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禛这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不就是他的妹妹赵子婳吗!
他从挡在自己面前的假山里走出来,就见一男子正抱着自己的胞妹,嘴里还在说,“我们总得求求他。”
赵子婳倚在他胸口,一转头就见有人在他们几步开外,被吓得“啊”的叫了出来。
那假山洞里一片昏暗,偶尔有光从缝隙泄下来。
赵应禛走上前,“别怕,是我。”
赵子婳从男人怀里退出来,脸红得发烫。
她哪想得到幽会被人撞见,一时耻得说不出话,只诺诺叫了声三哥,顺带拍了拍身旁的人。
“庄王殿下。”那人赶忙行了个大礼。
赵应禛果然没猜错,此人正是此次代表夏渚国前来的王子驹焱。
驹焱是和晅国五皇子赵应霁一般的人物。不爱政事,喜乐游山玩水,生性洒脱,广结朋友,还不曾娶妻。
所以此次他出使前来,也算一桩新鲜事。
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和赵子婳两情相悦,难舍难分了。
“子婳。”赵应禛朝妹妹招手。
赵子婳走到他身边,总觉得失了点安全感,还是挽住哥哥的手臂。
“先离开此地。”赵应禛道,“若是别人撞见你们,会有些麻烦。”
另外两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没有异议,跟着他出了假山。
走了几步,赵子婳咬唇欲言,终于还是不等他问话,自觉开始交代。
世间情起容易,一笑颜开,一眼波动,便似梦里曾见,转头入相思。
女孩桃李年华,从小被驯了温婉恬静的样子,偏偏讲出“始知相忆深”这种话时又沉默又坚定,仿佛内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那日有虎从御花园蹿出,都跑到挽月宫门口去了。
珍妃挽着她和四公主赵子婕,惊得步摇不住晃动,慌得发髻都乱了,勉强镇定坐到里屋去。
还好没过多久便听掌事太监在门口用尖利的嗓子叫“抓住了抓住了”。
赵子婳见庶母和妹妹胆怯不已,只好鼓了勇气叫宫女和自己去外面看看情况。
这一眼,却叫人丢了魂。
驹焱本身性格不拘,潇洒俊朗,正驯了那虎趴在自己脚边,虎嘴上还戴了个口套,恹恹的。
看起来他比野兽更猛。
他瞧见站在门口的赵子婳,突然一笑,又歉意道,“它没让你受伤吧?”
养在深闺里的公主平日基本没有机会和有宫廷以外的男子说话,这下算是头一遭。
她只得静下心摇头,镇定道,“多谢相助。”
“它一般很乖的,你别怕。”驹焱捏了捏老虎的脖子,“你摸摸看?”
赵子婳觉得自己受了蛊惑,还真小心地碰了碰虎毛,只是手上触感远远比不上眼里陌生男人爽朗笑着的模样。
大太监赶忙过来,给对方介绍彼此。
“原来是三公主殿下!”驹焱说华语带了些口音,显得幽默不羁却不失礼。“你还记得吗?我们见过的!”
他们尚年幼时,颜国国王来拜访晅朝,确实是见过的。
她记忆里的这些事本来已经模糊不清,这次相遇却让它们复燃起来。
那些空白朦胧的记忆,在刻意的回想里被渲染、加彩,硬生生营造出一副让她长久留恋的模样。
她越想越虚幻,越虚幻却又越真实。驹焱在她脑海里变得如此高大清晰,好像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爱上他了一般。
一切顺理成章,两人均已情动却又不动声色,找各种理由相见。
驹焱第二日又到挽月宫前,说自己的玉佩丢了。
而赵子婳作为昨日见过他的人,顺理成章出来同他交谈。
两人站在宫墙角,离的距离恰好,周围是弯着腰找一块根本不存在的玉佩的宫人们。
她靠着红墙和他讲话。
别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就见姑娘捂着嘴笑得两眼弯弯,又赶忙摆正了姿态。
第三日,赵子婳求了她同胎胞弟八皇子,以带使臣参观晋京为由带驹焱到城中,自己则悄悄混出宫去找他们。
赵应栎居然也知道。
赵应禛面上平静如水,看不出表情。
“到今日也才第四日罢了,我却觉得一生也不过这四日长短。”
赵子婳叹了一口气,却没有一丝悔意。
她抬头看黑夜如墨,又笑了一下。
赵应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两情相悦多难得。
若是有机会,便是将来后悔,也不愿今朝退缩化情作遗憾。
他的手指不自觉颤抖一下,脑海里全是一人身影。
随即又平复下来,冷静稳重一如往常。
“别担心。本王会帮你们。”赵应禛安抚胞妹道。
他知道皇族给赵子婳安排的夫君便是方才两人对话中即将向她提亲的人——西洲的王子公输慕。
他们二人的结合将是一场彻底的政治联姻。
晅国和辽国打仗胜了,为表和平之意,联姻是牺牲最小又最有效的方法。
西洲比夏渚要强盛许多。
“若是西洲朝晅出兵,我们夏渚国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走在最后的驹焱突然出声。
晅和西洲联姻,想要的就是西洲不会趁虚而入的保证;若是驹焱和赵子婳在一起,那夏渚和晅在同一兵线,自然不必在意西洲了。
赵应禛点头,“足够了。”
这个威慑足够了。
驹焱王子平日里虽然不参与政治,但他是皇室嫡子,也接受了最好的治国教育,若是必要,他对夏渚国决策的干预是绝对有效的。
况且,夏渚也并不希望本就已经足够强大的西洲再与晅结盟。
此事对双方皆有利,何乐不为。又何须棒打鸳鸯,拆人姻缘。
第18章 烈火红莲八热地狱
赵应祾见赵应禛久久没有回来,差点按捺不住准备去找人。
隐约看到他的人影时,即便意识到好像有人正挽着赵应禛,赵应祾第一瞬间的反应还是缓了口气。
他知道赵应禛武功高强胜过自己,当然也胜过天下大部分人,但面对心上人还是无法免俗。
紧张、担心,无法遏制的惦记。
偶尔胡思乱想。
其实他已经很少去胡乱想些什么了,他和他的关系永远无法往他的最真实靠拢,反倒不如抛开一切,绝对拥有眼下的这一瞬间。
赵应禛方才是独自一人往假山去的,见他出来,林辰副官赶忙拎着灯上前。
光晕拢过去,赵应祾才看清那女子的脸庞。她身着彩服,朱唇皓齿,杏脸桃腮,气质不凡如出水芙蓉,是暗夜里也掩不住的玉资天成。
她抬眼看到赵应祾,叫了声“九弟”。
赵应祾:“三皇姐。”
他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两人身后还站了一位个头高大的男子。
他方才以为此人是侍卫,这下才看清他穿了一身华服,上面绣着夏渚特有的雀翎装饰。
“九皇子好,我是夏渚国的驹焱。”驹焱见赵应祾在看他,笑着露出八颗白牙,行了个礼。他说华语的调子不伦不类,偏偏人长得帅气,笑起来又分外真诚,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驹焱王子。”赵应祾回了一礼。
眼下情况虽然没有挑明,但大家都能猜出个一二来了。
赵应禛朝林辰低声吩咐,“叫他们别嚼舌根。”
副官应下。
现下跟着他们的人不多,也都能表忠心,不过再提点几句总是没有错的。
众人往广阳殿去,赵应祾和驹焱并排走在赵应禛和赵子婳身后。
驹焱生性爽朗,随便一个话题都能侃上半天,绝不冷场。他昨日和赵子婳、赵应栎去逛了街市,又上画舫领略了一番燕江秋水,此时还在兴头上,嘴里说个不停。
赵应祾笑着听他说,偶尔回应两句,思绪却有些飘荡。
他自然羡慕驹焱和赵子婳。
他们的情爱相称,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或许此时有片刻的阻碍,却更是如调剂一般,过后便是情比金坚,世人皆以花相赠,情筑一世。
他该诅咒他们的。厌恶他们出身高贵,厌恶他们一帆风顺,厌恶他们的身体没有残缺,厌恶他们于千万人中看到了彼此。
赵应祾鲜少照镜子。
小时候他还喜欢往无忧宫那口井水里探、拿着母亲摔碎的铜镜颠来倒去地望,做鬼脸再对着镜中人哈哈大笑。后来他见到了世间常人的模样,低眉顺眼或是温文儒雅,他见到了赵应禛。少年微蹙眉头,又不羁又严谨,笑起来是春江水融,窗外草长莺飞;再看自己,脸颊瘦削,作嘶吼啮齿样,张开嘴是一口尖牙,还有换牙没填上的地方。散了一头乱糟糟的发,不似人样。
他那时还想拿东西去把嘴角两边尖牙磨平,流了一下巴的哈喇子,赵应禛见了赶忙来制止,捏着他的下颌沾了一手涎水也不在意,只哭笑不得,跟着哄了半天才劝得赵应祾留下自己的虎牙。
赵应祾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其实当时还是磨到了,只是没有磨平,反而把它削得更尖厉。
他望向前方赵应禛的背影,觉得自己从来都是那个被他握住下颌,乖乖仰脸张开嘴的小孩,便是看着他就满心欢喜,哪管别人如何,竟也逃脱了世俗的束缚。
他失了厌恶的感觉,便是拿这一生百年念着赵应禛还是不够,若有别人占了想他的位置可谓不值当。
就算这公主王子天仙配,他赵应祾的情爱欲孽不能得一句“般配”,也要是夏日聒噪蝉鸣,震他一人耳欲聋也好,将生命混葬在短促燥热却永远流动的空气里,闷在土里的半截也得响得发聩。
回宴分开时,赵应禛拍了拍妹妹的手,又朝驹焱点头,他说:“别担心。”
有了他的再三承诺,两人算是放下一大半的心,一个安心回到太后身旁,一个宽心走回使臣所在之地。
赵应禛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也就没人去注意晅国三公主是和颜国驹焱王子相当于是一道回来的了。
“怎么去这么久?”皇帝身旁坐着淑贵妃和年前新受宠的顺贵人,他握住顺贵人倒酒的手,附身问下首赵应禛。
“回父皇,我在敛香殿遇到三妹,不放心她女儿家,便想着一道回来,耽搁了一会儿。”他同皇帝讲话时微低头。
淑贵妃似乎讲了什么好玩的,皇帝凑过去同她耳语,没再理会自己的儿子。
赵应禛正准备回身,却见顺贵人手上继续倒酒,眼上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顺贵人蓦然见他和自己看了对眼,惊得忙垂双眸,鬓前飞红云,杏脸粉颈,再抬眼,他却已经坐正身子,没看她一眼。
赵应祾远远见了,心中冷笑,嘴角也忍不住讥讽。别人不会注意看向赵应禛的目光,他可敏感得紧。
回去得让四叔他们帮忙看看这贵人是什么来头。
这边赵应栎也问他怎么耽搁这么久,他的说辞竟和赵应禛差不多,只把赵子婳换成了三哥。
他给自己斟酒。刚才在船上喝开了怀,一时还不得尽兴。
而赵应栎还在这边纠结,他见方才赵子婳和驹焱几乎是前后脚回来的,差点没被嘴里的一口饭噎着!他可是知情人士,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子婳和驹焱……”赵应栎小心凑到赵应祾身边问道。
他话没说完,赵应祾便摇头,“我不清楚,你得和三哥说去。”
赵应栎一口气喘在胸口,只怕是要被他这句话折磨昏过去。
这不就是三哥已经知道了的意思吗!
这时,宫女们将中间戏台上的灯点满,梨园子弟粉墨登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方才已经演过一场了!九弟你看你那是不是耽搁太久了些!”赵应栎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暂且将赵子婳的事抛在脑后。
赵应祾没理他,一只手握拳撑在脸侧,慢慢喝酒。
那哪能说耽搁?同赵应禛游船,之前没敢想象,之后不敢奢求,是浮生难得一回。
台上演的戏是专门为太后过寿排的,但也无非就是讲述生平歌颂功德之类,无甚新颖,只要能博得众人一笑或是叫个彩便算功成了。
演完的时候锣鼓不停,覆华池上有琴声笛声应和,但随即又被烟花冲上云霄时巨大的呼啸之声盖过。
天际一时被映作白昼,展现出巨大的像是破洞一般的圆圈,光从中泄下来,黯淡地划过一段后又马上被下一朵照亮。
宫城内外,晋京满街百姓皆抬头望这一场烟火,绚丽的光跳跃在人们脸上,遮过了十年战争带来的惊疑,遮过了所有阴影,似乎这日子往后也只有灿烂的光活在他们中间。
等点火放炮竹的声响逐渐小下来,太后笑着对皇帝道:“工部这次做的不错,甚有新意。”
皇帝也笑道,“您大寿,他们自然得放在心上。一场火树银花算不得什么。”
太后:“皇帝有心。这就够了。哀家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看场不夜天就好,得歇息去了。”
皇后在旁边听着,赶忙凑身上去,对着太后殷切关心地问了半天,招人来扶老人家回宫去。皇帝也顺势握着淑贵妃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让顺贵人跟着准备一起起轿。
“众卿不必拘束,此乃大喜之宴,尽兴便是。”皇帝临走时对着跪了一地的脑袋道。又在一众“恭送皇上、太后、娘娘。”之声中离开了。
皇帝离席后氛围倒是轻松不少,有歌女在台中随意唱点评弹做调剂,周围更是一片觥筹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