己想的。”
秦嘉谦一手糊住邵望舒的脸,把他推远些,“你今儿累了,回去歇着吧。”
邵望舒不走,“我不累,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你不要糊弄我。”
秦嘉谦顿了顿,“你还小。”
“亲情和爱情不一样。”秦嘉谦说,“你从小跟着朕长大,跟朕情谊深厚些,但这和爱情不一样。”
“朕想了想,”秦嘉谦微微侧开头,避开邵望舒的目光,竭力地找着避免的借口,“大约是朕要立后纳妃的事刺激了你,让你害怕了,你才产生了这种误解。朕不立后,不纳妃了,今天的话朕就当没听到,你回去休息休息,再想想吧。”
邵望舒被秦嘉谦这么一说,也愣了,不会吧……
但细想想,确实是这件事以后他才发现的,秦嘉谦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邵望舒迷迷糊糊被秦嘉谦推出去,跟在外头值班的管磊看了个对眼。
国泰殿的门第一次对邵望舒关上。
管磊看得生奇,拍了拍邵望舒的肩膀,“你怎么惹陛下了?”
邵望舒也说不出来。
邵望舒心事重重地跟管磊在御马苑玩了一天,再回含章宫时,东偏殿的门打开了。
明珠赔着笑:“公子,这边。”
邵望舒心里不大舒服,但想一想今天才尴尬过,分开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邵望舒换了衣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不一会儿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进来了。
邵望舒奇怪:“你是谁?”
小宫女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在宫女中极为出挑的脸,“奴婢徽雯,来给公子值夜。”
平时给邵望舒和秦嘉谦值夜的都是小太监,睡在外间,有事再进来。
邵望舒有点不自在,又琢磨可能是小太监有事忙,把床帏拉好,对徽雯说:“今儿晚上冷,你多盖两床被子。”
邵望舒躺下,道:“徽雯,留一盏灯。”没秦嘉谦的话,他不敢在全黑的房间里待着。
“是。”徽雯上前来灭他床边的灯,人走近了,邵望舒闻到一种浓郁的香气,不受控制地想打喷嚏。
这香气熏得他鼻子痒。
邵望舒强行压抑着打喷嚏的冲动,打算等徽雯走了再打。
徽雯却不走了,坐在了脚踏上。
邵望舒正要问为什么不走,徽雯便从脚踏上将手伸进了床帏里。
“公子,奴才奉命来伺候您。”声音柔媚。
“什么?”邵望舒没听懂。
徽雯的手碰到邵望舒的脚,邵望舒浑身激灵,一跃而起,撒丫子就跑。
徽雯还没来得及阻拦,邵望舒已经一道风似地刮到了秦嘉谦那头,门口有人守着,邵望舒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侍卫们一向不拦他。
屋里秦嘉谦和来福正在说话,邵望舒直奔秦嘉谦,两步跳到他身上,秦嘉谦顺手一接,“怎么了?”
接完秦嘉谦不动声色地把他放在桌子上,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屋里有刺客!”邵望舒满脸震惊!
作者有话说:
邵望舒:屋里有刺客!
秦嘉谦:……
第48章 天生喜欢男人
“刺客?”秦嘉谦一怔。
“嗯。”邵望舒比划, “一个眼生的宫女,上来就要抓我!”
秦嘉谦:“……”
秦嘉谦干巴巴道:“哦。”
“那……”秦嘉谦勉强说:“那真是太、太危险了。什么刺客,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嘉谦道:“来福, 带侍卫去看看情况。”
来福憋着笑:“是, 老奴这就去。”
屋里有刺客, 邵望舒说什么都不肯再回东偏殿,说急了就要往秦嘉谦身上挂, 不撒手,秦嘉谦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赶他出去,把寝室滕给了他,自己去西偏殿住。
来福去而复返, “陛下, 奴才问过徽雯了,公子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秦嘉谦想也是, 淮国像邵望舒这么大的公子房里都有几个通房大丫鬟了,邵望舒常年在凤鸣山待着, 没见过这阵仗。
秦嘉谦低声问:“依你看,公子是不懂这些,还是对男女之事不愿?”
来福觑着秦嘉谦的神色, 斟酌着答:“公子心思纯净, 并不在这上头留心,一时间想不到也是有的。”
秦嘉谦脸色稍霁,确实, 邵望舒又不是赵锵那满脑子吃喝玩乐的纨绔, 哪能看见个柔媚的宫女就往那处想。
“不过……”来福话音一转:“老奴看公子确实也对男女之事没什么感觉。”
秦嘉谦微怔:“怎么说?”
“少年人血气方刚, ”来福慢慢说:“纵使上头长辈不安排, 自己到了年纪也慕少艾, 咱们公子这都十九了,莫说有喜欢的姑娘,就是走得近的姑娘都不曾有一个。他同龄的公子孩子都有了,公子在这事上全无感觉。”
二十多年对姑娘没感觉的秦嘉谦:“……”
秦嘉谦为邵望舒找理由:“凤鸣山上光棍多。”上到大国师,下到五个徒弟,个顶个的光棍。
这话说出口,秦嘉谦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大国师和邵望舒的师兄师姐都是修道之人,不婚是应该的,邵望舒却是俗家弟子,完全不受限。
晚上,秦嘉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邵望舒。
关于邵望舒会喜欢男人这件事,其实秦嘉谦心里不是没有预感,蛛丝马迹、草蛇灰线。
如果论容貌,邵望舒五官完全随了昔年倾国倾城的邵玉,虽然人傻了点,浑身咕噜咕噜冒傻气,把气质淡化了些,但不可否认满京城再没比邵望舒更漂亮的人。
邵玉的五官在女子的脸上无可挑剔,可若是落在男孩脸上,漂亮,精致,柔和,也……缺点男人的粗旷。
邵望舒小时候,多得是分不清他性别的人,管他叫小姑娘,直到现在,邵望舒出宫的时候,还是会有不认识他的人当他是「女扮男装」的小姐。
邵望舒小时候文文静静——秦嘉谦还以为他性格也随了邵玉,后来才知道邵玉性格狂野得很,一个人打十来个侍卫不成问题,但显然邵望舒的性格也没随他混账亲爹。
最开始邵望舒只跟小太监玩,玩得也都很含蓄,天生就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玩一天下来,衣服不带一点脏。
秦嘉谦后来觉得不太合适,给他找了赵锵管磊这俩性格外放硬朗的玩伴,但收效甚微,邵望舒除了上房揭瓦的功力见长,硬朗这里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邵望舒也比同龄小孩爱哭。最开始是因为噩梦缠身,后来上学后因为写不好功课、因为被先生罚,再然后是因为分离。好像每一次哭都有合适的理由,但细细算下来邵望舒要比同龄小孩哭的次数多太多了。
秦嘉谦思来想去,如果谁要对今天的事负责任,那秦嘉谦首当其冲——秦嘉谦自己没个好爹娘,不晓得别人家正常的爹娘是怎么带孩子的,只循着本能做事。邵望舒成长过程中,秦嘉谦大多数时候都秉承着予取予求的态度,自己当年得不到的一股脑儿地补给邵望舒,抱他的时间远比带他习武的时间长。
直到养了邵望舒很多年以后,秦嘉谦才知道别人家的爹或者兄长决计不管这么多,把儿子或者弟弟丢给奶娘婆子,定时给钱,闯祸了把人训一顿打一顿,也就没了。
秦嘉谦想:溺爱又纵容,模糊了身份的界限。
邵望舒未必就是真非他不可,更可能是他好男风,而他身边能适合当恋人的并不多。自己跟他关系太近,让他误解了。
秦嘉谦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带着来福换了便装秘密出宫去了趟南风馆,把管事的叫来,往桌上放了两锭金子。
“我问,你答。”秦嘉谦戴着幂篱,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刻意改了声线。
管事的一见金子两眼冒金光,忙不迭地把金子捧到手里,把金子挨个咬了一下,纯金的,咬不动,眉开眼笑:“这位贵客,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咱们这儿嘴严着呢,进了咱们肚子的事,再不能说出去的。”
秦嘉谦问:“一个人如果说自己喜欢男人,那他还有可能再喜欢女人么?”
管事的打量着秦嘉谦,他纵使戴着幂篱,浑身上下的气势仍然惊人,“这就要看他是纯粹的好男风,还是只是玩玩了。”
“怎么辨别?”
管事的握着金子,“我瞧贵客这通身的气派,大抵是给家里孩子问的吧。”
秦嘉谦道:“你只答你的,别问多余的。”
管事的笑:“咱就说个简单的,既好男风,又能接受女人的,那平时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若是想伪装,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大凡是天生好男风,对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男人,那打小就能看出来,为人父母的,但凡对孩子用点心,长年累月观察下来,要说心里没数,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