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禛忙扶过他来,“小心些。”
其余人皆朝他行礼,“元帅”“庄王殿下”叫了一片。
赵应祾将拐杖拿到另一只手里,顺势攀住赵应禛的手臂。
他的脸贴在赵应禛手臂上,悄悄吸了好几口气。
赵应禛今日穿的是军中便服,利落短打,最外罩了一件长披。
他也没多话,领了赵应祾就往主帐去。
林辰等人护送到帐外便辞命回岗了。
第13章 京郊军营
赵应禛走到炉前拿瓷杯倒了热茶递给赵应祾,“先把手捂暖了再喝。”
赵应祾应下,坐在他的椅子上乖乖端着杯子,满眼笑意地盯着他瞧。
茶水滚烫,其上还不停升着烟。
赵应祾嘟了嘴在吹茶,方才被夜风刮得苍白的脸总算有了血色。
“怎么突然赶来了?”赵应禛靠坐在另一把椅子的扶手上。
赵应祾眼睛不好,他又隔得太远,看不出情绪。
“是有正事的。”赵应祾说的是一板一眼,还真是正经。
“什么正事?”
赵应祾嘬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平安符来,“四皇兄托我转交给您的。”
“这可是太后和他在五台山专门请高僧业图方丈画的,哥哥你该知道的吧?”
赵应祾说得郑重,认真得连自己都要信了,“今日太后祖母给天下人都发了平安符,四皇兄说怎么也不应该少了三哥哥的。他脱不开身,只能让我送来了。”
赵应禛看了他一眼,终于没忍住笑叹:“你啊……”
他捏了捏小弟的耳朵,“下次要来便提早知会我一声,我派人去接你。你身份贵重,这一路不算安稳。”
赵应禛收回手,从他那里接过平安符,“原来你同四弟也亲近。”
“合该兄友弟恭,不错。”
赵应祾暗自皱眉,心想哪有亲近?当即放下茶杯,蹭到赵应禛面前,耍赖道,“分明是禛哥哥和我最最亲近!”
赵应禛揽着不断向前靠的他,兄长般宠溺笑道,“那是自然。”
赵应祾又缠着他闹了许久,才算勉强满意罢手。
虽然最初明明是赵应禛在问责他的不告而访。
赵应祾坐在赵应禛平日里办公的圈椅里,面前是一张书案,最上面整齐放了几摞书和信。
椅背上也垫了层毛毯,赵应祾软了骨头靠坐着和赵应禛闲聊。
“此时并非行军期,哥哥你们怎么还住在这种军帐里?”
赵应禛解释道:“京郊军营初始编制本就只有御林军三万,父皇想让北府军驻扎下来,只有另外修筑军府。”
“工部之前便在疏散原本住在规划区域里的百姓,修建工作离竣工最快也要三个月。”
赵应祾:“那岂不是整个冬日都要住在这郊邻蓬中?哥哥你不会也要一直在这吧?”
他眼巴巴瞅着,生怕赵应禛即使回京城了,那庄王府到头来还是空无一人。
“如今并非战时,朝廷冬日津贴发的多。况且北府急行军连庆州都忍得过,现在只用上工还有俸禄,可谓是轻松。”
赵应禛安慰道,“平日魏忤会将要处理的文书拿到庄王府去。这两日是有要紧事,我得留在军营。”
要紧事?
怪不得。
明明先前只是因为魏忤不在三哥才需要坐镇军中,却连着之后几天也不曾回城内。
赵应祾刚想再问,就见营帐的门被掀开。
他所坐主位正对正门,与来人恰好碰了个对眼。
魏忤一句“表哥殿下”卡在喉咙里没出口,转个弯先抱拳弓腰道一句“九皇子千岁”。
他们二人在那日小宴上见过一面。赵应祾自然是认得他的,魏忤却已经“十余年”不曾同九皇子会面。
幼年时尖牙利齿又野性寡言的孩童长大了,除了仍旧爱粘着赵应禛以外,面容身量、人前的性子都变了不少。
魏忤第一眼也没认出来。
认出来后他也不会赶着上去套近乎,离得远远的。
他和别的因害怕谣言或是势利而远离九皇子之人不同,他是愧疚,不动声色的,小而浅的愧疚。
虽然没有人责怪过他,但歉意的种子总在他心里发芽。他是赵应祾流血的旁观者,自以为是他残废的间接原因。
“魏将军。”赵应祾朝他点头。
魏忤转头向赵应禛,“元帅。”
赵应禛:“何事?”
魏忤见他没有避开赵应祾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直奔主题,“孙尚书等人到了。”
孙尚书?
赵应祾慢慢喝着杯中温下来的茶。六部中姓孙的尚书只有兵部的孙沛,想来就是他了。
赵应禛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先带他们去你的营帐。孤片刻就到。”
魏忤领命退下。
方才赵应禛还想着送赵应祾回宫,此时算是被拖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夜你便宿在我帐中。”
他办公桌案后有一张木雕坐屏,是一整片完玉雕奇状——弹琴客、垂钓人,清风沙漠边、云流江海处,若神仙倒景来。
屏风后面就是他平日里休息的床榻。
赵应祾可谓是求之不得,乖乖应下。
赵应禛领着他去打热水洗漱,又拿了自己相比起来过大的木屐给他穿上。
赵应祾兴奋得紧,又安安分分问,“我留着灯给你?”
“不必。”赵应禛摇头,“这几日有些公务要处理,我怕归来时辰太晚,扰了你休息。”
“明明是我抢了哥哥会客的帐子,该说打扰才是。”
赵应祾虽然不想表露失落,但他在赵应禛面前从来都不知如何收敛情绪,轻易就被看穿了。
“明日我回庄王府。”赵应禛突然说道,“听说近日街上长宴河中舞,我们可以去瞧瞧。”
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样,偏偏在赵应祾眼里又认真又俊朗无双,足以让人信得死心塌地,喜欢又欢喜得无以复加。
赵应禛给他熄灭了灯,道了句好梦,出帐时又叮嘱了守帐的人几句才离开。
赵应祾裹在赵应禛的被子里,鼻子嘴巴都贴着,呼吸都像是被拥在赵应禛怀里,是他的最安宁,不过几瞬便真坠入好梦里去了。
昨夜睡得早,赵应祾醒来的时候帐篷里还是一片漆黑。
他眼睛不好,但侧身还是瞧见有人睡在一旁。
赵应禛侧躺在被子上和衣而眠,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身旁,身旁就是平躺着的赵应祾。
隔了一层被褥再一层寝衣,赵应祾还是觉得对方的手就碰着自己的皮肤,半边身子都木了,忽视不得,动弹不得。
他小心地将头往赵应禛那边移,感受到那人沉稳呼吸扑打在面上方才停住。
这种时候不多得,他多想亲吻他一下。
最好吻在鼻梁上。
黑暗里他反而无法肖想别处,只觉得鼻上眉间、只一人眼神专注是最虔诚恭敬。
不过即便心中百转千回,他还是没有动作,只两眼抹黑地盯着,努力在不同的颜色里描出赵应禛的轮廓。
赵应祾自然知晓同为习武之人在睡眠中是有多么警觉。
他对赵应禛不设一点防备,即使是昨天半夜不知何时床铺上多了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察觉。
他睡得沉,仿佛周公其实是庄三公,拉他入梦便是往太虚仙境去了。
但是赵应禛对他可不一定也是这般。
他不想去尝试,不想扰了他休息,就这么看着已经足够满足了。
赵应祾没想到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居然又悠悠睡了过去,直到赵应禛已经打理好了一切来唤他起床。
赵应禛在盆架上放着热水给他洗漱,又帮他去领了份早食回来。
赵应祾仍坐在元帅的主椅上,将碗碟放在书案上喝粥。
桌上的东西都被顺到一旁,赵应禛从中抽出两封信来,叫亲兵拿去寄了。
赵应祾沾着肉酱嚼馒头,瞄一眼觉得那几个信封很眼熟。
不知道赵应禛寄信用的都同一种纸张,还是对于江湖中人对于路濯会有所不同?
赵应祾胡乱地想。
路濯和赵应禛以前往来信件的频率不低,不知最近哥哥有没有往落风门写信?
那路程从晋京往落风门再回到晋京,怕是少不了一番曲折时间。
用过早饭后,赵应禛去训练场带早操,赵应祾跟着他到高台上。
底下士兵气势汹汹,番号喊的响亮。
赵应祾搬了把凳子坐在赵应禛脚边,拿出甘西阳给他的书倒是读的心无旁骛。
他侧了脑袋靠在赵应禛腿上,前面有栏杆,下面的人看不见,身后也只有肖杨和几个站岗的士兵。
赵应祾可谓有恃无恐,又是胆大包天。
赵应禛由得他动作,顺着摸了一下他扎在脑后的头发。
少年郎还未梳冠,边角皆无修饰,干净清逸。
往下看是光洁的额头,挺拔眉目,鼻尖又尖又翘,睫毛跟着眼眨。
小弟未曾承袭半点皇帝的长相,越长大越能发觉不像,不怪皇帝解不开心结。
不过赵应禛是真的无所谓,他最初朝小九伸出手便是随性而为,纵使后面有愧意横生,他所做的一切亦是出自本心。
他疼这孩子,就不在乎所谓皇家颜面、上辈恩怨,当他作胞弟,甚至比赵应栎更甚。
赵应祾十年如一日亲近他,他也愿意同他亲近。
他若觉得正确,那便无人可以动摇分毫。
他心中坦荡,对天下坦荡,对自己坦荡。
操练结束后,赵应禛又到几里外的营地去看军营的修筑情况。
魏忤在这担任总监工。庄王到场就是鼓舞士气用的,当然也要听魏监工反馈问题,回去好写折子上报朝廷。
午膳也在营地里用了。
炒菜做饭的厨娘都是被下令搬迁的人家里选的。
这工作好做,俸禄相比平日做些小活还高,实在是便宜买卖,算是朝廷给的补贴。
“不过这些菜可比炊事班的一锅乱炖好上百倍。”魏忤边吃边感叹。
炊事班的功夫都是在战时练出来的,又要让众人吃得饱又要有营养,关键是还得抢时间,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农家妇女的手艺对比宫中确实算不上精湛,但胜在家常,别有一番滋味。
三素一荤,一个蛋汤,着实不错了。
赵应禛也同别的士兵一般,不挑拣,吃的又多又快。
但他的动作却很斯文有礼,可谓赏心悦目。
赵应祾没忍住不停地看他,等他望过来的时候又低头夹菜去了。
他爱赵应禛所有的样子。
鲜活的,真实的,不是他脑海里虚构出来的完美幻像,是有血有肉的,承载了他漫长十年的存在。
第14章 燕江河畔,欲作飞鸟去
吃完饭后,陈同也将马车赶了过来。
赵应禛让赵应祾先上车坐着,自己同魏忤去牵了马来,再低声交代几句。
魏忤一句句应下。
嘱咐完后,赵应禛翻身上马,骑到马车窗边。
赵应祾也正掀了帘子趴在窗板上看他,“三哥哥不坐轿子吗?”
“我想把它牵回府中马厩。”赵应禛摸了摸这匹踏雪乌骓的脖子,给对方介绍道:“它名为追影。”
赵应祾探了半边身子出来,伸长手去摸它的鬃毛。
赵应禛忙扶住他,哪想追影鼻哼两声,竟没有远离,反而更凑近了让他摸。
赵应禛笑道:“追影平日皆不让生人靠近,想来是同祾儿有缘。”
赵应祾也跟着傻乐。
不过他哪里不知道是因为路濯的缘故,他当时还骑着它在大漠上狂飙十里,灌了满身风沙。
大抵是因为马儿懂主人心,追影也格外喜欢路濯,常同他玩闹。
路濯在它背上时,它定要先乱动上一会儿,直到少年俯下身子抱着它的脖子大笑才算停。
追影在赵应祾手里蹭了半天,赵应祾也在心里道,“好马儿乖马儿,我也想你得紧嘞。”
直到赵应禛收了缰绳,追影才算不再缠着赵应祾。
“这是林辰副官,你二人先前见过一次的。”赵应禛示意林辰骑马上前和赵应祾打个照面。
此次魏忤留在京郊,那林辰便带一队人马作侍卫护送庄王。
一行人慢慢往城中赶去。
赵应祾一路都趴在窗上和赵应禛聊天,他双手垫着下巴,发丝落下来也跟着路颠着。
这几日宫中下令不闭城门,远远就瞧见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大晅境内有两条最主要的长河,一条名为贯河,纵流南北;另一条即为燕江,横经西东。
晋京京城便是依傍燕江而建,护城河也是其众多支流之一被截断而成。
教坊组织了歌舞管乐在江中以船设台演奏,万顷烟波,乐声袅袅,长衣罗裙,远远见着褰褰袖欲飞。
此番非寻常,要从今日辰时一直舞到明日宫宴散去。
寻常人家便在岸上叫好,这种盛况世间难闻几回,人景虽皆旧客,但如今见来就是回回新鲜。
世家公子、夫人则有机会坐上江中画舫,近看轻罗金缕,回裾转袖。
似有落花绕树,回雪从风,水下游鱼亦流光转翠,影落锦色。①
赵应禛让人牵了马回府,自己和赵应祾缓步走在人群中间,林辰几人护在左右。
赵应禛怕小弟走路不稳,一直沿着人少的地方走。
可惜这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各个摩肩接踵,林辰众人废了半天劲还是避免不了人们如潮水洪流在身旁涌来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