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得让人想笑。
“后来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楚行之,违反江湖道义,暗箭伤人,为正道所不齿,但是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敌。”
里面台上的说书人声音落下来,楚欲刚好落在萧白舒脸上的目光,也跟他抬起的视线撞在一起。
萧白舒对父亲从小当故事讲的那些门派武功都记忆犹新,但对能跟父亲平起平坐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说。
或许是因为父亲曾经惋惜过,软剑作为少有的,以柔克刚的武器,却在某个高人之后失传,再也无人能提起软剑。
而他也恰好一直都没有见过楚欲的武器。
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也姓楚,所以他直觉看向楚欲。
楚欲的武功太好了,那个说书人嘴里的人也姓楚,能强到跟父亲竞争武林盟主,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连一点传闻也没听过。
“······楚行之的背叛跟南疆毒教,甚至是暗杀组织意难平都多少脱不了干系,是武林正道的耻辱,萧鹤前辈为了一证正邪黑白,逆改武林人对刀剑的偏颇,特意将过往累积的刀法造成了静水决,那把梵文刀也得以现出江湖,被叫做静水宽刀。
“与楚行之在华山之巅决一死战。”
“谁赢了?”
“跟意难平还有关系?意难平不是脱离正邪两派的暗杀组织吗?”
“□□的地方还要插手我们武林纷争,这不讲行规啊······”
惊木一拍,当下静下来。
“胜负难分,也没个定论,两个人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整整斗了四天五夜,据说山上的活物都吓得不敢出来,最后只有萧鹤前辈一人下山。”
有人问:“那楚行之死了?”
朽木先生摇摇头:“也不知道,但是没有人在山底下见过他的尸体,只是说失踪了。
萧鹤前辈自称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可是楚行之失踪了,江湖上自然就默认了萧鹤前辈技高一筹。之后他成了武林盟主,楚行之再也没有在江湖上现身。
“一代武林传奇的楚行之,出身正道门派,翩翩君子,靠一柄上品软剑行侠天下,到最后成了正道人士的耻辱,避之不及,到如今,中原武林更是讳莫如深,无人提及。
就连他用的软剑,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流水剑意,都因为无人能传承,而从此在如今的兵器谱上消失。
“可萧鹤前辈,拿一把静水宽刀跟楚行之的流水剑意相克,威震四方,一朝成了武林盟主。还教出来陈毅这个好儿子继承刀法静水决,和萧白舒这个白云山庄的当家人。
“这世间黑黑白白,虽说是盖棺定论,但除了萧鹤和楚行之,又有谁知道华山之巅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你是说,萧鹤前辈就是为了与楚行之的流水剑意一战,才造出来静水决的刀法?”
“这都是后来人的猜测,他到底是为了一证刀者的名声,还是仅仅为了跟楚行之相克,或者有别的隐情,都知道亲自问他才知道。不过这两人在敌对之前,也曾经是手足兄弟,一同闯荡江湖,因缘结识,还传闻······爱上了同一个美人。”
说书人的声音也因为说到情情爱爱而刻意压低,神秘起来。
萧白舒听到这儿,侧脸看过去,同一时间,楚欲竟然察觉的那个不知名的高手,也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动静。
要说因缘结实,他只觉得楚行之和娘亲才是真正的林间偶遇,出手相助。
也或许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只要功夫更胜一筹,总会有很多机会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楚欲在大军剿匪之后,等不到哥哥回来,饿着肚子拖上重伤的娘亲的走最偏僻的路,爬最险的山,几经日夜才翻进了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他也曾经以为楚行之和娘亲是初见偶遇,后来几岁的他累倒在草丛里,从床榻上醒过来之后,才知道他同娘亲是分别多年的旧时。
彼时年幼,他不明白楚行之一个看上去就气质谈吐不凡的男人,救了他们,为什么会抱着娘亲的手流泪。
他在贼窝里长大,从小听到娘亲说得最多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哭了是会挨打的,那个土匪头子下手重,打在自己身上,娘亲会难受好几天。
但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实在是伤心极了,他想自己如果会哭,那他在知道哥哥抛弃自己和娘亲的时候,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可险恶如同珠玉在前,他知道哥哥不会回来了,也亲眼见证了那座山上的尸山血海,再要淌下泪了,实在太难。
再难有比一脚一脚踩过那些腐烂成堆的尸体还要刺目的场面了。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房间里,手里脑袋上都还包着药,是被这个男人仔细照料过的,除了娘亲,这是第二个对他这么仔细的人。
这个人看上去很温柔,也和娘亲般配多了,跟那个土匪头子的区别,就像是阳光下的玉石和地沟里的石头。
他就那么看着他们相互拥抱,不停地流泪。
后来娘亲跟他说,那是高兴的,是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他端了饭菜跟已经叫做爹的楚行之和娘亲一同吃饭,失而复得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
面前是融洽的双亲,嘴里有香软的大白米饭,桌上有可口的小菜,他幻想如果他出生就在这样寻常的烟火人家,那现在犹如大梦一场,重新拥有,也许就叫失而复得。
如此看,能让人喜极而泣,也不奇怪。
······
“南疆药门开宗立派的郭清婉,十年前那是绝色佳人,美人的名头不比武林盟主的名声小。
“她不会武功,但靠南疆一派的术式称绝,在江湖上还掀起过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抢,纷纷想将她纳入自己的派别,结为同盟效力。美色无双,还会治病救人,大把大把的武林豪杰为她倾倒。她当年的名头,就像现在的盗中仙一样,人人都想见一面尊容,死而无憾。
“不过这两位奇女子,一位是用术式来救人,一位是用醒神香这种剧毒来杀人无形。”
“她能比盗中仙还貌美?”有好事者在下面调笑。
“你想被美人宽衣解带来救你,还是想被美人无声无息地给杀了?”一旁的人也笑他。
“那当然是······宽衣解带,翻云覆雨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要真是绝色佳人,只要让我睡上一晚,第二天死在她的身上,那我也愿意啊哈哈哈哈哈······”
楚欲神情如常地饮下烈酒,萧白舒却能察觉出来他思绪不定。
直到睡上一晚这种话出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起来楚欲同他那些榻上缠绵。
自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人胆大包天地肖想,楚欲尚且没说什么,他先一拍桌案站起来。
小二忙凑上来:“哎!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这正在兴头上怎么惹出这么个爷,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他这样想着,里面那个几位听书的也没好气,看过来一眼。
“客官您继续听着,这儿正招呼上菜呢!”
“亏你们还是武林中人,光天化日对人如此臆想,肮脏下流!简直不配为人!”萧白舒生生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一脚正要踢开凳子走出去。
小二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去拦住。
楚欲直接拿手掌接住他膝盖上的力道,将萧白舒的腿按下去。
“谁在外面狗叫?”
“老子花钱来听书,关你什么事儿!”
“你他妈活腻歪了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里间也有人拍案而起。
萧白舒被拦住了腿,正抄起桌子上酒坛想砸过去,手臂刚举起来就被楚欲拽住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这姿势实在是不雅观,腰间的手臂虽是亲密搂抱,实则暗自施力,让他整个人都被迫坐在楚欲的大腿上。
萧白舒正值心头火起,挣了两下发现后背也只能靠在楚欲的胸膛上,这番做派,显得他像个女儿家。
还是当众如此不加收敛的亲近,怒气未消之下,脸上也有些羞热。
“嘘!”楚欲一手绕在他面前,比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小公子不爱听这些美人的传奇,我爱听。”说着还贴近拿鼻尖厮磨他耳根,垂下手在腰间轻拍,哄道:“别气了,晚上好好陪你。”
楚欲跟他身高相仿,这样抱着,萧白舒直接高出半个头,耳根在他的眼前变红。
“客官,这,您虽然不好这口,但还是有人爱听的,您要不就忍忍?”小二似乎也不觉得这场面不妥,只打着商量想将里间几位的争论压下去,低下头面向楚欲来说。
另一位公子看着面冷,也不怎么说话,怎么脾气阴晴不定的,突然就发起火了,还不如这位好说话。
“你放手。”萧白舒身体僵硬,低声说。
楚欲朝小二挥手:“你下去吧,我来管他。”
小二忙不迭点头:“哎!好嘞!那您有什么再吩咐,我过去看看。”
说完就向里间赔罪去了。
楚欲还能听到里面几声拍桌子,闹着吆喝小二赔两坛酒的声音。
他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越过那个几还在闹腾的客官,朝说书人隔空举杯。
萧白舒拍了下他的大腿,把他视线扯回来:“他们那样说,你就坐得住?”
“这有什么?”楚欲重新倒上,拿自己的酒杯递到萧白舒的唇边,突然想起他不胜酒力,又拿回来自己喝掉。
“天底下说我的人多得去了,萧庄主不是也一样骂过我卑鄙下流?”
萧白舒到嘴边的酒没了,身体反射-性跟着楚欲的手追了一截,没喝到嘴里,也不生气,方才那番怒气冲冲的样子暂时放下,只是这话如今再听起来,跟骂他自己一样。
过了半晌,他才垂眼道:“你是正人君子,是我图谋不轨。”
“······哈哈哈哈,”楚欲笑出声来,“萧庄主突然这么客气,我不赏你都过不去了。”
没和解之前,楚欲做什么萧白舒都有看不顺眼的时候,现在乖的像只认主黏人被豢养的动物,与初见时那副凶狠的,如同银狼困兽般的姿态相比起来,更添了几分野性的驯服感。
楚欲不至于在这上面真的有那份旖旎偏执的心思,但拥在怀里的感觉也不坏。
屋外是细雪纷飞,山脚下也已经开始白皑皑的一片。
他身上没有积雪,但萧白舒的发顶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已经被房子里的火盆烘热消散。
身后那些吵闹言语低下去,说书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寒风擦着窗户而过,他本身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冷,这时候怀抱着萧白舒的身体,心底才隐隐有一丝冷气冒出来。
那是过往经年,已经从里而外都冻成坚冰,失去知觉,连寒意也不会再起的河流,突然有人来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地想站在身前为他遮挡住一星半点的风霜雨雪。
还意外地真扎出来一个小小的冰窟窿,让寒冰碎了一丝,冰凉的气流冒出来,楚欲终于知道自己也是会冷的。
萧白舒让他察觉到这丝冷气,他抱着萧白舒,却感觉在抱着白云山庄里用来取暖的,最精致的小火炉。
“······这个郭清婉,自古英雄爱美人,在当时的武林之中,自然就被萧鹤和楚行之这两位争相追求。
“萧鹤那几年,虽然已经成立了白云山庄,但就是一群在他门下的高手散客,白云山庄也还只是挂了个为民除害的名头而已,还没有如今这样的经商大户。
“可楚行之,师出名门正派,为人仗义,就连不入江湖纷争的神剑宫老宫主——顾子安,那也是他的知己好友。可以说他跟萧鹤二人不止刀剑不合,连脾气和路数也完全背道而驰。
“他们四人当初流下来不少的传奇佳话,比如现在销声匿迹的宝物——离魂令,相传就是郭清婉和顾子安一同在神剑宫潜心研制。
“再说说这顾子安神剑出江南,楚行之踏雪行天下,两人都是仪表堂堂。
“萧鹤当年也是江湖义气,势如破竹,揭竿而起,一把宽刀斩尽不平事,楚行之人人相传年少成名,君子如玉,踏雪无痕,流水剑意难逢敌手。”
······
萧白舒听到着心上一跳,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将楚欲的一言一行都牢记在心。
离魂令,当时在神剑宫中,楚欲亲口告诉他:
“这不是武器。这是邪器。”
“不是顾子安一个人做的,是跟南疆的一个教法门派,合力而为。”
还说:“这个传闻里没有假,确实不是伤人,是用来控人心神的。”
他问过楚欲,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楚欲只告诉他因为他不入江湖,因为他是盗中仙,所以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萧白舒突然感觉,楚欲跟他似乎不在一个时空里,那些江湖流言,离奇传闻,他从父亲那听都不曾听过,楚欲却都像是经历过一般。
他虽然不会武功,好歹还是武林盟主萧鹤的儿子,他的兄长也并不势弱,自认为跟楚欲也能说上话,走得近些。
然而现在才发现,楚欲看到的,知道的,都比他多太多。
他甚至还凭直觉发现,说书人这一句一句的传说,跟楚欲息息相关。
不只是因为他和楚行之同样的姓氏。
“在我怀里这么怕?”
楚欲脑袋歪在他的肩上,只在想那个不露面的人实在沉得住气,现在还不现身,难道是跟他一样,也在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