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知道叶时雨看不到,他的双目毫不掩饰地被心疼所笼罩,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擦拭着叶时雨的眼角,
“想哭就哭会儿。”
此刻窗外一声隼鸣响彻长空,正在拭泪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拍了拍叶时雨抽动的肩膀,
“听,这是在历都听不到的。”
“嗯?”叶时雨好久没有如此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根本没法抽离,他抬起头,酡红的双眼上仍挂着泪珠,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是隼吧,听说这种鸟飞的极高,人难以越过湍急的青天河,可对它而言不过是煽动几下翅膀就能来去自由。”清川的目光落在窗外,“我就愿你如这隼般自在,不要在被缚于这些纷扰。”
叶时雨胡乱用衣袖擦拭掉泪水,双目瞬间露出了喜悦的光彩。
他明白了清川所指,杨子瑜有驯一只隼,不仅威武强健能飞百里,还会传递书信,而它在空中几乎没有天敌,比起飞鸽来说不知要安全多少倍。
周围有人监视着,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可仅仅用眼神就懂。
可清川却微叹一声,他知道,眼前的人恐怕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
也罢,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他自缚,自己亦同,不过都源自一场心甘情愿是了。
第122章
承欢殿内,柳听禾惊恐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高楚昀,不由得退了几步,
“你……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如此没有礼数,还想挨巴掌是吗。”高楚昀微眯起双眼,手不过虚晃了一下就将柳听禾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高楚昀嗤笑一声将手继续抬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都敢挑拨我与父皇的关系,怎么孤不过理下衣服就把你吓成这样。”
“殿下说的这些草民听不懂。”当时自己虽说挨了一巴掌还受了伤,可皇上大怒将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禁了足,让他很是得意了一阵。
但柳听禾此刻头脑虽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楚,可现在他也明白了过来,这父子俩根本就是在耍他。
“呵,孤根本没空管你能否听得懂。”高楚昀突然凑近了几步,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看起来十分真挚烂漫,
“孤来只是好心地告诉你,与你联络的那些细作已经弃了你,独自撤了。”
“什……什么!”柳听禾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可他还是马上反应了过来,磕磕巴巴道,“我没有与什么细作联络过。”
“啧,孤看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你走吧。”高楚昀摇头道,“枉费你冒险将那么重要的情报传了出去,可真是没良心。”
“但这对你来说或许也算件好事。”高楚昀盯着柳听禾,嘴角拉起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弧度,“他们回不去南诏了。”
柳听禾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他听懂这个意思了,那两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看着柳听禾几乎已经吓傻的模样,高楚昀前阵子因他禁了足,现下觉得心中甚为畅快,“不过算不算好事孤也说不准,毕竟他俩死的还挺痛快的,而你可就不一定了。”
话音刚落,柳听禾倏地瘫软在地,他想哭喊,可心知高楚昀的脾气又恐挨打,只敢低声抽泣着,
“我不想死,不想死……”
“也说不准哦。”高楚昀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毕竟你传出去的假消息可能会帮我们大忙,父皇心情一好,放你出去也说不定。”
“我……我不出去!”柳听禾此刻反应倒快,他若传的真的是个假消息,那出去南诏也一定不会放过他,放他出去同样是死路一条。
可他又能去哪儿,不过都是龙潭虎穴罢了!
“你蠢就蠢在三心二意,自不量力!”高楚昀目光一沉,突然变得肃然,“你才有几分能耐就想把两边的好处都吃了。”
柳听禾看着眼前的高楚昀,内心升起了一阵恐惧感,他才多大啊,如他这般的孩子聪明点的也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
可高楚昀却犹如大人一般心思缜密且狠厉,不……他更甚于一般成人,柳听禾颤抖着别开眼睛,不敢再直视。
难道这就是帝王家吗?
柳听禾此刻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好像被抽离了一般,头脑里嗡嗡作响,浑身瘫软地被两名内卫架走,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高楚昀的一声嫌恶的抱怨,
“他也配住承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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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可不寻常的暗流却开始在深渊中翻涌,随着天气渐渐转冷,一些本不应该出现的流言自民间开始流传,妄议的竟是当今圣上。
天煞孤星?
这种事只要传过三个人,那莫不是加油添醋面目全非,不过短短十数日,流言不仅夸大数倍,还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自然也包括宫中。
只是传至宫中时早已是面目全非,就连上朝时众大臣也目光闪躲,下了朝议论纷纷。
自叶时雨被流放后,黄铮易便被架空,以洛清许为首,谢松雪为辅的皇党逐渐占据了朝堂。
即使他们奋力制止,可此次流言是自民间而起,又岂是易事。
黄铮易则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声称孤星之事虽隐秘,但也不是只有他一人知道,抓不到实质性的证据,高长风也只得先将其软禁在府中,
“你可知南诏狼子野心,已与派人与西决互通,打算待他们起兵之时自南、西同时进我中原!”
高长风亲临相府,隔着门窗都听到他的怒斥声,崔安久挥挥手,让一众侍从护卫都站远了点儿,所有人头也不敢抬,垂手立于墙边。
“边界有伯阳侯与襄王共守,以南诏的兵力,恐怕还没过临康府兵力就会损失大半,到时让萧念亭迎头痛击,起码再重挫他十几年。”黄铮易以往论既政事莫不是掷地有声,而如今声音却沙哑而疲惫,“至于西决,武安侯与北境联手根本不足为惧。”
言毕,他抬眼看了下怒火中烧的高长风,又缓缓道,
“皇上气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孤星’之说吧。”
原本满腔怒火的高长风突然平复了原本急促的呼吸,平静地看向黄铮易,
“你以为朕在乎这个吗?”
黄铮易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若高长风在乎这个当初就不会让他知道。
“朕不仅不在乎,甚至庆幸于此。”高长风亲临相府,所质问的当然不是此事,,“朕且问你,他在哪儿?”
“他?”黄铮易一怔,继而明白了高长风所指,忽然浑浊的双眸渐渐凝聚出光彩,随着那光彩愈发强盛,
“他死了是吗!”黄铮易竟猛然大笑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对,他若死了皇上不会这样问,老臣也不妨直言,我的确想让他死,只是错失了机会而已。”
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被证实,高长风紧握的双拳在宽大的衣袖内颤抖,强忍住了掐上黄铮易脖子的冲动。
如果目光能杀人,黄铮易知道自己恐怕早已被千刀万剐,可他不在乎,
“若他真死了,还望皇上告诉老臣一声,如今已没什么能让老臣高兴的事,这可算的一件。”
他在试图激怒自己,高长风心中再明白不过,
“朕只是没想到被天下学子奉为圭臬的黄相也不过如此,自大且浅视。”
“老臣无愧于先帝,无愧于百姓,更无愧于你。”黄铮易声音虽颤抖,却字字铿锵,“而你,亲小人,乱纲常,耽于不伦!”
“不仅如此还近武弃文,叶时雨所掌管的幽肆让朝中众臣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他吹了枕边风。”
黄铮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长叹一声,像是把心中积攒的郁气尽数吐出,
“老臣独子丧于壮年,孙儿死的冤屈,这得来不易的重孙……”
黄铮易突然哽住,原本垂于身侧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扶在桌面上才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这得来不易的重孙偏又是个痴儿,日哭夜啼,人事不知。”
“夜深人静之时老臣也在想,老臣自问一生鞠躬尽瘁,问心无愧,莫不是上辈子作孽太深,今生要来受此等切肤之痛。”
高长风静静地看着他,听他如发泄一般的怒斥,却目若静水,无悲无喜。
“朕从不信前生来世,朕想得到的今生就要得到,即使不容于世亦不惧。”
“皇上是不用惧,身为煞星该惧的是我们,是万民,是江山!!”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如深潭般死寂,黄铮易虽浑身颤抖,却依旧尽力挺直着脊背,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高长风,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他在寻死。
高长风淡然地看着他,
一时间除了黄铮易粗重的呼吸声外,再无他响。
“为什么……?”黄铮易直愣愣地看着高长风,“我说出此等大不敬的言辞,你为何不杀了我?!”
“朕知道你想寻死,但朕不仅不杀,还要人好好照顾你,让你长命百岁。”高长风推开房门,被关在外面的阳光倾泻而入,照在明黄的龙袍之上,让整个房间都映射上一层淡淡的光华,
“朕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所认为的一切,是如何大谬不然。”
“皇上。”司夜候在门外已久,双目中喜与忧糅杂,“时雨找到了。”
第123章
今年的秋日短暂,几场凛冽的大风刮过后便如同进了冬日,哪怕是刺目的阳光晒在身上,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历朝攻打北境之意几乎不加掩饰,不仅是驻守在幽州的武安侯大力操练着兵将,就连萧念亭也领兵北上,不仅将驻扎在南边的军队征走了近半数,一路上还招兵买马,日益壮大。
随着冬至将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幽州,而在泗安郡的青龙山茂密的山林之中,已是密密麻麻驻扎了无数营帐,磨刀铸箭之声此起彼伏,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叶时雨站在南诏王的营帐门口,看着满山满谷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即使已经驻扎在此地数日,他仍是震惊不已。
那日天还未亮,他与清川突然就被绑上了马车一路向北,一直到了青龙山的山口。
即使心中已有猜测,可南诏军队大摇大摆地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入了泗安郡境内,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山谷中早已有了数不清的营帐,看样子已经存在有一段时日了。
“公子。”清川拿起一件衣服为他披上,“山里寒凉。”
“襄王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叶时雨双眉紧蹙,言语间有压抑的怒火,“他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竟然门户大开地让敌国军队入我腹地。”
清川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如以往一般的轻松神情,只是他表现的再轻松,那眼神里的光再也不胜从前。
“我们被俘虏在此也无其他办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南诏王并没有将他们囚禁起来,是因为这多如牛毛的士兵环绕在侧,他们二人根本无力逃走。
但好在在王宫时,他们就伺机利用隼将消息传给了杨子瑜,心中安定不少。
二人低声说着,忽然前方山谷中一片骚动,既而一声高呼划破了嘈杂的人群, “襄王殿下到!”
高廷宗来了?叶时雨二人对视一眼,闪进了主帐。
此刻主帐中人来人往做着准备迎接襄王,他二人一身南诏侍从打扮,待在角落里低着头倒也不甚显眼。
不一会儿帐内安静下来,高廷宗被迎进帐中后正欲与南诏王见礼,可定睛一看主位上却空无一人,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你们王上何在?”高廷宗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少年腔调,他问向带他进来的南诏将领,那将领却道,
“王上军务繁忙,襄王殿下且先等会儿。”说完,将领行礼后又道,“在下也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高廷宗出言,这将领就转身离开了主帐,他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高廷宗看了看四周除了跟着自己的两个侍卫之外,周围都是南诏的士兵与侍从,傻乎乎的站在中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开始高廷宗以为南诏王很快会来,可足足站了快半个时辰,他的腿都酸的来回倒腾着,南诏王还是没有来。
高廷宗这才开始回过味儿来,南诏王这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啊。
“你们王上到底在做什么,让他速速来见本王!”
面对高廷宗的怒斥,南诏侍从面面相觑后一人施礼道,
“我们只是普通侍从,实在不知王上的事。”
“你们!”高廷宗站得腿酸脚疼,满腔怒火却无处释放,他站在原地思虑再三,觉得不能让南诏王这样牵着鼻子走,便冷哼一声甩袖转身,欲出帐而去。
“襄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一声粗重低沉的嗓音止住了高廷宗的脚步,随之进帐的高大身躯让他呆立在原地,再抬头看进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更是骇得他心下一跳,顿时产生了惧意。
这是高廷宗第一次见到南诏王,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看起来会如此壮硕凶狠,自己站在他面前根本就如同纸片,似乎他一抬手就能将自己撕成碎片。
南诏王虽知高廷宗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当真见了就更觉其不堪一击,他忍不住嗤笑出声,“襄王殿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