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袁千机”在七日前就已经抵达了霞雁城,如今正在覃府作客。
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不是吗?
符白珏微微转过视线,就撞上了祝枕寒和沈樾略带探究的目光。
符白珏:“......”
前言收回,江蓠的弟子也不全是好骗的。
沈樾他是知道的,这小孩子一直都对他抱有十二分的怀疑。
至于祝枕寒,恐怕结合了他平时透露出的种种细节,猜到他其实就是袁千机了。
他确实是。
当年也确实发过假惺惺的毒誓,我袁千机绝不偏袒任何一方门派。
但是袁千机发的誓,和他符白珏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符白珏又重新镇定从容了。
他们玩得太久,天色已经很晚了,所以当符白珏回来后,见他对打牌没什么兴趣,祝枕寒等人就将木牌收了起来。这是祝枕寒的房间,草草道别几句,就各自回了房间,沈樾最后一个走的时候,回头看了还留在原地的符白珏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出去了。
确认他们已经走远后,祝枕寒问道:“你是吗?”
符白珏这次没有再否认,“我是。”
祝枕寒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所以符白珏总是觉得和祝枕寒相处起来很舒服。
祝枕寒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同我道别之后去哪里了吗?”
符白珏双手抱胸,倚在窗边,说道:“我去了覃府。”
祝枕寒想一想,问:“你是沈樾小叔口中的那位‘贵客’?”
符白珏说:“确切来说,我是第二位客人。第一位,是魔教右护法,聂秋。”
祝枕寒听到“魔教”这两个字时,眼神微动。
“覃家家主本就与他交好,此事当与沈初瓶无关,他是不知道的。”符白珏揉了揉眉心,说道,“聂秋来覃府,问的正是鸳鸯剑谱以及薛皎然、姚渡剑一事,也省去了我问的工夫,当然,在我的意料之中,覃家家主并不知晓此事,他问我,我也说不知。”
“魔教玄武门在霞雁城盘桓已久,他特地前来拜访覃家家主,说明就连玄武门也打听不到这些消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我们更不可能打听到了。更何况,敌人在侧,我们此举无异于在刀刃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实在是凶险至极。”
符白珏抬眼望向祝枕寒,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停。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忧,今夜我仍然可以保全在座所有人。”
今夜可以,明夜,再后一夜,就说不准了。
他问:“你是如何想的?”
“留。”祝枕寒毫不犹豫,说道,“我们本就为了在魔教之前得到鸳鸯剑谱。”
倘若在这里放弃,一切就都付诸流水了。
符白珏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点点头,说道:“好。”
祝枕寒说:“沈樾的小叔此前不知,如今回到覃府,也应当知晓此事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思考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了后半句的话:“他约了我们明日在凌烟湖畔的酒楼见面,不论此前如何,至少在那时候,我们便能够知晓他的抉择。”
是选择正道,还是选择魔教。
是选择保全沈樾的性命,还是要为了覃家家主的友人出卖自己的侄子。
作者有话说:
符白珏,一个擅长卡bug跳关见boss的资深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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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坐忆晓山明
沈初瓶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翌日,天刚破晓,祝枕寒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沈樾,脸上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困意,旁边站着的,则是昨夜他们心心念念想着的沈初瓶,精神并不是很佳,眼下泛着青紫的颜色,大约是一宿没睡好。
望见祝枕寒,沈初瓶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沈樾的声音还微微发软,其间夹杂着鼻音,说道:“小师叔,我小叔方才敲响了我的房门,说他有急事相谈,等不了我们去酒楼相会了,你收拾一下,尽快来我房中。”
在他们离开后,祝枕寒大致整顿了仪容,便去了沈樾的房中。
沈初瓶并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你们知晓魔教也对鸳鸯剑谱感兴趣吗?”
沈樾有些惊讶,却还是回答了:“知道。我们在鲤河的时候就遇见了魔教朱雀门的门众,小叔,我此前一直在西平郡走镖,也正是在行镖的时候得到了剑谱残页,当时只有我与另一个镖师活着回去了,然而他后来却被朱雀门门众残忍杀害,抛入我房中。”
他又大致讲了讲黄沙镖,以及李癸身上的伤痕。
“果然,他们已经出手了。”沈初瓶皱了皱眉,说道,“小禾,枕寒,我今天如此着急地前来客栈,想要告诉你们两个的事情是,覃家家主,也是我效忠的对象,他与魔教右护法交情匪浅,不止是他,连我,甚至说整个霞雁城都欠他一个人情也不为过。”
沈初瓶并没有细说此事,继续说道:“我昨夜回覃府后,方才知晓原来覃府的贵客正是魔教右护法聂秋,在我的询问之下,无意中得知他来霞雁城也是为了鸳鸯剑谱。”
祝枕寒早就知晓此事,所以不是很惊讶,不过他平日里表情也并不多。
沈樾听后,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说道:“那么......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对。”沈初瓶应道,“幸而家主与聂护法许久不见,特地留他在覃府叙旧,我在他身侧,好歹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不至于让他在短时间内发现你们的存在。”
他又说:“昨夜我彻夜未睡,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个能让你们容身的地方。”
祝枕寒问:“何处?”
沈初瓶道:“剑儒温展行,可曾听过?”
祝枕寒和沈樾皆是点头。
见此,沈初瓶说道:“温展行此人,古道热肠,倘若他知道魔教将在霞雁城对你们下手,绝不会选择坐视不理。更何况,当年温展行在镇峨城同时向魔教教主方岐生与魔教右护法聂秋发起过挑战,尽管这场对决并未真正实现,也可见他对魔教并无好感。”
“我想,整个霞雁城,也就只有县令府上能够庇护你们。”他说,“除了这点,还有一个原因,县令府书房中复拓了无数案本,我认为你们能通过他知晓当年的案情。”
当年的案情——指的自然是东门悬尸案。
如此可见,县令府,确实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唯一的去处了。
之前,祝枕寒等人也考虑过这件事,倘若能得到沈初瓶的引荐更是最好不过了。
沈樾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小叔,那你怎么办?”
沈初瓶听到小侄子这样说,好生欣慰,忍不住又像以前那样捏了捏沈樾的鼻尖,听到他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便说道:“我无事,不用担心我。你们还没与聂秋对上过,不知晓他是怎样的人,事实上,他不如你们想象中那般危险,但也不能说是不危险。”
祝枕寒问:“前辈,聂秋是怎样的人?”
沈初瓶见他们二人都有兴趣,就以水代墨,以指代笔,在桌案上写下字迹,“我从魔教的起源说起吧。魔教的总舵位于西平郡,分四门,青龙门居西,善用器、锻器;白虎门居北,善御兽、使刀;朱雀门居南,善用蛊、制毒;而玄武门盘踞各地,主门立于总舵中,辅佐历任教主,刺探内外情报。在曾经的邪道醉欢门解散之后,门主段鹊携十余众加入魔教,教主将她设为堂主,赐血煞之名,专门负责魔教追杀令名单上的人。”
“魔教倒是也有长老,不过和落雁门不同,那些长老一般只负责提建议,真正做决策的人,是教主,以及负责调和内部的左护法周儒,和负责对外交涉的右护法聂秋。”
沈樾说:“我听说过,段鹊和聂秋并称为魔教双刹,是吗?”
沈初瓶点头,“因段鹊着红衣,她早些年的时候饮血酒,所以身上有股不褪的血腥味,以令牌杀人时,血溅红衣,只将红衣染得更艳丽,众人便称她‘赤罗刹’;而聂秋着白衣,双刀分为含霜饮火,他的武功在整个魔教都是上乘,故而与不会武功的左护法不同,有时也会外出执行任务,白衣溅血,如雪中红梅,众人便称他为‘白罗刹’。”
江湖人闲着没事,就像那些研究出判词令牌的人,成天给别人取绰号。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个不太好承认的原因,那就是聂秋与段鹊都堪称相貌脱俗的大美人,大家都想把美人放在一起说,就像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
魔教还有许多奇怪的并称——比如方岐生与聂秋并称“魔教日月”,方岐生和他师弟黄盛并称“魔教鹰豹”,身为右护法的聂秋与左护法周儒并称“蒸云之局”......
沈初瓶说:“聂秋是个......这个词用于魔教中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是个温柔的人,他会令你感到从容,令你感到宽和,然而他待人,总是刻意留着疏远的距离,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十分温柔又冷淡的礼貌。我认识他十年了,也没有见过他真正动怒时是什么模样,因为他对待他认为安全的人时,体贴而友好,但当他将你视作敌人时,你才能感觉到来自‘白罗刹’的冰冷杀意。他就像月光,温柔,冷淡,且寒凉。”
“倘若他知道我深陷两难的困境,也不会立刻翻脸。”沈初瓶缓缓道,“我猜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信任我,不过我也并不后悔,因为我至少要对你们尽到长辈的职责。”
祝枕寒从沈樾口中听过,这位原名沈瓷的小叔,只有添了新侄子才回家看一眼。
他该是随人间河川飘摇的扁舟,摒弃了家,却仍然愿意为相连的血脉而停驻。
不止是他,或许沈樾也在这时候又一次地认识了他的小叔。
祝枕寒与沈樾正感慨万千,却看见沈初瓶忽然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斟酌了半晌,还是问道:“对了,我想问一问,你们是怎么看待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那种感情的?”
沈樾慌得要死。
祝枕寒的心神也荡了荡。
他下意识想看沈樾,又想到这一眼或许会暴露些什么,于是便不敢看他。
过了一阵,还是偷偷瞥了沈樾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沈樾惊了一下,像是被烫到,飞快地转过去,欲盖弥彰地低下视线。
于是房间内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像陷入沼泽一样,归于了古怪的寂静。
沈初瓶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怎么如此紧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我很开明的,只是好奇想知道一下你们两个的想法罢了。咳,家主以前男女通吃,我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当年他还差点对聂秋出了手,那时候的聂秋还不是右护法,又过了几年,他常同我提及,说当时幸好没得手,否则要揭方教主逆鳞了。”
祝枕寒听他这样说,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为了引出话题而问的罢了。
再一想自己方才的反应,简直和做贼没什么两样。
沈樾呛了一下,声音还带着干涩的哑意,从嗓子里逼出笑,说:“我在西平郡也听其他镖师说起,方岐生是硬生生让聂秋弃了大祭司的位子,弃明投暗,成了右护法。”
沈初瓶说:“倒也不是硬生生,可能就是喜欢吧,我也不明白。”
他为了表现自己真的很开明,想让这两个晚辈不必忧惧,又加了一句:“我看聂护法与方教主这些年相处得还挺好的,倘若真是传闻中说的逼良为娼,想必也不会将自己也演进局中。还有,我听聂秋说,方岐生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鸳鸯剑谱,得到鸳鸯剑谱之后,他或许会试一试用剑——从这点可以看出,剑谱对方岐生来说有重要意义。”
后半句是正经事。
但是沈樾听得心惊肉跳。
他心中悲鸣,好想说,小叔,你眼前这两个人就像他们这般在一起过。
转而又想,如果以后他与祝枕寒复合了,父亲暂且不提,至少小叔能够接受。
于是沈樾的心情渐渐又好起来,觉得这也是好事一桩,在沈初瓶端茶喝水的工夫,还有闲心转过去对祝枕寒眨眼,露出促狭的笑,用口型问他,方才他是不是也很紧张。
祝枕寒不知道沈樾到底想了些什么,但是隐约察觉到,他其实并不抗拒被发现。
沈初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说道:“好了,距离我和温展行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枕寒,劳烦你去喊醒你同路的那几位,将此事大致告知他们,不必谈及更深。”
待祝枕寒应下,正准备起身之际,又听到他对沈樾说:
“沈禾,现在来和小叔聊聊你为什么要离开沈府,甚至选择离开落雁门吧。”
第43章 峨眉杳如梦
祝枕寒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说实话,他好想听。
沈初瓶让他去喊醒其他几个人,分明是为了支开他,所以他不能说要留下来。
祝枕寒想,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道理留下来。
他是沈樾的什么人,凭什么要旁听沈樾与沈初瓶之间的家事?
他被自己说服了,慢腾腾地站起身,慢腾腾地将椅子推回,慢腾腾地绕过沈樾,慢腾腾地走向房门,又慢腾腾地开门出去了......整个过程竟然持续了将近两分钟时间。
门彻底合拢后,沈初瓶将视线收回,很迟疑地看向沈樾,“他是不是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