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草丛里突然冲出来几个黑影,拦在马前!
距离实在太近了,祝枕寒瞳孔微缩,赶紧收绳勒马,沈樾还在走神,差点被这一下给掀翻过去,幸好及时伸手揽住了祝枕寒的腰际,仍有些惊魂未定,谨慎地探头来瞧。
方才经了白虎门那一遭,他们都以为是遇到了埋伏。
嗡鸣一声,祝枕寒的剑已经拔了出来,与此同时,沈樾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忙不迭地拦住祝枕寒的动作。那拦马的是三个男子,其中一个摆手解释道:“自己人!”
这三人衣裳都是极为低调的灰褐色,贴身轻便,一瞧就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相貌生疏,看起来也不像是落雁门的人,于是祝枕寒转头望向阻拦自己的沈樾。
沈樾那厢激动得拍祝枕寒的大腿,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又向祝枕寒介绍道:“他们都是隶属于千城镖局西平郡分局的镖师,也是我的同僚,我在西平郡的那两年里经常同他们一起接镖,也多受到他们三个的照顾。”
那三人之中,文质彬彬、手持折扇的是楚观澜;身形魁梧、手持环刀的是侯云志;寡言稳重、手持短剑的是燕昭,论武功,论才智,论人脉,在千城镖局中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他们都是乙等镖师,毕竟,像沈樾那样不要命地接镖的人还是少数。
沈樾下了马,一一和他们击掌示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祝枕寒也下了马,就见楚观澜对他拱手说道:“方才实在是抱歉,我们并非故意在这时候拦马,而是因为一百五十丈之外就有白虎门的门众,我们虽然认出了你们两个人,但因为担心这是魔教的计谋,所以在最后一刻才敢现出身形。让二位受惊了。”
祝枕寒摇摇头,表示他并不介意,又问道:“你们是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是的。”楚观澜说道,“我们是从西平郡来的,本来也是想在必经之路上等你们到来,没想到被魔教抢先了一步。商议之后,我们决定在距离一百五十丈的这里等待,如果你们被魔教追杀,竭力也能逃到这里来,到时候我们便可杀魔教一个措手不及。”
侯云志刚与沈樾击完掌,闻言,接了话,说道:“至于青庄你问的那个问题,也与此事相关。我们是为了协助你们而来的,燕昭那里还有一封卿小姐托我们给你的信。”
他们虽然都知道了青庄的本名是“沈樾”,不过叫习惯了,索性就不改了。
燕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樾。
沈樾将信打开,凑到祝枕寒身边和他一起看。
卿幼殊在信中详细地写了整件事的经过。
当初在鲤河,解决掉朱雀门门众后,沈樾拜托了符白珏,符白珏就让下属帮忙将李癸的遗体带回西平郡,顺道将沈樾的信送往南庄,带给南庄少小姐卿幼殊。从鲤河到西平郡,日夜不歇,轮流赶路,左右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尽管他们给尸体涂上了一层药物,在侧又燃上了苍术,但真正抵达西平郡的时候,李癸的尸骸已经腐烂得很严重了。
他的遗体被送往了千城镖局。
千城镖局会替手底下的所有镖师收尸,除了当初在西平郡被同僚啖食的那几个不知去向的镖师,基本每个镖师的棺材都是千城镖局帮忙定制的。李癸的遗体令当时在镖局中每一个亲眼所见的镖师都感到由衷的愤怒,他们协力帮助李癸解决了后事,又听说魔教对沈樾和祝枕寒下了追杀令,尽管心中愤慨,然而每个镖师的人脉都很广泛,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易插足旁人的事情,贸然行事还会影响镖局的声誉,所以有心无力。
其实,当初沈樾的身份被揭露的时候,镖局中也有人对此产生了怀疑,觉得沈樾是不是靠父亲才混到甲等镖师的位置的,不过看掌柜也是满脸茫然的样子,再一翻查沈樾接过的那些镖,十有八九都是极其凶险的,真是靠的父亲,就不会像他这样不要命的接镖,也不会特地取个青庄的假名了。这么一讨论,那些提出质疑的人也渐渐打消了念头。
至于收到信的卿幼殊,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千城镖局。
她自然有她的信息渠道,所以也知道许多镖师都有所不满。
当时镖局内的所有甲等镖师都已经外出,而尚在镖局,还没有接下新镖的乙等镖师就只有楚观澜、侯云志和燕昭,南庄少小姐要下镖,身为镖头的楚观澜当然亲自接见。
关于这一部分,她在信中如此向沈樾描述:
“南庄与魔教尚有来往,这是上一代残留的烂根,而我还没有完全将其剔除,所以我没办法露面,也没办法派出南庄的人协助你。”她写,“我想要帮你,却苦于找不到人手,而那些镖师想要帮你,却苦于没有正当的理由,所以我前往了镖局,用我这一镖成为他们的理由。虽然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前来,但我们仍然希望能为你尽绵薄之力。”
楚观澜听了她的来意之后,转告侯云志、燕昭,三人当即答应。
卿幼殊给出的佣金很高,不过三人都拒绝了,毕竟这是互相成全,没必要拿钱。
楚观澜想了想,说道:“卿小姐只要出一枚铜板就够了。”
一枚铜板,是雇不了三个乙等镖师的,但是一枚铜板足够让这份镖单生效。
于是这趟最特殊的镖就这样被他们签订了下来。
临走时,卿幼殊将“货物”交给了他们——那是来自唐门的暗器,是南庄新进的一批暗器,她取来一部分给这三人,表面上是当作货物,实际上却是赠与。因为这一趟镖的要求是将暗器带给沈樾,东西既然都归沈樾了,也就和他们几个人共用没什么两样。
她在信的末尾写道:“千城镖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镖师,不要催折于此。”
沈樾完全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举动会引出这么多事情,他心中微动,将信折起来妥帖地收好,侯云志见信看完了,便问他们两个:“你们接下来是准备继续去曲灵城吗?”
祝枕寒和沈樾对视一眼。
正愁没有帮手回去搭救符白珏,现在帮手来了。
祝枕寒问:“回?”
沈樾点头:“回!记得告诉他我欠他的人情债还了。”
他们将计划说了出来,楚观澜等人之前是犹豫他们三人无法正面对抗白虎门门众,如今他们是五个人,况且白虎门的注意力如今全在符白珏身上,根本没有人能想到他们在离开之后居然胆敢回来,白虎门在明,他们在暗,这时回去还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于是这五人闷着再商量了一番,将计划制定得更加完善,然后悄无声息地摸索了回去。
祝枕寒并没有策马,而是将马藏在树林间,用缰绳拴住。
这五人都很耐心,动作又轻又缓,所以当他们发现聂秋和段鹊等人来到茶肆后就当即止住了动作,静静地伏在草丛间等待,直到确认这些人离开,附近只剩下白虎门门众,他们便当即动手将十一人击昏过去。这些人都是分散站的,所以反倒方便了他们行事。
楚观澜、侯云志、燕昭三人在外面帮忙把风,而祝枕寒和沈樾在身上涂抹了草汁泥土,确定将气息彻底掩盖住之后,从侧门溜进了后厨,那正好是符重红背对着的视野盲区,虽然他们不知道符重红和符白珏此前聊了些什么,但这毋庸置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他们探出半个头来,给目瞪口呆的符白珏做口型,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第77章 归舟阻溪涸
符重红对异状毫无察觉。
她还惦念着要符白珏同她走的事情,见符白珏端起茶杯饮水,就耐心地等他饮完,放下手中的杯子后,开口说道:“我承认,我确实是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以前我想过许多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是何种情形,我会如何高兴,然而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刻,我却发现这世上的重逢并不能带来彻底的喜悦,因为重逢意味着再一次分别。”
“白珏,我害怕你会像师兄那样悄无声息地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我已经失去了师兄,不能忍受再失去你的痛苦。”她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曾经,你不必被鸳鸯剑谱所牵连,魔教也不会追杀你,和我离开,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
符重红将双手交叠在桌面上,距离她放置弯刀的长凳又远了许多。
祝枕寒和沈樾见了,俱是眸光微动。
他们听着谈话,也意识到了这两个人是在说什么。
符重红不想让符白珏被牵扯进来。祝枕寒想,实际上,他时常会觉得符白珏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也觉得他承担的一切太煎熬,如果符白珏开口答应符重红,他不会阻拦。
他和沈樾很默契地没有出手,而是静静地等着符白珏的答复。
符白珏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几分钟前,符重红这样饱含关切的话说出来,他或许真的会动摇。
他是符重红的牵制,符重红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牵制?
符重红不愿他粉身碎骨,他不愿符重红承受苦楚。
但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不能答应。
他们都不是十年前那两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了。如今的寒冬腊月,有暖炉可取暖,符重红再也不需要用呵了热气的手去捂热符白珏的手;符白珏的身上再也不会像当年那般找不出一个铜板,符重红也不需要他偶尔去偷来烙饼来填饱肚子;暴雨倾盆而下,严实的屋顶不会再渗下一滴滴寒凉的雨水,他们也不会像两条湿漉漉的野犬一样依偎取暖。
符重红有白虎门需要管理,魔教还有人等着她回去。
符白珏有千机阁需要管理,祝枕寒、沈樾,还有祝家的所有人都在等他。
他们没办法仅仅只为了对方而活。
这世上,也没有谁是要为了某一个人而活的。
尽管这话很冷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没有谁比符白珏更明白这个道理了。他最善于与人打交道,他知道,只要还在这世上行走,只要还在呼吸,就会不断认识新的人,和新的人交谈,建立联系,于是产生无法割裂的、坚不可摧的一种拉扯感,他会为了符重红努力走下去,但不会为了她而抛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与此相对,换作是符重红,也不会为了他而舍弃如今拥有的东西。
符白珏想到这里时,心里微微一哂。
也亏得祝枕寒和沈樾的及时出现,坚定了他的想法。
方才那气氛酝酿得恰到好处,符白珏没有立刻拒绝符重红,甚至产生了恻隐之心,结果这两个人从角落里冒了个头出来,就将伤感的情绪打断了,如今也很难再拾起来。
符白珏看向符重红。对上他的视线时,符重红微微一愣,因为她发觉符白珏眼中的坚定,他的信念感,并没有被她的话所动摇丝毫。她交叠的手逐渐攥了起来,果然,符白珏摇了摇头,说道:“师姐,抱歉,我不能和你去魔教,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祝枕寒也再次确认了他的想法,二人开始缓慢地移动身形。
符重红急急地追问道:“比你的性命还重要?比我们之间的情谊还重要?”
“是的。”符白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知道,我在师姐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师姐于我而言也是同样的,但是,我也知道,即使我拒绝了你,你也不会因此而记恨我。你想见我,我就来见你了,将话都说清楚之后,我也该离开了。”
符重红猛地站了起来,“如今事态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我知道你受祝家的照顾颇多,我也感激祝枕寒能与你成为至交,但是这件事不是仅凭你一个人就能够摆平的!”
沈樾低伏身形,几乎贴着地面将一颗光滑圆润的石子滚了出去。
符重红的声音掩盖了这点细微的动静。那颗石子穿越桌椅板凳,稳稳地朝茶肆的另一端滚去,白虎贴着地面,本来是在懒洋洋地打瞌睡,察觉不寻常的动静,就睁开了那双锐利的兽眸,紧紧地盯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如同猎食般的缓慢起身一步步跟了过去。
符白珏也站了起来,语气却无比平静,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去。”
白虎离声音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离符重红越来越远。
“符白珏!”符重红第一次念了他的全名,又怒又哀,说道,“值得吗?”
近了,更近了,白虎终于呲开尖锐的牙齿,猛扑了过去,将那颗不听话的石子扑在地上,掀翻了一众桌凳,巨大的动静打断了符重红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转头望了过去。
念柳出鞘,招风出鞘,白蟒丝翻飞,布网,将白虎困于杂乱无章的物件之间。
符重红的瞳孔收缩,沉腕去取长凳上的弯刀,弯刀横放,正好是刀尖那端对着她,来不及去摸刀柄,她只好以刀鞘勉强挡住祝枕寒的这一剑,念柳剑斜刺,将木质的刀鞘刺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几乎可以见到刀刃。接下一剑,她立刻撤步,将刀身抽了出来。
一松手,刀鞘登时四分五裂,符重红也不心疼,把碎裂的木片掷在地上。
其中有几根细小的木屑刺进她肉中,她感觉到丝丝疼痛,却顾不得将其拔出。
因为——下一剑很快就来了。
刀柄抵住掌心中的木屑,往血肉深处推去,刺痛感让符重红的还击有些许迟缓。
但是这种迟缓,还有另一个更为关键的原因。
如果只是祝枕寒,符重红还可以对付,毕竟她之前和祝枕寒交过手,对他的出招风格也有所了解,耐心等待也能找到反击的机会。然而这回可不止祝枕寒一个人,沈樾也在,似乎只要沈樾在场,祝枕寒的风格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似先前那般的刚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