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的柜子不可能藏了个大活人,他侧着头细看,这才发现里面似乎是尊雕塑。
柳听禾这才觉着力气渐渐回到了身上,他再次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柜门。
里面原来是一尊庄严宝相的白玉观音像,雕工看得出极为精巧,玉质柔润,栩栩如生,这才让本就心虚的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皇上每次来都是拜观音吗?怎么都觉着不太可能,更何况这儿也没有供奉用的香炉香灰。
柳听禾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再多留,正准备关上门离开却发现观音像脚下竟露出了纸张的一角。
柳听禾小心地抬起了玉像将纸拿了出来,有一行字,柳听禾瞪着看了少倾,不由得有些怔住。
他虽随着父亲识得几个字,却不多,这字条上好几个都不认得。
可虽不认得,他心中却有了计较,又仔细看了几遍将字条重新放了回去,从原路攀了出去。
他左右瞧瞧,院中还是寂静一片,想来刚才那小太监借着肚子痛的由头躲懒去了,这才放心直起了身子回到了寝殿。
可柳听禾不知的是,偏殿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殿侧现身,等候已久的司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离开,转身向养年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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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皇上一直在忙,小梁子也没回来,外面只有两个低阶的小太监守着,柳听禾忽觉得有些期待,算算日子与他联络的人也该来了。
正兀自想着,突然有人敲了敲殿门,
“主子,要用晚膳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柳听禾心中咯噔一下,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小梁子不在,那就你伺候着用膳吧。”柳听禾故意提高了声音,看门外没什么动静便忙低声对来人道,
“我在偏殿中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字条。”
这人布菜的手一顿,“说的什么。”
“我并不全识得,但不认得的我都记了下来。”
来人警惕地看了眼外面,空无一人。
“小梁子不在他们就会偷懒。”
这人将殿门掩上大半,但见没人便从旁边书案上取来纸笔,
“写下来。”
柳听禾不敢迟疑立刻落笔,这一日在心中反复记忆的字一个个呈现在纸上,虽歪歪扭扭却也还算清晰,
“一切妥当,冬至,自幽州起兵,谢。”此人低声念着,目光渐渐肃然。
“起……起兵?”柳听禾心中狂跳,“幽州是哪儿?”
“闭嘴。”这人低斥一声将纸浸进茶水中彻底泡烂,把水倒进了花盆里,“没人发现你吧。”
“没有没有!”柳听禾忙不迭道,“最近小梁子不在他们就常偷懒。”
“想不到你还是有些本事的,此次做的不错。”这人语气缓和了些,轻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枚药丸,“这是解药,可缓解你身上毒性,若想彻底解毒,就要好生听话。”
柳听禾眼睛亮了亮,快速接过药丸仰头就吞进口中,没有看到的是眼前这人讥讽的眼神,
“那我何时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人淡淡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冬至,自幽州起兵。
这句话不到时日就快马传至了南诏,这也让南诏王与阁罗泰思索再三,心中不定。
“幽州与北境接壤。”南诏王沉声道,“他们果真要攻打北境?”
“前几次消息已有这个迹象,而这次是最为直接的。”手中纸张薄如蝉翼,是缝在衣料中间夹带回来的,阁罗泰又来回看了几遍,手指不过磋磨几下这纸便碎为齑粉。
“如此隐秘的消息,也唯有与皇帝最亲近的柳听禾能拿到。”跪在堂下的人风尘仆仆,疲惫的几乎要立刻昏厥过去,却依然咬牙撑着,“而监视萧念亭的人也发现他曾往驻守幽州的武安侯谢景风派人通信。”
虽说一直听闻历朝与北境相安无事,可北境太过遥远,南诏与其没有任何联系,是否有什么变故也不得而知。
“再探。”南诏王微微抬起下颌向堂下吩咐道,“先下去吧。”
这消息若是真的,那将会彻底打乱南诏入秋起兵的步伐,但南诏王的目光中闪烁着兴奋,
“如果他们当真要冬至起兵北境,那到时候他们的兵力都集中在北部,乃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到时候再加上西决……”
“王上,此消息太过精准,且是由柳听禾传出,不可轻信。”阁罗泰始终觉得有些怪异,“当初老臣便说过,找个三分像的便可,柳听禾与叶时雨如此相像,那就是直接告诉了高长风我们的目的!”
“天下相像的人那么多,就是凑巧又如何!”
阁罗泰因为此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斥于他,南诏王即使本来还有些悔意,也因为他反复地提起而恼羞成怒,但此刻他并不欲与其争吵,
“宫里不是有个熟知中原朝政之人,何不提来问问。”
叶时雨一路被带到议事的宫殿,心中预想过各种可能,却没想到竟让他回答历朝与北境关系如何。
“这……”该回答好还是不好,南诏王与阁罗泰就这样盯着他,显然不会给他太长思考的时间,“我掌管的乃是朝廷命官的情报,与他国之事知之甚少。”
“知之甚少也是知,如此浅显的问题与你来说应当不难。”南诏王显然不信,而叶时雨知道再迟疑下去那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正因为我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言。”叶时雨抬头恳切道,“两国之间的都是大事,若我瞎说贻误军机,那罪过便大了!”
“呵,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是真是假我自会决断。”
叶时雨心中暗暗一紧,知道这一遭是非说不可了,可不知南诏王拿到了什么情报突然问自己这个。
虽说他是深知与北境交好,可在敌国面前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叶时雨心中既有了计较便要显得心中有数,于是他抬头答道,
“早些年是还可以,可近一两年我在服侍皇上时偶有听到几句,似乎起了些隔阂。”说话的时候他目光极为坦然,看了眼南诏王,又看了看阁罗泰,他表面虽算淡定,可内心却忐忑到了极点,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阁罗泰平静如水,而南诏王神色虽淡却依旧看出了些许变化,只是这一丝松动,叶时雨的心逐渐定下来,虽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应当没有说错话。
“高长风是不会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于我的,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句。”叶时雨嗫喏了几句,“是王上要我讲的。”
南诏王自然不愿与他在此话题上多费口舌,倒是一直沉默的阁罗泰突然开口道,
“你独自在王宫之中恐怕甚为不安吧,我这儿到遇见了一个老熟人,特地将他带过来陪你。”
老熟人?
叶时雨心下一颤,蓦然回头,只见与此同时宫门打开,两名守卫将一人拖了进来,他定睛一看不禁惊呼,
“清川?!”
第121章
这是清川,即使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低垂的面目被血污所遮挡,是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可叶时雨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霎时间他顾不得什么遮掩情绪,也来不及思考要展现出什么样的表情,叶时雨就这么冲向了清川,一把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叶时雨记起了现在的处境,他不能表现出曾与清川见过一面。
清川的两条手臂还被王宫侍卫紧紧向后拽着,整个人的身体被拉成了极其难受的姿态,叶时雨突然抬起头,双眸中聚起了如利刃般的目光,
“松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狠劲,两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双手,松的一瞬间好似才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就听了这个俘虏的命令,一时间面面相觑。
清川身体的重量瞬间压在叶时雨的身上,跪在地上的他咬牙将其撑起,而后回过头紧盯着身后如同看戏的两个人,
“他怎么了!”
“你们下去吧。”阁罗泰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幕,挥手让侍卫下去,“叶公子可怪不得老夫,守卫正常巡山,见他重伤躺在山上,说起来倒是还救了他一命。”
“阁罗泰,清川的武功如何你清楚,我也不必遮遮掩掩,这山里哪怕是猛兽也不可能伤他至此!”
“发现他时的确已经受伤昏厥,不然以王宫的侍卫也不可能将他拿住。”阁罗泰挑眉轻笑,只是他醒后得知你在宫里,便主动要我们废其武功也要来找你,情意之深厚倒教老夫唏嘘不已。”
随着阁罗泰的话一字一句地传来,叶时雨已震惊到双目圆瞪,手颤抖着轻抚上清川的脸颊,血痂混合着灰土,这粗糙的手感像一把利刃在反复割裂着,心中的痛无法言喻。
手腕突然被轻轻握住,清川不知何时半睁开了双眼,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谁,尽力扯了扯嘴角,想做出平时那般恣肆的笑靥,
“放心,没事……”
叶时雨刹那间红了眼眶,可他不能失态,他安抚地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清川轻放在地面上,而后跪着转身,重重地磕下,
“求王上救他一命!”
他没有再看向阁罗泰,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朝南诏王磕着头,咚咚的声音响彻着宫殿,叶时雨感到了衣服的后摆被拉紧,身后是清川有气无力的阻止。
可他不能停下来,猎物在恐惧的向他摇尾乞怜,这样的悲惨状态才是南诏王所喜爱的模样,也才有可能让他松动。
一下一下的抬起与磕下中,叶时雨看到了南诏王逐渐得意的神色以及脸色愈发不虞的阁罗泰,眩晕中叶时雨看到了地上已有了暗红的痕迹,而此时耳边忽响起一声,
“行了。”
叶时雨双目已有些发直,他用双手支撑住地面,耸起的双眼更显得过于单薄,他喘了几口才抬起头来,依旧满目哀求地盯着南诏王,
“求王上救他,王上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王上!”阁罗泰出声阻止自王座上站起的南诏王,却根本无用,“襄王信中特意说叶时雨惯以狡猾,不可掉以轻心!”
“王上不可轻信他人言!”叶时雨满目急切且哀求,“我在历都时曾调查过襄王的舅舅,他这是故意借王上之手杀我。”
“真有意思。”南诏王不可能听从阁罗泰的指挥,他一步步靠近叶时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你什么人?”
“他曾是我在幽肆时的下属,现在与我是挚友。”
“挚友?”南诏王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轻笑,“什么样的挚友能做到自废武功来陪你?”
“王上,他失了武功便失了一切威胁,他伤得很重,求王上救救他!”清川的伤势很重,废掉武功又不知对他內腑是否有伤害,此时此刻叶时雨什么都不想顾,只想清川尽快得到救治。
“那我问你,高长风是否早有攻打北境之心?”
这问题看似突如其来,但自南诏王问起后叶时雨便想过,他既然问出来必定是得了什么相关的消息,而这消息也必然是从历都传了出来。
他是深知北境王与历朝交好,他离开历都之际还得知北境王世子意欲娶武安侯之女为妻,皇上深以为意,只是此事暂未公开。
再加方才他说与北境似乎有些隔阂之时南诏王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愈发肯定了南诏王定是得到了什么关于历朝与北境关系的传言。
“王上,圣意岂会轻易显露,是否有攻打之心我是真的不知。”叶时雨殷切道,“但上次所说的略起隔阂是真的,要说至不至于攻打……这不好揣测。”
南诏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这表情中有着些许掩饰不掉的得意。
在他看来现因柳听禾从中混搅,高长风如今已与太子和朝臣不合,朝中局势已然不稳。若他真要攻打北境,那必然会造成兵力失衡,到时候他带兵杀进那不就是无人之境。
再加上襄王所说的天煞孤星之辞,只要散布出去那高长风必然也会失了民心,这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与人和,是他苦苦等了十几年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阁罗泰后,不顾他的阻止吩咐人将叶时雨与清川都带了下去,而后商议的什么不得而知,但叶时雨松了口气,眼下清川有救了。
足足一天一夜,清川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而一直堵在心中的那块巨石一落下,酸痛的眼眶就再也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默默无声的掉落着。
他想问清川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是不是因为伤得太重而没走掉。
更想问他为何要为了自己承受这么大的苦,武功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有多重要,这不言而喻。
泪水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的累积着,最后滴落在手背上,滑下一道水痕。
“别哭……我真没事。”清川煞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的双唇虽是笑的,可眼中已没了独属于他的光彩,
“我来找你,跌落山崖受伤才被他们抓着,幸亏……幸亏我找到了……”
叶时雨不敢再看他的笑,双手紧抓着清川的手放在自己额头,肆意宣泄着眼泪。
在外人看来他弱不禁风,更因相貌而让他显得脆弱,而为了不让自己如他人所想那般不堪一击,他极少落泪,什么事都憋在心中,强迫自己将一切消融。
“我儿时……儿时其实挺爱哭的。”叶时雨没有抬头,可指缝间的水痕却反射着点点亮光,“那时殿下还笑我,说我是个哭包,可是……可是我却好久都没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