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哼笑一声,“他的政治考量无非就是宣氏女有孕,杀了我,扶宣氏女的孩子登基,他就是国舅。届时新帝年幼,他自行废立也不是不可能。”
郗真想了想,道:“这孩子还未出生,他怎么就确定是个皇子呢?如果宣氏女的孩子是公主呢?如果这个孩子根本活不下来呢?”
“会生下来的,”谢离道:“不仅会生下来,而且一定是个皇子。”
郗真沉思片刻,回过味来,“宣云怀还真是胆大包天。”
“只可惜找不到证据,”谢离拢着衣袖,“所有的人都被灭口,唯一的线索也被灭了满门,连房屋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下几具焦尸。”
郗真道:“真是小瞧他了。”
郗真抱着手炉,在心里盘算,世家与皇权交锋以来,各有输赢,前头陛下雷厉风行抄了蔡家,后头陛下政令被阻,举步维艰。郗真将寒门子弟引入朝堂,今冬税收便多有拖欠。就目前来说,世家先后损兵折将,先有蔡氏后有陈氏,寒门子弟又在朝堂中占去了不少位子,如今的势力已不必先前了。可是陛下那边,均田还未实行。寒门子弟们除了程涟这等善于钻营的,其余人都还在苦苦煎熬,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两相对比,还算平稳。
怎么着也不该做出向太子下毒这样的,狗急跳墙之举。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郗真想不明白。
“是因为宣云月,”谢离淡淡道:“宣云月向我们投诚,逼得宣云怀不得不做出应对,至于他是如何说动其余几个世家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郗真很快想明白,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道:“堂堂宣氏家主,竟非宣氏血脉,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宣氏还不大乱一场?”
在宣云月写给郗真的书信之中,提到了宣云怀的身世。他不是宣氏先家主的亲生子,他的母亲是被强抢入宣氏的,在此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
想必宣云怀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因而才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重明太子,从根本上解决了此事。
“宣云怀,”郗真念着这三个字,捻着手指,道:“早知今日,当初一定要杀了他。”
谢离看了郗真一眼,郗真是个很无情的人,这无情落在别人身上,才叫他心里舒坦。
扶桂来给郗真诊脉,两人俱坐在里间八仙桌边。谢离在那边书房写字,时常有人轻悄悄进来又静悄悄出去。
“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扶桂道:“再有几天,你就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只是这毒伤了肠胃,还要小心养着。”
“知道了。”郗真收回手,理了理袖口,“那哀红豆的解药,你多备几份,以备不时之需。”
“你害怕还有下次?”扶桂道:“说不好人家下一次就换毒药了。”
郗真眼也不抬,“那你还不快点配些解百毒的药丸来?我死了,你上哪找下一个冤大头啊。”
扶桂嘿嘿笑了两声,道:“凭别人再大方,咱们俩的情分总是不同的嘛。”
郗真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扶桂收拾着药箱,将几瓶药拿出来,道:“这两瓶药丸是你的,胃里不舒服的时候吃一颗。这两瓶药油是太子殿下的,他觉得腿不舒服的时候就揉一揉。”
郗真微愣,“腿,他的腿怎么了?”
“你忘了,你最开始找我过来就是给太子殿下看腿的呀。”扶桂看了眼郗真,“当初他摔下悬崖,断了右腿,虽然后来养好了,但是落下了病根,阴天下雨就疼。”
郗真下颌倏地收紧了,半天没有说话。
雪一直下到深夜,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吸走了,只有偶尔两声烛火爆开的噼啪声。
半夜郗真忽然醒了,翻了个身才觉得双脚冰凉,被子里一丝热气也没有。脚都暖不热睡觉怎么舒坦呢?郗真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他一下子滚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谢离摸了摸他的头发,郗真能闻见他身上有股温暖干燥的沉水香味儿。
谢离抱住郗真,呼出的热气就打在郗真脸颊上。
郗真默了默,道:“谁让你睡到我床上的。”
谢离的声音沙哑慵懒,“这是我的床。”
郗真声音也很轻,没睡醒没力气似的,“我不管,你下去。”
谢离不下,他将两人之间的那层被子抽出来,伸手将郗真揽进怀里。
郗真的身体越发消瘦了,抱在怀里,也觉不出热气。谢离将他的双脚压在腿弯里,给他暖脚。
两个人越靠越近,几乎耳鬓厮磨。谢离忽然亲了亲郗真的脖颈,郗真呼吸微颤,但是没有推开他。
谢离低下头,伏在郗真颈间,湿热的吻流连在郗真脖颈之间,谢离的发丝蹭着他发痒。
郗真微微仰头,谢离伏在郗真身前,咬着他身上的绸缎寝衣,扯开他的衣领。寒冷的空气接触到郗真的皮肤,叫他不由得颤了颤,可他心里分明是热的,面颊都烧得殷红。
谢离呼吸渐渐沉重,手掌伸进郗真的衣领里,肆意地游走在他滑腻香软的肌肤上。
他身上很白,就是在没点蜡烛的夜里,映着雪色也晃人眼。谢离撑在郗真身上,看他没有一点瑕疵的脊背。
郗真哼哼了两声,或许是冷,或许是别的什么。但等谢离真的覆在他身上时,他又开始哆嗦了。
雪越下越大,屋里却红绡帐暖,春色无边。
郗真手脚都热了,出了一身粘腻的汗,发丝凌乱的黏在脊背上。谢离眼中餍足,透着股子慵懒之意,正有一些没一下的抚弄他的脊背。
郗真趴在谢离身上,枕着他的胸口。他阖着眼,伸手去摸谢离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他抚摸谢离的喉结,抚摸他温热的脖颈,也听着他跳动的心脏。
谢离抓住郗真乱动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郗真睁开眼,借着雪色看谢离。他像是走过了很多很多的路,神色疲惫又眷恋。
“你快逼死我了。”郗真指尖描摹着谢离的眉眼,他这个时候是没有恨的,只有怨。郗真嗔怨地看着谢离,说,“谢离,你要逼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郗真:这不妥妥一辈子的把柄
第45章
天光大亮,冰雪在日光的反射下,亮晶晶的犹如一地宝石。室内温暖如春,郗真赤着脚踩在地毯上,随手扯了件广袖长袍披在身上。鸦羽般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到窗边。
窗边有只梅瓶,独插着一支红梅花,映着雪色天光,鲜艳夺目。
郗真抚着花瓣,似乎还能触到冰雪的寒冷。
门口传来动静,郗真回头,看见一身雪白狐裘的谢离缓步走进来,白玉芙蓉簪子挽了长发。他踏着雪色走进来,通身清冷尊贵,如覆霜雪在身。
郗真看着他,神色倏地就柔软起来。这样的谢离,与记忆中的谢离几乎一模一样了。
谢离走到郗真面前,郗真将瓶中的梅花拿出来,放进谢离怀中,“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谢离微愣,随即笑起来,“我折来的花,反被你拿来献好。”
郗真也笑了,目光总也不舍得离开谢离,神情怀念又眷恋。
谢离将狐裘披在郗真身上,拦腰抱起他,将他抱到榻上。随后,谢离又去里间,拿了罗袜和鞋子来。他坐在郗真身边,握住郗真的脚踝,亲自给他穿鞋袜。
郗真的皮肤很白,脚踝内侧有两个暗红色的印子。谢离摩挲了两下,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郗真眉头皱起来,踹了他两脚。
谢离也不生气,笑着帮他穿好了鞋。
他这个样子,比山上的时候还要温和,几乎对郗真百依百顺了。
“外头雪停了,御花园的梅花特别漂亮,出去看看吗?”谢离问他。
郗真挑眉,“我能出去了?”
谢离笑了笑,道:“身体养好了,当然可以出去走走。”
郗真哼笑了一声,自去换了衣裳,与谢离一道出门。
这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踏出东宫的门,长长的宫道上,红墙白雪,漂亮的像一幅画。两人走上石桥,远远地,看见梅园中的亭子有人。宫女太监几乎将亭子团团围住,外圈还有不少侍卫。
“陛下和贵妃娘娘在赏梅呢。”汤致道。
谢离想了想,看向郗真,道:“过去吗?”
“当然要去,”郗真道:“那是陛下,又是长辈,岂有不过去请安的道理。”
他猜测,贵妃娘娘他也是见过的,就是当初的白露夫人。
谢离与郗真一道走向亭子,亭中很安静,陛下端着茶站在亭子边,贵妃端坐在石凳上,两人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各自看着梅花。
郗真走进亭子,提起衣袍行了大礼。
贵妃看了郗真两眼,目光在他与谢离身上转了几圈,神色始终淡淡的。
贵妃不喜欢郗真,郗真能感觉得到。
陛下倒是很好说话,抬手免礼,道:“起来吧。”
谢离与郗真站在一起,陛下仔细打量了郗真,又看了看谢离,笑道:“果真玉质金相,姿容不俗。”
郗真拱手,“谢陛下夸奖。”
陛下看向谢离,道:“让我想起你母亲,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神采飞扬。”
贵妃愣了愣,看了郗真一眼。
陛下没有多留他们,见了一面就让他们过去了。
他们走出亭子许久,陛下和贵妃还是那个样子,待在亭子里,也不大说话。
郗真回头看了看他们,道:“当初你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是低嫁,如今看来,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怎么不是真话,”谢离道:“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郗真挑眉,“你不是告诉过我,是上一任嫡传弟子吗?”
“也是先周的万年公主。”谢离道:“我的姨母,也就是贵妃娘娘,是先周的长安公主。她们嫁给我父亲,自然是低嫁了。”
郗真停住脚步,稀罕地打量谢离,“你母亲是先周公主,你父亲是新朝陛下,你居然身兼两氏皇族血脉?”
谢离笑了笑,道:“如何,可还配得上郗少主。”
郗真说不出话,哼了两声,道:“是我配不上您。”
谢离笑了,他伸出手,指节蹭了蹭郗真的侧脸,“我是重明太子,你说嫡传弟子,你我便是最相配的。”
郗真哼了一声,眼中却漾出笑意。
谢离与他并肩而行,“这天下百姓因先周皇室昏聩而陷入战乱,苦不堪言。我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还天下百姓一个衣食无忧的太平盛世。这也是我上九嶷山学艺的目的。”
谢离回头望了眼亭子,道:“我姨母与我父亲一向是不对付的,姨母嫌弃父亲出身不好,父亲嫌弃姨母脾性刻薄,往往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要吵架,总要我母亲出面调停。”
“可在我母亲死后,他们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谢离道:“偶尔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这是为何?”郗真道:“按说你母亲去后,无人从中调和,他们的关系会更差呀。”
“因为他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谢离踩着积雪,道:“这十几年,他们一起承受痛苦,一起思念挚爱,原本针锋相对的人变成了仅有的,可以感同身受的人。”
郗真愣了愣,问道:“那以后呢,他们会一直这个样子吗?”
谢离低头笑了笑,道:“或许。”
郗真兀自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算你这次没骗我。”
谢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郗真。
郗真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在谢离眼中,似乎整个冬天的霜雪都变成了盈盈的春水。他认真地看着郗真,道:“我以后都不会在骗你了。”
郗真一下子愣住,似乎他与谢离之间,总有人在说谎。他骗过谢离,谢离也骗过他,连承诺也是有真有假。
谎话是保护自己的盾牌,他们举着盾,拿着矛,你来我往的试探。可谢离说他以后再也不对郗真说谎了,这就好像在不知道郗真会不会伸出矛枪的时候放下了盾牌,将自己任由他处置。
郗真稀罕地看着谢离,“以后都不对我说谎了?”
谢离点头。
郗真抿起嘴笑,眼中都是得意,神采飞扬地如同三春的桃花。
他眼珠子一转,越发得寸进尺了,“以后都不对我说谎,那以前呢?谢离,你以前都对我说过什么谎话?给我一一交代出来!”
谢离见他这样,也不生气,想了想,道:“除了我的身份,就还有一件事,是瞒着你的了。”
郗真挑眉,“还真有!”
谢离走到梅树边,抚摸漆黑的枝干,繁密的红梅花如云雾一般笼罩在谢离身边。
“当初我们一起下山看花灯,回来之后,我在你屋中发现了一幅画。”谢离道:“那是陈松给你的画,欲向你表明心意。”
郗真愣了愣,他回想起那年的花灯节。那时候,谢离看见了那副画,藏起了那副画,但是什么都没有告诉郗真,只逼着郗真亲自去跟陈松说,叫陈松以后不要再来。
“这......”郗真道:“也不算什么坏事,叫他趁早死了心,总好过一辈子苦恋。”
谢离见郗真不生气,道:“他死心了吗?”
郗真愣了愣,看了眼谢离,道:“这都过去多久了,他得不到回应,早该放下了。”
谢离不赞同,他看着郗真,深邃的眼眸倒映着郗真的影子,“如果是我,我一辈子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