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舒比他要震惊百倍,楚欲和谢吟风相识他不奇怪,但要让楚欲心甘情愿地自己说出这种话,他突然慌了。
也顾不上这两人之间那种异样的紧逼的,忽略旁人的气氛,硬生生插了一句进去:“又不是你拿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气氛突然被打断,楚欲分出心神去看他,说的却是:“萧庄主,你别太信我。”
“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拿了剑谱,既然你说是你和段轻绝之间的事,那你就自己解决。”楚欲看了一眼谢吟风从衣袖中垂下来的手,上面还握着已经碎过尸,都没有沾上一滴血的短匕首。
“不过你要是想杀我,我可以一战。”他视线不移道。
“你不可以。”萧白舒说。
楚欲先是扬起唇角,才抬起头:“我是你的护卫,你不是我的,不就是打一架,萧庄主怎么比我还紧张。”
萧白舒被不会武功勒得死死的,只憋出来一句:“我不想你犯险!”
楚欲低低笑了一句:“你这样倒真像是我养的了。”
萧白舒:“什么?”
谢吟风听得清楚,口吻凉凉道:“养只狗都知道认主,养个人只会吃里扒外。”
“你这话,别当着我说,不管用,你得当着段轻绝说。”楚欲一把握了萧白舒手腕拉过来:“你要是不杀我,我们就先用饭了,明日还要上山。”
再一次坐回方才的饭桌上,躲在柜台下面的小二这才颤颤巍巍地探出头。
他在这山脚下,也见过不少慕名而来的江湖人,或是歇脚的过客,打打杀杀不是头一回见,但这么惨无人道地实属第一次。
蹲在柜台底下伸长了脖子往里间看,那个朽木先生早就没影了,地上的碎尸和血流,他隔了一间屋里都似乎能被这血腥味冲地作呕。
咽了好几遍才打着哆嗦站起来,却碍于楚欲和那个后来走进来这两尊大佛,根本不敢出去打扫拾掇。
楚欲侧目看到谢吟风还站在原地未走,头也没抬唤了一声:“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萧白舒坐在他身边,对这局面十分不解,也没当场打破。
有身影靠近,在楚欲的对面入座,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楚欲夹了最后几块牛肉全放在自己的碗里,抬目问:“够吗?”
谢吟风端坐着,深色的华袍衬的他像个从暗处走来的王,跟屋外的白雪完全相反,跟屋内温暖的火炉也格格不入。
“血腥味太重,吃不下。”他半天才张开口说了一句。
小二已经抖着手把新添的碗筷放在他面前:“客官,还,还要温酒的话随时吩咐,我这就去把里屋的人······尸,尸体······不是,呸!”
他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说话才利索起来:“我这就把里面收拾干净。您先凑合着。”
“再收拾两间上房出来。”
萧白舒正想给银子,被楚欲按下手:“方才给了那么多,他就偷着乐吧。”
“我看你出手很大方。”萧白舒愣道。
“萧庄主一个生意人,怎么不懂得持家呢。”楚欲松开手,口吻熟稔:“我那是大方,不是犯傻,明日起床叫个早饭,难道你还要再给一遍?”
萧白舒:“知道了。”
“你们不住在一起?”谢吟风突然问。
“他是给你叫的房间。”楚欲看他:“歇一晚再走吧,晚几日回去也不碍事。”
谢吟风重新打量了萧白舒:“你要带他上天山?”
楚欲:“他去采药,我会把他送下山。”
萧白舒忽然就听出来别的意思,楚欲这趟不止是为了采药,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个楚欲连他都没有提过,就这样毫无顾虑地对谢吟风说了。
采药也是不能外泄的事,天山上的草药虽然多,但要自己来特意去采,有心人稍微动点心思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也看向谢吟风,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才能从刚才楚欲和谢吟风那番狠厉肃杀的气场里脱离出来,静下心来思考。
因为坐在了侧面的位置,他看着谢吟风的侧脸轮廓,想起来带着他跳下山崖时,自己头脑浑沌,昏昏沉沉看到的侧脸。
那个轮廓,跟面前谢吟风的放在一起。
竟然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只有楚欲,居然觉得谢吟风的侧脸,同楚欲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觉得自己是荒唐了。
知道自己现在想的是楚欲,也明白两年前救他的是谢吟风,这两人完全是两个气场,长得也并无相同,还有这种荒唐念头。
“剑谱,我帮不了你。”楚欲吃饱了,身体很快就要调整到休息的状态,以备接下来要上山的准备,神情也懒散起来。
“就算它本来就是你的,但你练不了百步神章。”
“我知道。”谢吟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楚欲沉吟一会儿:“别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你想知道就去问你想问的人。”
“段轻绝也练不了这剑谱。”谢吟风知道这事在楚欲这儿是得不到个结果了,不过也胜过无功而返,好歹知道自己身边的的确确出了个细作。
相比起来,刚才听的那场恩怨情仇,让他得到的消息更多。
他万万没想到,楚欲杀人的时候,用的竟然是片叶银针。
盗中仙的醒神香,竟然是粹在片叶银针上面······
谢吟风换言问:“刚才那个说书的,你觉得说的怎么样?”
“十多年前的江湖传闻,你觉得是真是假?”楚欲也抬眸看他。
谢吟风点点头:“你请我吃饭,你们下山的时候,要是我还在,我再请你喝酒。”
楚欲想也没想地追问一句:“去意难平喝酒?”
谢吟风身形一滞,认真想了想:“好。”
楚欲笑出声来:“你要请我去个专职暗杀的地方喝酒,那里面可是机关重重,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我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谢吟风作为意难平的楼主,对这风评还算满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来,我去门上接你。”谢吟风道:“你走,但凭随意。”
楚欲收敛起脸上笑意,他不知道谢吟风能不能看出来方才的话不过是调侃而已,并不是出于真心。
他一个能随意进出意难平的人,会害怕机关和杀手吗?
可谢吟风认认真真地回应他了,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我此行有要事要办。如果我办完了事,就和你喝酒。”楚欲说完就站起来,也仰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拍了拍萧白舒的肩膀:“我先回房沐浴,你们既然好久不见,刚好叙叙旧。”
楚欲说的当然是玩笑话,萧白舒脸色一僵,再看向他上楼的背影,那话不过就是想让他别跟上来。
他能感觉到楚欲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杀人,虽然也没能看到他用的什么武器,楚欲并未出招。
杀人于无形,应当是让人胆寒的,他只觉得那一地的鲜血,跟楚欲不相衬。
踩在血泊外,那张脸一如往常谈笑,是自己见得太少了,这才是楚欲原本的模样吗?
“白云庄主想跟我叙旧?”谢吟风打断了他。
“没有。”萧白舒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太合礼仪。
“你跟楚欲,认识?”他左右犹豫才想出来一句差不多能出口的话。
谢吟风:“不熟。”
萧白舒:“不熟还请他喝酒?”
谢吟风起了点兴致,也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不熟为什么还要请我吃饭。”
萧白舒原想说:“他就是随口一说”,细想过后才发现,楚欲不是随口一说,楚欲是真心实意叫他坐上桌子。
于是他抬起头,正对上谢吟风同样观察他的目光:“两年前,你在燕青山下送给我一块墨玉牌子,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
“嗯。”谢吟风:“后悔当初帮我了?帮了个意难平的头目。”
萧白舒:“不后悔。你先带着我跳崖保全了性命,我帮你不过一报还一报,举手之劳。”
谢吟风听完眉梢微挑,却未作声。
他黑眸红唇,一身锦衣华袍也是玄色烫了暗红的纹路,此时眉眼轻轻一挑,就如同地狱里危险静谧的曼陀罗花海,被一阵微风拂动。
萧白舒见过楚欲这种绝色的样貌,也被他周身突然散发的气场惊了一下,不过仍旧面色冷静,肯定道:“但那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拿着这块牌子来找你,你定无所不应。”
谢吟风微微颔首:“自然。”
“今日我没带那块墨玉牌子,虽是被我磨损了,但我也找人修补过了。”萧白舒定定看着他:“我现在就有一事想问你,牌子我可以改日退给你。”
谢吟风:“你说。”
“我想知道,楚欲的事。”萧白舒道。
“什么事?”谢吟风也有些好奇。
“所有的。”萧白舒仅仅靠着自己那点直觉,就胸有成竹般发问:“你跟楚欲,不熟,我想知道这个不熟都有什么。”
谢吟风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那你这个机会用不出去了。”
“白云庄主,果然重情义,我手下这么多的杀手,可以任你驱使一次,能为你做很多事,也能替你省下不少钱,至少你的项上人头,都出到三万两黄金了,白云山庄的财力,这点钱省省也不亏。”
萧白舒不怀疑有人会找意难平下单,拿他的命,毕竟他南下一路凶险,但三万两黄金,······光这一点就能剔除掉很多疑心的人,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不多。
谢吟风看他的反应,明显也诧异到这笔钱的数量上,接着道:“可是你却拿这机会问一句与你无关的话,着实浪费。”
萧白舒:“跟楚欲有关,就算不得浪费。”
谢吟风:“你不想知道是谁出这笔钱杀你?问这个也不亏。”
“意难平的规矩,楼主自己可以破吗?”萧白舒说。
“当然不行,规矩在前,应你在后,意难平不插手江湖恩怨。”谢吟风理所应当。
萧白舒:“那你何必让我知道。”
谢吟风:“想看看你更想知道谁要杀你,还是更想知道楚欲的事。”
萧白舒早听说过这规矩,也确实没打算问,但谢吟风这副模样,换个人可能会好好气上一番,他碍于这是楚欲关系不明、不熟的人,不好得罪,也是救过自己的人,被罢了一道只是脸色冷下来。
“既然你两个都不能说,那这无所不应,不作数。”他回过去。
“我给你牌子,是你帮了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你想拿它去追究已经发生过的事,于理不合。”
谢吟风说得好似十分正经,只是不要脸的程度也能让他想起来楚欲。
萧白舒只能应下来:“好吧。那但愿我没有能用上的一天。”
“你不杀别人,别人却想方设法的要你死,要你生不如死。”谢吟风意味不明:“到时候你会谢我的。”
萧白舒眉头蹙起,他似乎能察觉到谢吟风在提醒他什么,但一时间抓不到线索。
要他死,是有人想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是指,神剑宫的顾涵影吗?
但谢吟风不应该知道这些,还是说只是巧合,谢吟风怎么会这么肯定自己一定用得上意难平的人。
他不过是个白云山庄的生意人,身边还有楚欲这样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作伴同行,需要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向谢吟风求助,让他动用意难平的众多杀手?
“如果有那一天,多谢。”
萧白舒还是平心而论道了谢,虽然还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谢吟风开了个头,的确让他也开始正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萧白舒已经吃的差不多,也不需要喝酒,就只能干坐着。
谢吟风跟他完全相反,在他面前把他们点了的饭菜,都每一样尝了尝。楚欲叫的几坛酒,还有半坛没喝完,谢吟风也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了,兴头上还招呼了小二,再来一坛。
萧白舒看他自己尽兴得很,也无需作陪,就只拿自己喝过的酒杯偶尔碰上一下。
直到小二重新上楼,将浴盆里的水一桶桶的从窗口往外倒,他才站起身离席。
“还需要什么尽管招呼,我先上楼了。”萧白舒摸不清他同楚欲的关系,还是留了话才走。
谢吟风一直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直到他走上楼梯,谢吟风才出声。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萧白舒转身朝下看,谢吟风神色低沉,抬起头双目仍旧凌厉。
“救你的人,不是我。”他说。
萧白舒瞳孔猛然放大,谢吟风回过头继续喝酒,拍了拍桌面。
“我不知道当初那个白云山庄还没当庄主的小孩儿这么重情义,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你记错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那天,是我受伤了,找了处山洞想要调整内息,刚好看到你,就让你帮我运功,至于是谁带你从山崖跳下来的,我也不知道。
“我没那么好心,意难平不管江湖事,更不会自找麻烦。”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谢吟风每一句都解释的格外细致,耐心道足够让萧白舒回想起来,他彻底昏迷之前,带着他跳下山崖的那阵劲风。
不是谢吟风。
他记了两年的人,不是谢吟风。
那到底是谁?
那天出了魔教的人,就是兄长带领的手下,和青云观送别的两个小弟子,打起架来,魔教的人放了迷烟,谁都看不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