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11-05

  一缕香烟飘散开。
  秦郁又打量石狐子。
  石狐子到底年轻,肩背日渐壮实了,两条腿修长笔直,连穿褐衣都意气风发。
  秦郁抱起膝盖,蜷成一团。
  “你来正好,谈一谈心。”
  他知道这天终于来了。合金冷却成型,却不是在他一手设计的泥范之中,他必须为之去范,却不能预见剑的面目如何。
  他宁肯石狐子追问为什么要收走簪子,为什么要斩断应龙,又为什么不提上郡,也不想看到石狐子现在这样的温良恭俭。
  十七岁的少年郎最麻烦。
  想什么,不说,表面深沉,可往往一试探又会发现其内心想法幼稚得气人。
  秦郁决定从应龙入手。
  “青狐,你别怨我,你应当记得我对翟先生的承诺。我若不斩断应龙,那么底下人就会继续琢磨它的工艺,这样看似进取,实则对社稷很危险,尤其在国邦还不具备普及条件时,这很可能致命,就好比黑金兵器之于魏国。”
  “先生,我不敢怨你。”石狐子合上香炉,回道,“我只是凑巧发现,以赤金为剑芯,铸铁为锋刃,再经锻打和双火,能将两种工艺的优势融合。”
  秦郁想再多引导几句。
  可石狐子洗完手,坐回他的身边,岔开了话题:“先生猜,我为什么想看阅兵?因为我听闻,公孙将军受命为河西新军右部将领,明日就要领取我们的剑。”
  原来是公孙予。
  秦郁略一思忖:“我记得,在汾郡,他曾经与你带甲格斗。他也是我的恩人。”
  石狐子道:“公孙将军为人讲情理,虽然都说,君上与大良造明面升爵位,实则把许多陇西的将军都调至河西带新军,是为削弱旧部力量,为北伐义渠开辟道路,可公孙将军不仅没有像玄武左部那样反抗,反而还服从调配,自觉做表率。”
  “嗯,嗯。”
  秦郁明白道理,只是他想不通石狐子为何接着说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好像河西新军北上练兵出击义渠,全和师门有关。
  作为私传,秦郁本是打算进一步和石狐子讨论应龙的工艺的,但他现在意识到,石狐子心不在焉,定是有话憋着还没说。
  秦郁生怕引出妖兽。
  一时无语。
  石狐子满心等着秦郁接话,可秦郁忽然哑巴,叫他猝不及防。再过阵子,由于空气安静,香烟都飘直了,石狐子胸肺梗塞,仍开不了口,终于败下阵来。
  “那,我就先去准备车马。”石狐子起身道,“衣裳若不合适,夜里还能换。”
  秦郁缓缓点头。
  如释重负。
  “去玩吧。”
  “是,先生。”
  石狐子顺手合拢屏风,心想也就这样,却听得“去玩”二字,一琢磨,耳朵发烫。
  从前秦郁叫他去玩,八成是不愿让他干涉事务,而这次,倒像在挽留着什么。
  挽留什么呢。
  石狐子留在原地,眼中全是密室里的一排排剑胚,秦郁对他说过,那是光阴。
  光阴。
  “先生,且慢!”
  屋内,秦郁自以为石狐子已经走远,悄摸摸从席中钻出,想试试久违的礼衣。
  不想,石狐子冲了回来。
  秦郁手中玉佩落地。
  “先生,我侍候你更衣。”石狐子一把拨开香烟,气也有些喘,不等回绝就近了秦郁的身,他太熟悉秦郁,左襟带子扯去,右边是从来不裹紧的,一触就松。
  秦郁的胸膛也有了起伏。
  春日朦胧,石狐子带过新衣,捡了玉佩,哗地扬起衣袂,披罩在秦郁的肩膀。
  “青狐……”秦郁正自惭形秽,不禁一滴花蜜突然落在青涩叶尖,平日生活他也从没给过弟子锦衣玉食,所以,面对石狐子的甘之若饴,他忽就没了主见。
  他自觉越来越受不住石狐子喊的那一声先生。他数不清自己田地间的黍叶。
  “别扎太紧了。”秦郁缓缓张开手臂,纵容石狐子将那衣带从他的腋下绕过。
  只是一纵容,果然就出了事。
  “先生,先生在舆图中也标出了上郡,那是北方的冶铸命脉,”石狐子的动作娴熟迅速,就像在打仗,“我想随军监冶,跟公孙将军,替先生把工艺传过去。”
  手被秦郁一把捉住。
  “先生,你出汗了。”
  “我不允许你参军。”
  秦郁再回想石狐子拉开屏风的神情,才明白那是步步为营。他又悔了,他实在不敢再在石狐子面前心软,因为,只要他退一步,石狐子就毫不犹豫地进一步。
  北地是重镇,可太危险,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好,现在应不应该派人去做工。
  秦郁环顾四周,恨手边再没有一块可以引诱石狐子回心转意的肥美的腊肉。
  石狐子顿了顿,为秦郁掩好右衽,系好玉佩,搬出铜镜双手举在秦郁的面前。
  “先生,玄武的事,我算看明白了,若将来咱们要反攻中原,不能军中无人。”
  “青狐。”
  “先生,制范时,你说我有欲念,不错,我的欲念就是想看你回洛邑祭师敬祖,我的欲念就是亲手砍掉尹昭的头颅,先生,我要保护你,我要为你报仇……”
  “你住口!”
  石狐子一怔。
  “那恩怨与你无关!”秦郁的指尖颤抖着点在镜中那张消瘦惨白的面庞上,“你现在是我最亲的人,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而且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
  后头这话,要了石狐子的命。
  铜镜跟着微微颤。
  石狐子咬了咬牙。
  一切皆空。
  秦郁突如其来的示弱,把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化为柔情,他只恨秦郁到底是先生,不似自己,筹划数夜眼见就要拔寨,临了,还是连一面铜镜都举不动。
  “对不起,先生,我不应该提此事的,我……明日五更,我在菁斋门前接你。”
  “好。”
  二人分开。
  秦郁支开窗,看石狐子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远去,直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1章 王道
  “秦郁,你明知,除了尹昭没有人可以取出洛邑枯井下残存的金石,朱雀剑淋着先生的血,你如何能让他在鹿宴得逞……”
  “秦郁,我申氏此生力行仁政,并非只会吟唱诗经,你信我,有朝一日定把西门和尹昭双双从那庙堂里啄下来,替你报洛邑鹿宴之仇,这是魏国欠你的……”
  “秦郁,你可知在秦国栗氏的殿堂之中贴律奏黄钟意味着什么?你今天要是吹这黄钟调,便是陷进秦国这片土地,卷进秦国这张蛛网,再也无法脱离……”
  玉管飞声,余音绕梁。
  彻夜的梦。
  秦郁梦见青龙从沧海腾跃而起,他伸出手,却无法阻止它飞向东方殷红天际。
  “青狐!!!”惊醒的那刹,浑身酸痛,胸膛全是汗迹,掌心划着两道血痕。
  秦郁静了一静,唤人侍候洗漱。
  他挡去洛邑的情仇,再回忆了一遍陈平的话,才明白,从他拨动秦国衡器的那一刻起,桃氏的命运就和这个国家分不开,石狐子请求参军,就像在垣郡凉亭用一支箭矢断送他求全的后路,并没有损坏什么,只是逼着他把计划提前而已。
  该做的选择,避不开。
  石狐子来时,倒是精神抖擞,就像一觉踏踏实实睡到天亮,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生今日,容光焕发。”
  “走吧。”秦郁笑了笑。
  是日,咸阳戒严。
  东西二市关闭,街道肃清,全城就像一张空荡荡的棋盘。农户把耕犁收回家中,匠人放下吱呀的木机,透过门缝,他们能窥见那些巡逻了彻夜,身披狼纹皮甲,头戴牛皮冠的都城卫戍军,三万卫戍军以三人一排的阵列在街巷中穿行。
  神社,铜铎长鸣。
  天清朗。
  将作府的车子才驶出西城门,已能够感受到土地的震颤,北方旌旗猎猎,万万玄黑底色的旗帜在风中飞舞,左卫挂青绶,右卫挂白绶,正中是镶金的王旗。
  “先生,自来秦国,还没见过这般阵仗。”石狐子牵着小红,迎着日光说道。
  秦郁挑开帘子,目光穿过渭水阡陌飘向巍峨殿宇,那里,宗室大臣列于阶前。
  三公九卿,玄青赤红,百鸟朝凤。
  鼓点。
  号角。
  金钟。
  禁卫军早已出动。
  军场四周站满佩戴徽章的禁卫军士,他们身上每片细甲都饰有花纹,铁盔之上佩有雪白的羽饰,格外引人注目,这是号称全国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腰悬的礼剑印有少府的铭文,他们手中紧握的戈戟如林,泛出耀眼的令人生畏的光芒。
  少府、将作府、司空府几座观营位于军场西面,稍显低调谦逊,而东方的原野阵列着乌茫茫将要进场的新军,从秦郁和石狐子的角度看,已经看不清细节。
  石狐子扶秦郁下车。
  阵阵歌声从远处飘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
  观台坐着两人,公冉秋摆酒畅饮,另外一位头戴玉簪,身穿绿袍,谈吐不凡。
  “章少府,你这些年闷在宫里,还没见过大良造新任的大匠吧。”公冉秋起身,晃了晃耳杯,拉着那位玉簪,走到秦郁面前道,“大匠秦郁,鲁国公裔孙……”
  “公冉大监就不要折煞我了。”秦郁道,“我来秦地也有一年了,章少府怎么会没听过我的浑号?倒是我今天看见禁卫军神采,在少府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位玉簪一笑:“岂敢。”
  此人更似家臣,不似匠人。
  少府设在宫闱之内,囊括各路奇人,专为宗室服务,也是为禁卫军制造甲器的机构,平日不与外冶区相通,所以一直到今日,秦郁才与少府章百里相会。
  三人坐下闲聊,斟酒时,秦郁见面前的漆案和耳杯随着军歌颤动,有些感慨。
  章百里望向远处,道:“秦工师,送剑那些天,冶区上下都在唱桃氏师门的采苹,我现在也跟你说说这首老秦人的无衣,忆一忆我们和你们的四百年缘分。”
  秦郁道:“章少府提醒的是,王畿人自铭记在心,秦人英勇,昔犬戎来……”
  “诶,昔日犬戎来犯,直逼镐京,中原诸侯袖手旁观,平王这才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牧马的秦部族啊。是我秦人跪受王命,倾举国之兵击退犬戎,平王方得安然东迁洛邑。”公冉秋道,“秦工师啊,这首无衣,便是秦抗击犬戎时所留。”
  秦郁饮下一杯酒:“自那以后,平王就把无力掌控的关中地区划与了秦人,数代秦君浴血奋战,击灭西北二十一戎国,扩土千里,开化戎族部民近乎百万。”
  “此言不虚。”章百里的脸庞泛红,“一曲无衣,唱了秦国的十一代先君。”
  原来,章家本就是旧都镐京人,家主被平王一并赐给嬴氏后,一脉留在洛邑,一脉便迁来关中之地,世代效忠嬴氏,成为如今熟知宫闱一草一木的少府匠人。
  秦郁又饮下一杯。
  饮的是章百里对秦君的情愫。
  秦郁不擅于政治。
  从小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立场和格局,在他眼中,天下从来只有一位天子。
  他却不敢怨言什么,毕竟肮脏的墨汁已化为相柳刺入他的脊背,他的血早被玷污了,他现在唯一不安的是,秦人将像四百年前夺走关中那样,夺走他的青狐。
  “章少府服侍王上多年,可知君上所佩的剑是谁人所造,或,从何处得来。”
  秦郁问道。
  章百里合拢衣袖,往南躬身行礼:“这个人已经被君上五马分尸,但他所建的翼阙仍在南门,他立信的圆木根基无损,他为秦国定的律令,君上至今不改。”
  秦郁欠身回礼。
  正此时,东方传来一声号角。
  谈论戛然而止,众人极目远眺。
  秦郁前倾了身子,扶在观台的凭栏上,他也需要看得更远些,以便做出判断。
  鼓点如浪涛涌过。
  青鹞旗扑打黄尘,各军进场。
  一刹那,长矛伴着日光,刺入秦郁的瞳孔。
  ※※※※※※※※
  一排单辕铜甲战车熠熠前进,车毂尖端的棘刺飞速转动着,碾碎一切尘泥。
  右兵所持长矛的尖头用积竹法套装,随着旗号三十步一加长;左兵所持弩机,弦高足有半身之距,一声令下,兵士脚踏弓干上弦,飞火箭三百步击中前方油阵。
  一线火焰燃起。
  火舌舔舐原野,五千只披皮质肩甲,背轻弩的骑士以楔形从热浪之中冲出。
  他们的马经过特殊训练,不畏火,他们机动性极强,在北宫前来回奔跑,先摆出围剿所用旋转阵,聚拢之后立即往左右分流出击,只片刻,又汇合排成一字。
  正方大旗紧接入场。
  一万步兵敲着盾牌,步伐震颤八方。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
  三排戈戟的背后立着三倍于人高的长矛,行经观营之时,刃上刻的新式的宽扁血槽反射出整齐的光线,一道接着一道,从北宫前的禁卫军盔的白羽上晃过。
  北宫阶前,风拂动着公卿的长袍。
  首排骑兵之中,一人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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