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面任劳任怨地将缰绳解下来, 仔细拴在窗户旁边的烂了一半的木头马桩上。
这样至少还能看着放心些,楚欲的功夫是很好,但也不需要用来抓马和处理麻烦。
荒郊野岭的,他们不分昼夜的赶了几天的路,今晚最好是也在此稍作休息,明日再上山。
“萧庄主,你对这马, 比对我还上心。”楚欲就坐在掉了漆的窗户旁边露出来半个脑袋看着他。
萧白舒原本在担忧的心顿时错了一拍。
他们一觉醒来连几句温存的话都没讲过,就急急匆匆地上路了。
楚欲是最知道怎么撩拨人心的, 他实在愚钝,想不到什么委婉或者好听的话去挑逗人,只会把话说明白, 还想把心拿出来给他看,但楚欲就能信手拈来。
可这个情话信手拈来的人, 从来没给过他哪怕一个字的肯定。
临行前默许他共枕而眠,主动拉了他的手,现在再听这些话,就跟自己终于被接受了一样。
“伙计,把你这儿最烈的酒,最好的菜,全部都上上来。”楚欲见他忙着拴马,对那匹马宝贝的都要把烂木头桩子都勒断了,自己敲着桌子喊菜。
这么破旧的客栈,按理来说,有这样阔绰的客人算难得一见了,小二却司空见惯般,并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每样都来一份?”小二问。
“对。”楚欲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笑着走过来收走银子,把肩上的毛巾往柜台上一打,冲后厨力喊:“烧鸡酱牛肉,鳕鱼狮子头,太岁老鸭汤·······各来一份嘞~”
楚欲把他叫回来:“什么叫太岁?”
小二朝他嘿嘿一笑:“就是王八羔子。”
“······我看你像王八羔子。”楚欲一挥手:“下去吧。”
萧白舒刚进来就看见这幕,头一回看见楚欲也有被呛住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来。
“看他说那话,萧庄主这么高兴?”楚欲拿指背碰了碰萧白舒的脸,冷冰冰的,将脚底下的火盆往萧白舒那头踢了一脚。
“他说的又不是你。”
萧白舒上一段路,是坐在前面驭马的,虽然有柳枝准备的手套,但脱下来手指上也全是细微的裂痕。
被底下的炭火一烤,回暖过来就开始发痒。
楚欲:“要是说的我,他现在头都在这火盆里了。”
萧白舒看到他眼底一圈发红,往他身边又坐近了些:“今晚先这睡下吧,上山的路不好走,几天没睡,你功夫再好也该歇会儿了。”
手臂刚碰在一块,楚欲就放松下来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头也没抬闭上眼:“萧庄主想我了?”
以前会听不明白,现在萧白舒顿时就反应过来,先往其他几桌离得远的看了看,然后才低声诚恳应:“是想,想你能好好睡一觉。”
“别的不想?”
“······也想。但眼下没功夫想,现在你满脑子都是上山,我拦不了你,就想你能少吃些苦头。”
楚欲下意识想回一句“这算什么苦头”、“这有什么好苦的”、“赶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萧庄主不必忧心”······
然后都没能说出口。
突如其来的疲惫,尤其是在天山脚下,除了去采药,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他从小不知道什么叫苦,日子就那么过来了,贼窝也好,剿匪也罢,烟火人家也好,双亲尽失也罢,他好像一直都在逃命。
难得几年流水时光,也毁于一旦,不过是稍作休息,学了点本领,让现在能有机会继续往前跑。
他停不下来,也没办法停下来。
还倚仗一身的功夫,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睁开眼,几天几夜不睡也无所谓。
爹传授剑法的时候教过他,为什么百步神章可以百步之内剑法大成······
“全靠的是不求胜的心,只有不求输赢,全心全意的让自己沉浸剑法当中,为求人剑合一,那天下万物,风雷雨雪,草木树林,都可以成为你借力的工具。”
“既然不求输赢,那练剑又有何用?”
“练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武学是一股气,它活的是你的仁心。”
“既然爹已经和娘归隐山林,那身份早已不重要了。”
“楚欲,你要记住的是你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别人给你的。如果不练剑,你有自保的能力,那你想学些别的也可以。你的剑,就是你的精神,你心爱之物也可以是你的精神,宁心静气,找到你想要做到最好的东西。”
“我想继承爹的剑。”
“流水剑意,不同于别的武功,它练的是身法内力,更多却是你的心。什么时候你能将内力运用自如,如同自己的手脚,就可以拿爹的剑。”
······
“你要心无杂念,不求胜负,身体立于天地,内力融会贯通,心如江河浮云,剑法自然就会形如流水。”
“一旦你的心乱了,剑法全是煞气,不止会伤了别人,也一样会伤了自己。”
楚欲感觉那股少有浮现的疲倦加重了些,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快要抵在萧白舒的手臂上。
他往前跑的时候都装不下除了目的以外的第二件事,现在手边随手多了一件——萧白舒,明明是靠着他闭目养神,怎么把疲惫都勾了出来。
弄得他真的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好像真的,太久了,都没有能够休息的机会。他都忘了他会累这件事,如果不是萧白舒,他并不觉得自己累。
也不知道不过是赶路而已,有什么好苦的。
苦这种字眼,从他出生开始,就跟着哭闹这样的软弱气一起死在摇篮里。
他现在却感觉有一点点的累,陌生的疲惫,累得连反驳萧白舒都不想张开口了。
如今终于离拿到洗髓易骨近了一大步,爹告诉他的那些条条框框,他在天山的脚底下不可避免的想起来。
这座雪山上封存着他要去救的至亲。
他突然思考起来,得救之后,不能心有杂念的流水剑意,要去杀敌报仇雪恨的时候,已经体会过疲惫的他,还会不会心如止水的出招。
“你的手怎么好凉。”楚欲视线低垂,扫到萧白舒通红的手指,身手去握了一把。
“风吹的。”
萧白舒不能像楚欲一样,周身都有内力流转护体,不戴手套也不会因为寒风吹的干裂,更何况被缰绳勒出细纹。
“晚上给你上点药。”
萧白舒看向倒在自己手臂上的身体,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发顶:“好。”
“懒得动,再让我靠会儿。”过了会儿楚欲说。
菜上满了一桌子,萧白舒也没想到,这个简陋的客栈里,居然能做出来这么丰盛的一大桌菜,酒坛打开也是酒香浓郁。
楚欲还靠在他的身上没动静,好像真的在认认真真地休息。
萧白舒也是累得极了,不过他全靠着自己身体原本的能量和意志力,硬是扛过来了。
他小时候练武都没有过这么多天不睡觉,长大了更没有机会,这一次强打起精神,累过头的时候楚欲在他身边,前胸贴后背,他又能多了点能量来坚持下去。
也许是因为少有这样费神的时候,所以一次还够用,不像楚欲,从未见过他需要休息的时候,永远都可以随时保持高度警惕。
手指还在桌面底下相互握着,萧白舒偷偷地把手指缠绕在一起,楚欲没有抽开,看来是真的懒得动弹了。
“你不觉不觉得,这个客栈,有些奇怪。”楚欲问。
萧白舒也注意到,里面有两桌的人,看上去像是江湖人,桌子上还放着贴身的武器,但是窃窃私语,这么久,没有点菜,也没有离开。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客栈已经很意外了。”他看向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酒菜还这么齐全,如果不是额外的盈利,入不敷出。”
“萧庄主来算一算,半年只有我们这一次这么大方的食客,他们能亏多少钱。”
“如果是我,我会把店卖给人,管他做什么交易。”
“萧庄主被人追杀久了,连路遇客栈都能想到黑店,”楚欲笑了下,“有长进了。”
“你注意方才上菜那人。”他说。
“怎么了?”萧白舒没闭着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倒是楚欲头也没抬,怎么就知道别人的情况。
“他不是跑堂的。”楚欲说。
“他腰间挂着块惊木,像个说书的。”
“可不是吗。”
萧白舒一愣:“荒郊野岭的,说给谁听?”
楚欲没回话,手指轻轻在他掌心点了点。
“那就是我们店的说书先生。”小二把酒碗给他们拿过来,一个个倒上。
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也算不上大,能被听见两句虽然不奇怪,但这小二多少懂点功夫,不然就是耳朵太机灵。
“你们店就靠他养活吧。”楚欲也没起身,懒懒道。
“哎!这位客官眼神好。”小二夸着他,可能是看他也看不见,就朝萧白舒比了个大拇指。
“咱们这儿,每隔七天朽木先生就开一回张,一次还只要五个人,多了就不讲了,所以都是价高者来,今日二位也是赶巧了。这位客官方才给得多,刚好加上您二位够五个人,剩下那两个已经发了信号让他们下回请早了。不然您二位就得到楼上去吃了,不能白听。”
“讲什么,这么紧俏。”楚欲问。
“就讲您这身上这些事儿了,江湖事,江湖人,什么都讲。”
萧白舒出于做生意的本能,直接问:“正品还是赝品?”
小二放下酒坛乐起来:“您这话说的,我们都是听个新鲜,谁知道真的假的。”
说完撇了一眼远处的桌子上等着的三个人,朝他们低语:“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也不会老有江湖人慕名而来,想听朽木先生说书。虽说都是图一乐呵,多少还是有些依据的。”
楚欲:“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走了,萧白舒才说:“他是不想找你钱,你给的肯定比那些人高。”
“我知道。”楚欲起身先喝了一碗酒,这酒闻着浓郁,入喉也是滚烫,直接烧进了胃里,浑身的疲倦都烧掉了一大半。
“那我们也图个乐呵呗。”他朝萧白舒眨眨眼。
“啪——!”
里屋的惊木响了一大声,把两人的视线都引过去。
都坐在原地未动,只是边吃肉,边喝酒,由着里面的那个朽木先生在说书。
“朽木不可雕。”萧白舒进食斯文,方才就想到这话,这会儿才说出来。
“他都那把年纪了,不雕就不雕吧。”楚欲朝里看了一眼。
虽然看上去还算年轻,但那拍惊木的手指上,全是一道道的刀疤,已经长得跟肉差不多了,但没有经过特意的处理,还是会留下疤痕。
楚欲的眼睛一下就辩出来这伤疤的样子,至少也有十多年了,而这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精气神都还挺足。
只不过再“啪——!!”地一声惊木响起,楚欲手中的筷子夹掉了一块肉。
“今天就给各位看官讲讲,逆转了中原武林局势的武林盟主——萧鹤,和已经失踪的正道叛徒——楚行之之间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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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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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听说
“老盟主萧鹤的刀法, 江湖上人尽皆知,唤做——静水决, 来历就算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也听说过, 那全是靠着萧鹤早年间闯荡江湖累积出来的套路。
“他一生有过两把刀,一把是他初出江湖跟着他打下一片天的无名刀,另一把当属他登顶武林盟主在即,被佛门高僧赐过的一把开了光的梵文刀, 也就是静水决的来历, 静水宽刀。
“中原武林, 从古至今, 君子都习剑,什么人习刀?
只有那些强盗土匪才习刀!
江湖上对他斩草除根的狠厉也有些忌惮, 认为他的武功煞气太重, 他也一度曾放下过刀法。后来······”
“后来怎么?”
“快说啊!”
底下的看客在催,楚欲和萧白舒却连头也没回过,这些东西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楚欲却在这些高高低低的呼声之外,辨别出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有些熟悉,他应当是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楚欲来说,以他的敏锐度, 只要是留意过的都可以叫做熟悉,哪怕并没有打过照面, 也没有过交手。
这会儿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那个多出来的一个人身上,一个个的在脑海里去对应,这人是谁。
在萧白舒的身边呆着, 总有人想对萧白舒下手,也几乎没人能搜到他的行踪, 都是他奔着目的去一个个的找到自己要下手的目标。
所以眼下这种被人特意找上门来的感觉,十分新奇。跟白云山庄里那只没有人气的山魁不一样,这个人武功很不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在如今的江湖上,无亲无故,谁这么大的闲工夫。
说书的还在讲着,底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有意思的是,那个人似乎也在安静地听。
楚欲看了萧白舒一眼,说的是他的父亲,他反而是大概听腻了,仔仔细细地在进食,饿了两天也维持着端庄架势,可一口一口地连空档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