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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逃与游湖
不过此时看来,天下一副太平模样。
台下歌舞升平,仕女柳腰,娉娉袅袅,不盈一握。
长袖飞旋,似有香气扑鼻来。
其阵势亦变化多端,分行向烛转,一种逐风斜。
此迹回回异,叫人惊叹不已。
不过在这宴会上,最精彩的表演还不是礼部编排的节目。
众人目光在歌与舞之间流转,又会不自觉往庄王一席看去。
皇帝同他谈完话,太后又握了他的手殷殷切切,最后皇后也没忍住插一脚进来。
巩妙云哪来什么话同赵应禛讲,无非是成家立室之类的嫡母叮嘱。
赵应祾冷眼在下面看着,见皇后遥遥用手指几家官家的闺秀,又拿了手帕捂着嘴笑,忍不住恨得心都静了下来。
菜上了满桌,茶酒也上了好几轮,天色已从白昼逐渐沉醉,赤乌化作一道残阳铺水面,四周淡紫光似酒浓。
赵应栎在一旁吃得用心,赵应祾却只喝了几杯茶,滴酒未沾。
他望向覆华池,池上果然有几艘精致画舫同昨夜一样挂了灯,歌姬坐在船头弹唱。
皇后让宫女下去请了三家诰命带女儿上高台来,后妃们一时笑了一片。
女子笑声缠绵,似铃似泉,似莺语婉转。
赵应祾没再看过去,拿过肖杨手里的拐杖就准备往外去。
赵应栎正在品一块炒得酥香的鸡肉,还没咽下去。见赵应祾起身,赶忙拉了他的袖子,含糊问道,“小九,你去哪?”
“腹胀,往西阁去一趟。”
八皇子还没客气地表示要不要一起同去,赵应祾便离开了。
他只好赶忙让肖杨跟上去,自己则继续解决碗里的鸡肉。
殿外有太监提灯站在带刀侍卫身旁侯着。
肖杨从太监手里接过灯来,匆匆赶到赵应祾身边,“殿下小心脚下。”
赵应祾杵着拐杖走得不快。
宫中小道平整,两边长青树枝叶葱茏,可以一条路摸黑走下去。
西阁里没有别人,修筑得小巧精致的更衣室敛香殿里也没有人。
佳肴琼露,杯酒美人,座上难得一见九五之尊,座下皆可换盏称知己。纵使醉了,也舍不得离座。
赵应祾解决完后便坐在殿内一张长凳上,微仰头看从天窗漏进来的光。
肖杨没有去点灯,就将手中笼插在墙上,红色晕开,染了好几分月色。
敛香殿四周皆有门,从里面可以将门栓上。不过赵应祾却是忘了锁这一回事,外头便轻易推门而入。
“劝规?”来人低笑一声,抬手捏了下鼻梁,“本王是真有点醉了。”
赵应禛和肖杨对了个正眼。小太监赶忙跪下行礼,他倒是模糊听到庄王说的话了,只是没听明白。
赵应祾听到声响才转过头去,见是赵应禛,猛然兴奋起来,可惜没听见庄王宛如自语的轻唤。
“方才见你离席,还以为是眼花了。”赵应禛走到他身旁坐下。
“哥哥怎么出来了?”
他松了松扣得规整的领口,“一身酒腥味,这冕服闷得难受。”他在宴上被缠得烦了。
他或许是太久没参加这种繁杂的大宴,连忍耐都不屑了。说是出来醒酒更衣,谁不晓得他千杯不醉。
杜文领了几个小厮给他拿了常服来换,对领石青长袍,以银线勾了边又绣蟒虎相斗。
赵应祾为他取下帽子,抱着站在一旁,看他重新用束发冠挽好头发。
整理完后,两人走出敛香殿,却并没有往广阳殿去,而是走过另一条岔路。
赵应禛突然道:“是我昨日想岔了,那画舫远在池中央,我们困在殿上,过去不得。”
“无妨。”赵应祾顿了顿道,“兄长不必放在心上。”
赵应禛却不再多语,领着他走到衔恩宫外,叫杜文和肖杨众人不必再跟,等在此处。
他掏出一枚的烟花弹交给管家,“若是有要紧事便发射这个。”
杜文应下。
衔恩宫环池的三面雕柱上仍旧挂了轻纱,暗风一吹,白巾翻腾,似要飞天去。
赵应禛让赵应祾将拐杖交给肖杨,又叫他扶着自己左臂。两人走到最里面。
他一手掀开长巾,眼前就见覆华池水悠悠,对岸是广阳殿不灭灯火,人影憧憧。
“往这边来。”赵应禛往边际走去。
却原来这衔恩宫临池一面不是堆砌整齐的砖瓦,而有数十级台阶延伸至水面。
赵应禛先下去,握住赵应祾的手,慢慢牵着他走。
赵应祾眼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水中灯的倒映变成巨大的螺旋的圈,天上星辰遥远得要被北风吹走,或者全部被卷进这一潭深渊;只有前方赵应禛的轮廓,连带着相握的手的力量,刻骨铭心。
“宫中人多知道从清流水榭那儿有游船可以下覆华池,不知此处也有天阶入池来。”
赵应禛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他身后有一叶小舟,其上挂了两个灯,安静得似乎在此等候了许久。
他拉着小弟的手跨入船内,这叶浮萍随他们的动作晃动一瞬,又慢慢浮起来。
“覆华池虽不比燕江宽,却也有芳草绿萋,独成一景。三哥带你去听池中歌。”
赵应禛声音低沉,说话语调不上扬反而往下落,从耳畔一直落到心间,又深又安稳。
他三哥握了楫划船,缓缓驶离岸边。
赵应祾觉得这舟水晃眼,被漫天秋风砸得头晕,生生想流泪。
他只得扒着船檐向外瞧,瞧见那衔恩宫外的阶梯还没完,一直往水下伸去。
是真正的,天阶,夜色,凉如水。
突然就惹得他笑起来,无意义地朝水面大叫两声,像是如此,他们就逃离了这世间。
只他们二人,他同他,往天外境去了。
“爽快了?”赵应禛跟着他豪爽大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大概是这天上人间、无新百态都笑了一遍。
哪想他两这动静惊了河中兽,有白鸥扇着双翼扑哧飞出,又远远传来几声鸭鹅相应。
“原来这御花园中还养了鹅。”赵应祾觉得新奇,他平日不往这边走,倒是真不知道。
赵应禛给他倒了杯酒,递给他的时候正值他回头,瓷贴在脸上微凉,赵应禛的手指混着酒味微醺。
那酒杯样子精致,是莲花花瓣状,上了釉,照着灯光依稀可以看见它绿里漾着淡粉。
赵应祾饮下今日第一口酒,喉间清冽,入腑便破碎淋漓。
一杯过后便止不住,赵应祾从赵应禛手里拿了酒壶,趴在船边,手伸在外给自己倒酒。
舟随波荡,壶在手中也握不住,一杯倒下来,有一半流进池水里去了。
赵应禛将船驶到池中央,在离那几艘画舫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下来,随它自由飘荡。
他拿了食盒坐到赵应祾身边,里面放着一只蒸好的鸡,又有几道爽口小菜。
“杜文在宴上装的。”赵应禛解释道,“下酒。”
他在宴会上一直被缠着说话,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亦是白搭。
而之前看也不看桌上菜的赵应祾,此时却和他哥一起吃得欢。
食盒放在赵应禛腿上,赵应祾就坐在他对面,一腿放他两脚中间,另一只腿夹着他。
两人靠得近,偶尔碰一下杯,聊的很随意,多是讨论一下吃食。
二人可谓风卷残云,一盒菜没多久便被席卷干净。
赵应祾坐到船头去,两只腿悬空晃在水面上。
低头可以看见人影绰绰,他丢一小块鸡骨头投入池中,鱼群摇尾涌来,翻碎了他的影子。
“哥哥!”赵应祾刚唤了赵应禛前来,众鱼便一哄而散,只留一长条银鲤悠悠溺入暗渊。
赵应禛也走到船头,这舟便重心不定地朝前倾,仿佛要掀翻过去。
此时无雨,池水却将灯浸湿,把光也软了去了。
一抬头,果然见那画舫就在眼前,施了华彩,艳丽得宛如梦中客。
赵应祾扶着赵应禛的手坐回船中,他二人面对着斜靠在舟一侧,这楫棹无蓬,仰头听仕女悠悠唱——
「昨宵中酒懒扶头,
今日看花惟袖手,
害酒愁花人问羞。
病根由,
一半儿因花一半儿酒。」
酒壶放在椅子上,正巧一个颠簸,洒了最后一点出来,舱内便流动一股酴釄味。
泡得熟透了。
弹琵琶的歌女正低眉,无意间瞟一眼池面,竟见船边船,水上人。
舞仕最后一支依歌舞,手臂上环了绸带,飘飘欲仙,双手捧着撒下一把落花。
赵应祾探身去够,从水中捞起一瓣芙蓉来。
「落花河阳香散唤提壶,
金谷魂消啼鹧鸪,
隋苑春归闻杜宇。
片红无,
一半儿狂风一半儿雨。」
那女子髻袒慵拈金凤插,作酒醒罗衣香渗酒之态,引得另一边广阳殿有人拍手称妙。
「春情眉传雨恨母先疑,
眼送云情人早知,
口散风声谁唤起。
这别离,
一半儿因咱一半儿你。」①
歌词悱恻,偏偏是吴侬软语的腔调,又淡又轻。
喃喃间说是你我二人为这离别分担愁,实际唱来却全因吾一人罢了。
赵应祾歪头去看赵应禛,庄王还在微仰头闭目听唱词。
这恨无须疑,他眼瞧有情人,情人却怕是一生都不得知。
此情是念,是别离,是病根,全因他一人,勿怪赵庄爷。
赵应祾突然想唤一声他的字,想了一回又记起赵应禛及冠那年正是他加封亲王之时,皇帝赐了封号,却没有赐字。
天下人大概独赵应禛一人没有字号了,勉强拿“庄”一字凑个数。
怪不得赵应禛喜欢叫路濯的字。路濯成人礼还未办,赵应禛便早早去问来。
路濯自然也就提早向误尺道人求了自己的字,刚满虚岁就将「劝规」二字写给了赵应禛。
赵应禛最开始时同左无痕等人一起唤他作「阿路」,后来拜了把子后便叫「小濯」,如今换成一句「劝规」。
他自己虽然对叫「兄长」执着,却快要被这些名字烙得发烫。
他何尝不知「路濯」「劝规」之意,堕途抑或成道,一念而已。
偏偏不知归路,不知返。
赵应禛拿了楫,将船往岸边靠去。
“三哥哥。”赵应祾突然开口,“我的冠礼,想让你为我取字。”
赵应禛未急着答应,一时只听见池水被划开又闭拢的声音。
他沉吟片刻,自然以为自己懂得小弟的心思——这宫中从上到下皆怀疑他身世,除了自己无人对他真正亲近。
长兄如父。
赵应禛认真说一句,“好。”
赵应祾喜不自胜,嘻嘻笑着凑过去,“谢谢三哥哥。”
“哥哥为我取字,那这字也是哥哥的!”赵应祾佯装天真,心里却酸软得发疼,“所以若有人问起哥哥的字,那您就唤祾儿的名字好了。”
赵应禛失笑,又回回赖不住他缠着,应了下来。
①摘自 徐再思《一半儿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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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场景!
“我带着你逃。”
这首元曲也非常非常爱!文章小字简介仙骨一半病一半就是受它启发★
第17章 儿女情长
回到衔恩宫下,赵应禛让赵应祾坐在台阶上等自己将舟栓好。
“三哥哥从哪找来的舟楫?”赵应祾好奇。
“宫人夏天清理荷塘留下的。”
赵应禛示意的地方在广阳殿过去些,天太黑了看不清,不过也能想象如今败莲疏藕的萧条模样。
“一会儿杜文会找太监将它放回原处,不必在意。”
赵应祾点头,等他整理完后一起往上走。
他走得很慢,刻意拖了右腿。
舍不得掀开衔恩宫四周的长纱,仿佛掠过它,便从逍遥云端坠回了混沌烂泥之中,身旁的人也要抓不住了。
赵应禛不知道他的心思,却也随着他的步子走,双手相握给他借力。
肖杨他们还在衔恩宫外侯着,只不过杜管事换成了林辰。
赵应禛:“杜文呢?”
林辰上前行礼,“方才陛下问起您来,杜管事以您许久未饮晋京之酒而不胜酒力为借口搪塞了过去,此时正去御膳房端了醒酒汤送到敛香殿。”
赵应禛点头,也不多话,往广阳殿赶去。
还没走到敛香殿,赵应祾突闻窸窸窣窣的低语之声,似乎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又因情绪难掩激动。
他的耳朵比常人好些,隐约察觉声音是从前方假山中传出的。
赵应禛也发觉了不对,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无声往前面走去。
宫中禁止男女私会,若是妃嫔被抓到,那后果可以说是骇人。
“你总不能去应了他的提亲……”男子的语调似乎是贯有的玩世不恭,但其中急切难耐,深情可鉴,就是说话腔调有些奇怪。
“他们又怎会管我的意见……”女子带着哭腔,赵应禛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男子声音减弱,应该是在安慰对方,又突然兴奋道,“那你哥哥呢!他可是大英雄战神,人们该会听他的话!”
女子似乎被他逗笑了一下,又才道,“我也不知晓三哥会不会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