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祝枕寒与沈樾这边只有鸳鸯剑谱的开头和末尾,也无法推测夏、秋两个篇章中是否提及了如何在合适的时机切换轻剑与重剑。祝枕寒想,这么关键的一个线索,当年围剿薛皎然和姚渡剑的那些门派,竟然没有一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导致五十年后的今天,仍有许多人为得到剑谱不远万里前来,又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在乎剑谱的内容了。
沈樾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问出了祝枕寒心里的疑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应该走下去,顶着巨大压力,远赴曲灵城,抢在魔教前收集完所有剑谱吗?即使这剑谱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毕竟无法修习的剑谱,俨然是一堆空泛的废纸。
祝枕寒沉下目光,再抬眼之际,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自己许多次,终不得解答,唯有在父母殷殷劝告他放弃追寻鸳鸯剑谱的时候,他第一次答得如此坚定,而这份坚定直到如今也在他心中扎了根。
“继续走下去。”祝枕寒说道,“如今牵扯其中的各门派,已经不为剑谱中记载的招式而来,是为它本身而来,为它所承载的厚重而来,即使是我们两个也难以免俗。”
沈樾笑了。
他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开端的春篇是我拿回的落雁门的,我与你因此重逢,落雁门与刀剑宗因此冰释前嫌。而末尾的冬篇,是你先翻阅到了东门悬尸案,此后才又牵扯出了柳河与翡扇,我们得以顺利从翡扇手中接过残页。一切都是从我们手中开始,结束也应该由我们亲笔画下句号。”
顿了顿,又道:“况且,温大人也说过,不要受困于鸳鸯剑谱,那是由薛皎然和姚渡剑而生的,并非完全适合我们。鸳鸯剑谱分男剑女剑,我们却同为男性;鸳鸯剑谱需双人四剑,两重两轻,你与我却一个是轻型剑,一个是软剑;鸳鸯剑谱深藏着血与恨,藏着不得昭雪的怨念,而我们是后继者,是揭开真相的人。我们是沈樾和祝枕寒,不是薛皎然和姚渡剑,他们在那个年纪能够创下剑法,我们也可以开辟属于我们的剑法。”
鸳鸯剑谱是基石,自可从中分辨、变幻出适合自己的剑招。
就如绝道剑法与逍遥剑法,也能够配合得精密,借薛姚二人的思路乘风而起。
祝枕寒眼底含笑,指腹在第三式上点了点,说道:“重剑胜在力度大,难以招架,剑谱中选择咽喉与丹田两处,相隔较远,是为了让对方动作受限,无法同时接两剑。而你的剑本就轻盈,指在对方的咽喉,不以点,而以撩,变作你逍遥剑法的第一式;我的剑无法自然沉至丹田,便止于胸腔,也为命门所在,正好可以使绝道剑法的第八式。不必像他们那般大开大合,如此动作更紧密,能够避免暴露命门,消耗的体力也更少。”
沈樾听着,一一点头认可,听罢,又凑过来,将剑谱翻至第二式,说道:“这一招的仅动上身,不挪下盘,加之有重剑的重量沉腰,恐怕是为了在狭窄或是陡峭的地方对敌,方便出招的同时也防止脚滑跌落。轻剑却不必如此,轻剑不如重剑大开大合,也少有因出剑而不慎踏空的情况。我们无需像剑谱中那般沉得如此深,不将它当作杀手锏,而是以此二式作为变招的踏板,毕竟我的剑法多变,你的剑法精准,都不依附于此。”
他们讨论着,又提了许多见解出来,临到破晓天明,已是亲身试验了十几二十次,将那五十年前独特苛刻的鸳鸯剑谱,逐渐改编得初具“祝枕寒和沈樾的风格”的雏形。
作者有话说:
写得头秃。
第70章 峭壁断行路
当祝枕寒和沈樾匆匆沐浴,洗净身上的汗水后,才赶去与众人一起吃早饭。
他们赶到的时候,饭桌上只剩下张倾梦和白宿两个人——又或者说他们是专程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再联想到昨夜祝照晴说这两人已经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窘迫,结果张倾梦望见他们来了,笑盈盈地打招呼,白宿那厢则是惯常的寡言。
祝枕寒与沈樾见这两人都如往常般的与他们相处,便也放下心来,顺势落座。
张倾梦放下筷子,说:“我一大早就听见你们在练剑,是在练残页中的招式吗?”
祝枕寒咽下口中的食物,应道:“嗯,不过在练剑的途中,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张倾梦问:“什么?”
祝枕寒说:“师姐,你记不记得案本中是如何记载的薛皎然和姚渡剑的武器?”
张倾梦回忆道:“剑匣,匣中有四柄剑。”
祝枕寒说:“是的。事实上,那四柄剑中,有两柄是轻剑,两柄是重剑,所谓鸳鸯剑谱苛刻的地方在于两人之间的配合,以及轻剑重剑之间的切换。之前所练的第一篇残页中所记载的招式都是轻剑所用,所以练到最后一篇残页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件事。”
白宿开口道:“如此仔细想来,其实也并不意外。既然是随身携带的武器,就必定是要随时使用的,那剑匣中的四柄剑,分两人使用,倘若都是轻剑,剑匣对他们来说反而是累赘,而两人两剑,一剑轻,一剑重,正是薛皎然和姚渡剑的剑法的特殊之处。”
他自己用的是蝴蝶双刀,所以对武器本身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
张倾梦听着,末了,开口说道:“这江湖中用双剑的不少,用双刀的也有许多,然而两柄武器轻重差异如此大的,却寥寥无几,更何况,师弟你与小沈一直以来都习的单剑,忽然说要多一柄武器,重量还不同,实在过于苛刻了。就连师父也做不到这件事。”
祝枕寒点头,“我今早就在与沈禾琢磨该如何将鸳鸯剑谱的招式改为适合我们使用的招式,所以才来得这样迟。不过,花费的时间与精力没有白费,如今已初见成效。”
说到师父——
沈樾将吃了一半的东西搁回碗里,说道:“五师叔,白师叔,我昨夜收到了师姐送来的信,信中提及,落雁门与刀剑宗已经达成了一致,如今我师父胥轻歌与江宗主已经前往雍凉的路上了。除此之外,还有那位剑心宋前辈与天镜宫的花宫主也已经出山。”
张倾梦慢慢叹出一口气,说道:“师父与剑仙前辈能够出面,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怪不得我离开刀剑宗的那段时间,你的师姐经常来拜访师父,我在剑阁的时候都碰见了好几次,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看来她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的高瞻远瞩,冷静善谋。”
祝枕寒道:“我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出山。”
张倾梦很惊异地望了祝枕寒一眼,“师父一直对你青睐有加,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说实话,我们这几十个弟子里面,她最器重的就是你了——小师弟,你从拜入刀剑宗门下,到现在,至少上过剑阁不下百次,而我这么多年也只去过六十三次。”
祝枕寒怔了怔,这一点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
张倾梦见他神情愣愣,便笑着解释道:“师父只会让她认可的人进入剑阁,并且必须是她认为你值得踏入剑阁的时机,我有许多次去见师父,都只是在外庭等候,她步出剑阁来见我。尽管大师兄是要接过她宗主之位的人,但你才是真正继承她衣钵的人。”
大师兄的剑法并不出彩,无论是身为三师弟的何长风,还是身为五师妹的张倾梦,在剑法上的造诣都比他高。江蓠并不是为此而将他收为弟子的,而是因为当年她的友人因病故去,留下孤子,江蓠为了护他才让他拜自己为师——所幸,这个大师兄虽然不善武功,却很能打理门派的事务,这么多年了,江蓠身处剑阁,也都是他在打理剑宗的。
因为他实在太忙了,祝枕寒也只堪堪在私底下见过他两三次。
那是个非常沉着冷静的人,有条不紊,进退有度,无论是谁都要称一句玉竹君子,所以江蓠才能如此没有负担地下山,即使她不在刀剑宗,剑宗也有她的大弟子来管理。
张倾梦想了想,又说:“你和大师兄,也是师父为数不多能够记住名字的弟子。”
大师兄的剑并不脱俗,江蓠根本记不住他的剑,相处久了,倒是记得他的名字。
祝枕寒想着,问道:“师父记得我的名字吗?我从来没有听她唤过我。”
张倾梦说:“有一回,我和你三师兄在她面前闲谈,提及你最近剑法愈发精进,她正垂首拭剑,忽然开口问我们,是不是祝枕寒?我们两个当时都吓了一跳,问师父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她就淡淡地答道‘每天每个弟子都要在我面前提一提他,说他心性如何如何,剑法如何如何,次数多了,耳朵都听得生了茧,也难不记得’。至于她不唤你的名字,应该只是因为她习惯于唤剑名了,她要是忽然唤你本名,你恐怕也会吓一跳。”
祝枕寒虽然知道三师兄和五师姐与他关系最亲近,却不知晓其他师兄师姐们也会在江蓠面前提及他,尤其是那几位与他只有泛泛之交的。让他听了之后不由得有些赧然。
张倾梦笑了笑,心里并不在意师父到底偏爱谁,毕竟她也很欣赏祝枕寒。
闲谈到这里,祝枕寒和沈樾也差不多吃饱了,去将碗筷收拾了。
回来时,白宿忽然喊住了沈樾,说道:“沈樾,我听说你最擅于轻功。”
沈樾谦虚道:“我所学的是吹山步法,轻功确实要比同辈更好。”复又抽出长凳坐下来,而祝枕寒与张倾梦都有些好奇,等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刀宗师兄接下来要说的话。
白宿这样迎着沈樾的视线,想到昨晚上听到的那个震惊的消息,心下还是有些不自然,不自然在于他看着沈樾和祝枕寒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暗暗在想这两个人,不仅不同师门,还同为男人,是如何谈的,莫非也会说甜言蜜语吗——他赶紧打住乱窜的思绪。
强作镇定地咳嗽两声,白宿严肃起来,开口说道:“虽然天镜宫的弟子不常出现在人前,也从来不参加武林大会,但是我在拜入刀剑宗之前,曾和她们交过一次手。”
他说:“天镜宫只招女弟子,因为天镜宫不仅修剑,也修身,非要体态轻盈、适合练轻功的不可,且从小就要培养,超过十岁的小孩就将其拒之门外了。花宫主提剑进照门山的事情,在座应该都有所耳闻,我就不再复述了,只补充一个细节:当时照门山的掌事等人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为了不让天镜宫闯入广众殿,耗费心思将路断了,原本侧峰有云梯可以攀登而上,他们也将云梯收了上来,可花宫主与弟子们仍然登了上来。”
“照门山主峰山形陡峭,近乎悬崖,天镜宫登临其上,却似如履平地。”白宿描述道,“花宫主将她的剑别在腰际,从照门山弟子身上取了两柄剑,先将一剑嵌入石中,足落其上,起身回踏,借力拔高身形,再将第二剑掷出,作为跳板,天镜宫服饰皆有细长绸缎,轻薄似蝉翼,缠于臂弯,系在腰后,解开能有将近十米,她将绸缎抖落,灵蛇般的系住第一剑,抛甩而起,再嵌入石中,如此几十次,登上峰也不过花了三分钟。”
其他弟子动作慢些,比花蕴晚两分钟,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也很惊人了。
沈樾听到这里,也明白了白宿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他的优势正是在于轻功,而天镜宫正好擅于轻功,更别说来的还是宫主本人了,多年前她能做到的事情,如今更是轻易,如果真的遇上了天镜宫,他们逃也逃不掉,最好的结果就是根本不要遇上天镜宫。
见他们皆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张倾梦出声宽慰道:“没关系,虽然天镜宫如此强盛,但是至少她们不会害人性命,要是魔教出现了,恐怕她们还会先帮助我们,毕竟强敌当前,正道都会选择先对外。我从小道消息听说,天镜宫与醉欢门,也就是血煞段鹊曾经担任过门主的醉欢门不合,这两派都只收姑娘,天镜宫是为了修身,也为了静心,而醉欢门却不同,门内的弟子大多受过情伤,都很痛恨男子,誓要杀尽天下男子不可,天镜宫觉得醉欢门偏激,醉欢门觉得天镜宫假正经——这梁子,也就这么结下来了。”
醉欢门当年滥杀无辜,也很是叫男侠客闻风丧胆了一段时间。
别说正道了,连魔教的人她们也要动手,若非段鹊镇着,也压不住这群疯子,听说魔教教主每次派人去醉欢门的时候,都是派的女弟子,就算男弟子也得穿着女装进去。
倘若醉欢门踏入正道地界,天镜宫大多时候都会出面,所以身为门主的段鹊与身为宫主的花蕴也交过许多次手,如今醉欢门已经解散,可来追杀祝枕寒和沈樾的人却仍然是段鹊,真要同时遇上天镜宫与血煞等门众,不出预料,天镜宫绝对会先对血煞动手。
张倾梦又说:“再说了,天镜宫的动作应该也没有这么快吧。”
没成想,她这话说出去不到一个时辰,符白珏就步履急促地从外面回来了。
并且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天镜宫已经要进入雍凉地界了。
张倾梦:“......”莫非她是乌鸦嘴不成?
第71章 世无丹青人
符白珏道:“我们要尽快离开了。”
他也没想到天镜宫的速度这般快,甚至——甚至比他一直派人关注的血煞及其门众的速度还要快。段鹊是从洛阴前往雍凉,而天镜宫位于平廊,按理来说是比段鹊要晚几天时间,但是花蕴及弟子们并未策自己的马下山,而是每至一个驿站都要租借马匹,马匹以绳索牵连,由醒着的人领头,曲折的小路就驭轻功而行,如此轮替,竟然也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