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福走到邵望舒身边,不等邵望舒开口拒绝,强行摁着他出了门。
“公子,”来福低声说:“陛下恼着呢,别去火上浇油了。”
邵望舒想不出秦嘉谦不许自己去军营的理由,不乐意道:“我要去军营,我都十九了,我从军有什么不可以的?”
来福把邵望舒送出殿门:“祖宗诶,爷说不许,你又何必跟他顶着来呢?他是圣上,天下都在他手里,他不许,自有他的道理。”
邵望舒怔怔地想,他有他的道理,可自己难道就没有道理了么?
他在含章宫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天下之大,又没他能容身的地方。人活于世,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跟着大国师学了点术法,在战场上用得着。或许在军营能有一席之地。
他不去从军,又能去哪里呢?
“公子回去吧,待陛下消了火,您再慢慢商量。”来福规劝。
邵望舒旋身直接跪到殿前,对来福说:“我不走。”
“哎哟喂。”来福连忙扯他:“祖宗,这是何苦呢?”
邵望舒直挺挺地跪着,坚决不起。
来福赶紧跑到殿里跟秦嘉谦汇报。
秦嘉谦从窗户上能看到殿外脖子梗得老直的邵望舒,把折子翻地「啪啪」作响,邵望舒真是越活越出息了,这跟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什么区别?十九岁的人了,见天儿地嚷嚷自己长大了,结果一不顺他心意他就玩这出,这算哪门子长大了?
“他爱跪就跪着。”
秦嘉谦低头批折子。
跪并非话本子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邵望舒从前也没怎么跪过,偶尔需要行礼也只是沾一沾膝盖便起身了,头一次这么跪,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冷汗出了一后背,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来福急得上火,邵望舒性子倔得很,怎么劝都不肯走,非得跪到秦嘉谦同意才行,来福劝得口干舌燥,邵望舒只闭着眼睛跪,权当没听到。
来福又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自顾自地批折子,并不搭理他。
“这都一炷香的时间了。”来福睁眼说瞎话,“公子哪受过这种罪。方才奴才瞧着他后背都湿透了,这风一吹还得了?”
秦嘉谦道:“他又不傻,跪不住了自己会回去的。”
来福劝不动秦嘉谦,再跑出来看邵望舒,太阳从云中出来,阳光瞬间洒满了殿前,邵望舒被笼罩在阳光里,来福踹了身边的太监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给公子打伞。”
“不必麻烦了。”邵望舒闭着眼睛说,膝盖针扎似的疼,要是往常,他才不这么对自己,早就嘴甜地进去撒娇让秦嘉谦同意了,但今天他想硬气一回,总不能他和秦嘉谦的所有事都是秦嘉谦做主导,秦嘉谦来决定行不行,他也要拿一回主动权。
他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好对抗疼痛。
来福又张罗宫女去拿绿豆汤来。
邵望舒不肯喝。
来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批完一本折子,摞在手边:“你是没别的事情干了吗?”
来福只好噤声。
秦嘉谦打开另一本折子,厚厚的一叠,写了几十上百页,足足写了五千字,看了两行,秦嘉谦眉头皱起来,飞速往后面翻,一连串翻到底,五千字内容全是溜须拍马的请安内容,正经事是一句没有。
秦嘉谦看得心头火起,在折子最后一页写上「放屁」二字,往地上一摔,斥道:“领着俸禄就是让他们做这些溜须拍马的事吗?百姓的事只字不提,也不知做的是个什么官!”
秦嘉谦拿起下一本折子,又是厚厚的请安折子,秦嘉谦恼火地摔地上,“往后谁再呈这种折子,这官也不必也不必做了。”
来福不敢在这边待着了,又出去劝邵望舒。
来福殷勤地拿着扇子给邵望舒打扇,“祖宗诶,咱这么着,你先回去,老奴跟陛下说,成不成,一定给您把话带到。”
邵望舒充耳不闻。
秦嘉谦批折子批得心烦意乱,往窗外一看,这会儿好死不死的是午时,太阳正毒辣着,邵望舒跪的地方被晒得亮堂堂的,邵望舒跪得脸色隐隐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
“还是平时惯多了。”秦嘉谦想。
秦嘉谦继续批折子,批了两本,又抬眼看窗外。来福还在哄着邵望舒回去,邵望舒忸着不肯回。
看来还是腿不疼。
秦嘉谦继续批,批了一本,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邵望舒跪不住了,身子打晃打得严重。
秦嘉谦低头看折子,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把笔一摔,“来福!”
来福一个激灵,把绿豆汤放在一边,大步流星跑进去,喘着粗气道:“奴才在。”
“多长时间了?”秦嘉谦问。
满打满算一盏茶的时间,但秦嘉谦心里头惦记着,时不时打瞭着,只会觉得时间漫长,来福糊弄道:“半个时辰了。”
秦嘉谦低声呵斥他:“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来福冤枉!
“他年纪小不知事,不知道久跪的坏处,你也不懂么?”
来福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公子不肯走,奴才也没办法啊。”
“他不肯走你不会找几个侍卫把他架回去么?”
来福道:“公子若回了房间,还要在屋里跪呢?”
秦嘉谦道:“那就绑-床-上,让他没法跪。”
于是邵望舒跪得晕晕乎乎间,身边突然冒出来六个侍卫,邵望舒还没来得及睁眼,四个人分工,抓着他的四肢,把他架起来,另外两个人跟在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邵望舒问,“放开我。”
侍卫们扛着他训练有素地往含章宫跑。
“放开我!”邵望舒挣扎,脚蹬来蹬去,但他被架在空中不好使力,侍卫们又身手不错,一时间竟没挣扎开。
邵望舒被一路扛回了含章宫,往床上一放,四个人摁着他,另外两个一道来的侍卫麻溜儿地在他手腕脚腕上用宽丝绸缠了几圈,防止他挣扎中摩擦伤到手腕,再用绳子绑在上面,与床柱绑在一起。
邵望舒不舒服地动手腕脚腕:“你们要干什么?”
侍卫一板一眼地回答:“陛下吩咐了,不许您跪。”
邵望舒一顿,看了眼绑着的手腕,不可思议道:“你们就……就这样对我吗?”
“不许跪的方法有很多种啊,”邵望舒扯动自己的右手手腕,难以置信:“一定要用这种吗?”
侍卫们并不回答。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邵望舒道:“换一种行不行?”
侍卫们不说话,集体退出房间。
“喂!别走!”
“嘿!别走呀!”
“给我把绳子解开吧,我不跪了,真的。”
回答他的是门关上的声音。
房间重新回归安静,邵望舒被迫躺在床上,好缺德的招,怎么会有人想这么古怪的方法制止他?
邵望舒百无聊赖,跪又不能跪,骂又费嗓子,闷闷不乐。
秦嘉谦一会儿肯定要来看他,邵望舒盘算着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让秦嘉谦同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必须的,他得陈述好自己的理由,首先要从自己的优势说起,他是适合军营的,其次自己能为军营提供助力,第三……
盘算着盘算着,邵望舒阖上了眼——跪是真的好费体力,话本子也太能扯了,上头的主角动不动跪一天,这不得把腿跪废了么?
得亏侍卫把他弄回来了,他们但凡再晚来一会儿,邵望舒都率先投降了。
疼死了,跪个鬼。
跟帝王投降又不丢人,反正全天下都要服他的,多邵望舒一个也不打紧。
大不了换个方式嘛。
邵望舒的骨气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秦嘉谦的坚持也就彼此彼此吧,软磨硬泡总能成功的。
邵望舒睡得迷迷瞪瞪,感觉膝盖上凉飕飕的,不一会儿又火辣辣的,邵望舒困得不行,但实在不舒服,还是勉强睁开半只眼。
秦嘉谦沉默地坐在床边给他的膝盖上药。
邵望舒膝盖处的裤子被剪开两个洞,露出大片跪出来的青紫,经过一段时间发酵,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秦嘉谦手上倒满药油,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
“疼?”秦嘉谦放轻了手劲儿。
邵望舒还没太睡醒,懵懵地,“嗯。”邵望舒难过:“疼。”
秦嘉谦手一顿,手下力度更轻了,“朕错了,朕不该…… ”跟你置气。
他今天情绪堆积得太严重,刚被邵望舒准备离开他刺激了一把,又紧接着听到邵望舒要去让平秋锦死得不明不白的军营,事情严重脱离他的掌控,再听邵望舒顶那一句「你管不着我」,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
回过神冷静下来想,他跟邵望舒置什么气呢?
秦嘉谦还没说完,邵望舒已经嗷嗷叫起来:“能不能给我解开绳子?”
秦嘉谦检查了下他的手腕,都是用宽丝绸包着的,没手上,用剪刀剪开绳子,解开丝绸,邵望舒重获自由,一跃而起,蹿下床,膝盖太疼,阻碍了他的发挥,没跃好,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摔。
秦嘉谦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回来。
邵望舒挣扎着要走,秦嘉谦还当他在生气,怕他掉下去,搂紧了:“别气了,朕错了好不好?朕道歉。”
邵望舒手脚并用地逃脱:“陛下你一会儿再错,先放开我,”邵望舒难为情:“我着急如厕呢!”
该死的话本子,只写那些主角一跪一整天,只字不提他们是怎么如厕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舒舒:尿急QAQ;
一盏茶是十分钟,舒舒的骨气只有十分钟。再多没有了。
毕竟也没那么傻。
第50章 尴尬
待邵望舒回来,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秦嘉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把他摁在榻上抹药。
邵望舒的膝盖只是看起来可怖,青青紫紫的, 还有的地方发了黄, 其实细细算来也就跪了一盏茶的时间。
“知道厉害了?”秦嘉谦将药油在手心抹匀了, 贴在邵望舒膝盖上。
“下回还闹么?”秦嘉谦问,“疼就长个记性,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闹。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邵望舒用鼻子喷了口气。这人真是有意思,才还一口一个朕错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打量着他不生气了, 又开始摆长辈架子教训人了。
秦嘉谦也没指望邵望舒能回应他, 擦完药,径自去净手, 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好让风进来吹散这一室的药味。
邵望舒现在也想明白了, 秦嘉谦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跟他来硬的,他理都不理你。
可若是来个软的, 他就招架不住了。
于是秦嘉谦开完窗户, 转身,就看到满脸委屈的邵望舒。
秦嘉谦站在远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邵望舒又开始造作了, 毕竟刚刚还吹胡子瞪眼, 一副炸了毛的样子, 现在突然这个表情, 秦嘉谦很难不去猜测他是不是又开始演了。
但又怕自己小人之心——邵望舒今天又疼又晒, 还丢脸,感到委屈很正常。
邵望舒还没张口,秦嘉谦火速打断:“打住,朕不吃这一套。”
“瞎扯,你明明吃得很。”邵望舒心想,他心里吐槽,面上不耽误自己表情发挥,眼睛迷迷瞪瞪只张开一半,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黏糊糊的尾音:“困。”
秦嘉谦准备好的一串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口了,飞速铺平床,要是平时,邵望舒腿不方便,他顺手就给人抱过去了,现在秦嘉谦惧身体接触,犹豫地问他:“还能走吗?”
邵望舒心道:方才如厕健步如飞,当然能走,不仅能走,他还能跑呢。
邵望舒摇头,眼睛里都是困倦,声音也透着难受:“疼。”他不看秦嘉谦,只低头看自己的膝盖,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配上他苍白的皮肤,说不出的可怜。
秦嘉谦叹口气,邵望舒大抵还不清楚,他真委屈和假委屈是两个模样的。假委屈时邵望舒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排练过的,角度弧度都恰到好处,看起来可怜可爱,极具美感。真委屈时哪里还管这些,怎么好发泄怎么来。
面前这个……秦嘉谦很难昧著良心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秦嘉谦沉默地递给邵望舒一副拐杖,自力更生吧你。
邵望舒:“??”
邵望舒盯着拐杖看了许久,又缓缓抬头看秦嘉谦,秦嘉谦摊手,眼睛里明晃晃的「我不上当」。
邵望舒:……
哦,演戏失败。
邵望舒把拐杖一甩,谁爱用谁用吧,反正已经失败了,他一个多余的表演都不肯再有,非常利索地自己用双腿回到了床上,行动流畅,全无阻碍。
秦嘉谦闷笑。
“笑什么?”邵望舒斜眼睨他。
“没什么。”秦嘉谦不敢再戳他雷点,转了话题:“朕还没问你呢,怎么好端端的想去军营了?”
邵望舒平躺下来,把被子一拉,遮住脸——他今天丢的人实在太多了,无颜面对世界。
他人在被子里,声音传出来也是闷闷地:“不为什么,我想去。”
“你现在还是很想去?”秦嘉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