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他与赵应禛就没分开过,实在是担心露出破绽。与花忘鱼见面时,对方的目光总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脸上,也是在提醒。
如今心上石头放下,路濯步履轻快,重新走回卧房蹭到赵应禛身边。对方本来平躺着,察觉到熟悉的热源靠近,伸出手臂又将人捞到怀中,呼吸方逐渐平缓。
早饭还是林辰提着食盒送来的。副官尽职尽责,仿佛知道自家殿下得陪着路少侠赖床。最后一日的比武大会推辞到巳时开始,两人也就真的过了辰时才悠悠转醒。
他太年轻,尚未成亲,还不懂得贪倦醒迟的入骨缱绻。
赵应禛将碗筷都摆在路濯面前,又招呼他用热毛巾擦手,总之做来顺理成章。
林辰:“殿下,依您所言,高翰早晨便已出发回京。他会告诉魏将军一切按原计划实施,还是暂且按兵不动。”
庄王点头示意知晓。
路濯则仍旧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听不大明白也无妨,哥哥做的无非是给那个混账老爹或者几个便宜儿子下套,他没必要全都清楚。
不过他可以顺庄王碟子里的玉米蒸饺吃。
大概受小时候没有足够食物的影响,他什么都喜欢吃。而赵应禛因为多年行军的原因,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两个人对吃食完全不挑,这一点分外默契。
但赵应禛还会留意路濯无意识的偏爱,并且以易食的方法将东西留给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们在不停地融入对方,而这种融合早在不可察觉的某一日就已经开始了。可能是在知晓心动那一刹之间,可能还要早于一段白色袖袍迎面拂来的相识,可能早在等待的回想之中就明了了日后不可避免的震颤。
不过一日之隔,东观的热闹就显得有些陌生了。
路濯先去落风门给误尺道人请安,又和一众师兄弟打了个招呼。甄枫有些在意他和赵应禛昨日的突然“失踪”,却也没多问,跟师父说一声后就带着两人往更靠近擂台方向走。
“左兄也不知怎么和人商量的,竟然还真让他得了最前排的位置。说是你们来了就和我一道过去。”师兄笑着道。
路濯也笑回:“无痕的话,大概是卖了井大哥的面子。”
四大宗门基本在前面坐满了,分据各方。这些前辈大都经历过云雁之义,平日行走江湖也算熟络,虽然自有自己一方傲气清高,但遇到旧识仍会不吝笑意称赞。
路濯有些担心地转身看赵应禛,又伸手为他将斗笠整理一番,低声嘱咐兄长掩帽莫抬头。这要有谁眼尖发现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和林辰落后你一步。”赵应禛沉声道。路濯点头应下,和甄枫先行,一路抱拳见过。他们算是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其余几人比他们到得早些,留了边上三个位置。
卢伦卧床几日,不大不小的病基本痊愈。他坐在左崬旁边,正抱着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药茶朝他们打招呼。
邹驹前日到处,此时见到路濯也有些激动,先对人规矩叫师兄,待对方打趣几句才真正放松下来。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厚度不薄,“四叔叫我带来的。”
路濯拿在手中摩挲一下,笑道知晓了。
而这边段知简一直等着他们殿下来,行礼之后附到他耳旁道,“郡主昨日已打道回府,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动作。吕山派那边,张行传消息说陛下派御林军前来,大概直接往景州码头去候着。”
历元帝这些动作并没有背着他,看来打的注意还是在等他将海上蓬莱的底细摸清楚了再行动。
“北府军呢?”赵应禛取下斗笠遮在两人面前,面色仍旧从容。
段知简:“我们自己的人也跟在他们之后往景州去了。为了不被发现先分散着走,到海上再汇合。”
赵应禛:“一百人?”
段将军点头,“是魏将军亲自选出来的,都是会水的好手。就按咱们之前说的,船只也是最好的,三艘。请了南海阅历丰富的渔夫做向导。”
“好。”赵应禛道,“辛苦你们。不过在事情结束前容不得懈怠。”
“属下明白。”段知简交代完也不多逗留,和林辰相互示意后便借着人潮离开了。
赵应禛重新坐到路濯身旁。左无痕方才正在和路濯说昨日比武的盛况,见他来了更是兴奋,“与阆!你们昨日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没看到浑水与「缪翃子」那一战实在是可惜!”
“他俩?”赵应禛有些意外,下意识环顾四周,正对上姬小殊假装不经意投过来的目光。
“我们所有人都捏了把汗,也就小殊这小子看他们打得水深火热时还能说一句好般配!”有了昨天一起观战的情谊,左无痕和姬小殊也变得熟悉起来,没两下就成为勾肩搭背可以一起去约酒的好兄弟。
“是吗?”路濯也看到了姬小殊。想来就是这小孩和那小郡主一齐想出了“下春药”这么下九流的招术,还真以为自己乱点的鸳鸯谱是天仙配。
他眯了眯眼,少年在左崬身旁正襟危坐,脊背挺直正经,好像完全无视了他和赵应禛的注视。不过路濯还没开口,赵应禛倒是先站起身来,“姬少侠,可赏脸与禛单独说两句话?”
在座只有花忘鱼和林辰大概知晓一些事情原委,裴山南和左无痕俱是一头雾水,彼此对视一眼,再对上姬小殊突然变得可怜巴巴的表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姬小殊昨日是去平杨居见过常辛伢的,虽然对方没有细说。但他自然知道了计划落空,也明白自己好像搞了个大乌龙。朋友所求无望只能告别确实让人难过,但都比不上他重新和祝与阆碰面的心虚和尴尬。
阿姊自幼就教导他男子汉要有担当,不可逃避。错了就是错了,得自认理亏,得弥补,可不能做缩头乌龟。
他耷拉着脑袋,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跟赵应禛往围着擂台的那圈栏杆处走去。
路濯看着他俩,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姬小殊这低着头认错的模样和赵应栎当年推伤他之后被训的样子无端重合起来。
他看少年鞠躬,好像在说抱歉,待起身后赵应禛又对他说了两句话,那垂头丧气的小孩一下子就瞪圆了双眼,惊讶中流露出几分天真的呆愣。被教训后又拍拍头顶得到一颗糖果的小狗,好像所有痛苦都不会留下痕迹。
他看到那双持续睁大的圆目望向自己。姬小殊瞠目结舌,手指在他和赵应禛之间来回比划,虚空画出一条线来。路濯微微歪头,大概就知道兄长说了什么。
想要窃喜,还要匿笑。因为对方的喜欢这么敞亮,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有违世道、超乎伦理纲常的禁忌。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那么一头热,抱着这唯一值得天真莽撞的红色,跌落至一片世人所不可知不可碰的桃花源。哪想那人就是所有温柔的日光,铺开来的白茫磊落从容,就连看似理直气壮的非议在他平静的目光中都显得微渺,不容置喙。
如果他要向天下言说他们是天生一对,那也会是平和的,就只是简单的陈述,就像这世间所有亘古的存在,甚至不需要理由加以诠释。
这是属于赵应禛的爱,只有给予零或者全部两个选项。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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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都快乐!
第73章 盟主之争,凫鸢一滞
姬小殊重新坐回裴山南和左崬中间的空位上。他一时知道得太多,声音远远从耳后飘来的,脑袋还像泡在水里一样与周围隔了一圈,唯一剩下的本能也就只有给井嵩阳助威了。
“小殊,你还好吧?”左无痕当然不会觉得庄王在“欺负”小孩,但话还是要问问,好奇大于关切。
“左大哥,我很好!”姬小殊捏着拳头,朝他坚定点头,表情很是认真,“就是在为姐夫担心。姐姐败给他我心服口服,但要是别人领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我可不依!”
“你居然是在操心这个……”左崬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一直听着他俩对话的裴山南也无奈摇头,“还以为祝兄教训了你一顿呢?”
少年吐一下舌头,瞟一眼赵应禛,见他和路濯挨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终于还是露出一个赧然的笑,“是我的错,大丈夫任打任骂。”
他以后除了姐姐的红线以外是不会再去乱点鸳鸯谱了。
也就只有姐夫不能丢了。
裴山南看着他就觉得有趣,“那还继续给令姊牵线?”
“是不一样的哦。”姬小殊每个字都说得认真,摇头晃脑就像传道授业的夫子,看似滑稽实则还是可爱天真的小孩,“因为井嵩阳和姐姐就是绝配,是心意相通的。”
就像祝与阆和路濯一样。不过他没将这后半句说出来。
虽然两个男子在一起有悖伦理,世间不多见,但与旁人又有何干呢?有人相携便是幸事,百年之后谁还在乎曾经彷徨。
他也只是希望姐姐与相爱之人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昆仑派的弟子敲响锣鼓,示意比武马上开始。
不过此时站在擂台边上的并非那几个公认的盟主候选人,而是八名四大宗门的弟子。他们中央簇拥着的正是「缪翃子」姬让云。
缪翃子着一身素白长纱裙,缎绣散花,是身姿挺拔,亭亭玉立。
她执长鞭软剑,那须穗在手腕缠绕几圈又垂下来,与其人一般,柔软却不显得羸弱,是掩了戾气的坚韧,不免叫人的目光停留片刻。
甄枫给赵应禛他们解释,“这可以算作守擂的一环。如果有人对之后上场争盟主之位的侠士不满,此时就可以上台请教。因为此时最强如姬让云也是井嵩阳的手下败将,若是连他们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更别提之后了。”
林辰笑道:“看不出这几大门派的关系还挺融洽。”
就这么说话的几个呼吸间,姬让云已经解决了两个挑战之人。她的招式处处皆放,衣袖挥舞成风,束在腰间的绸带宛若蝴蝶之羽,翻飞两下,长鞭就绕到对手脖颈上了。
俱是速战速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十招都使不出来。
女子表情淡漠,仿佛发狠用劲的人不是自己,成败皆好。也就底下的姬小殊呐喊得起劲,好像是自己在场上,每一下都是河东狮吼的力气,凭气功传递。
姬让云看到他就笑一下。
别人只敢说是高攀不得的美。
“毕竟是盟主之位。若不得飞雪大哥那般能使众人信服的威望,那还是大宗门让人信赖。”甄枫回道,“而且事关全真教身亡的弟子,他们肯定比谁都要慎重。”
不出所料,没多久就不再有人上台“挑衅”。姬让云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在走下台的时候,井嵩阳正迎面走来,对方朝她点头示意,她就挑一下眉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姬小殊巴着栏杆看到这一幕,就差没蹦回原地抱着裴山南嚎叫了。路濯看着他,仍旧觉得这孩子好玩,穿着绛红外袍的少年连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像年画娃娃。
他靠在赵应禛耳边给他说这个比喻,把自己逗得也弯了眉眼,带着笑。
“他同你也差不到两岁。”赵应禛倒是没发现别人有哪里有趣,反而注意到路濯叫姬小殊小孩儿。他面不改色地捏一下劝规的鼻尖,“你才是最叫人乐的小孩。”
路濯被他无意识的情话哄得骨子软,还假装正经地拉下他触碰自己的手,又仿佛不经意地将手指与之交叠。
他的手比赵应禛的小一些,当他将五指放到对方手心时,那带有茧子的手掌便回握,像攥紧拳头,将他包裹在其中。
两人在宽袖下牵手。
“那缪翃子与井大哥比武时怎么输了?”路濯转头去问甄枫。
“阿姊昨日用的不是银鞭,那普通的鞭子被姐夫斩断了。”姬小殊瘪了瘪嘴,抢先说道。其实那也不是普通的长鞭,这些年姬让云用的都是它,快时如蛇如电,师父也夸过阿姊人鞭合一,总之是很好的。
那凌空一击有破竹之势,缠绕到剑上时寻常人的反应就是率先脱手,可井嵩阳不一样。他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又收紧,另一只手帮着把剑刃对向两人纠缠的那处。不过是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束缚尽断,他将剑锋又指到她的心口。
阿姊就这么输了。姬小殊说。
他有些怅然,因为偶尔觉得那台上与人拔剑相见的姐夫陌生。不过随即他又觉得这很正常,他对井嵩阳的印象来自好久之前,他总该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就像这样,在这江湖的浑水中魔来斩魔,佛挡杀佛。
他的姐夫盖世无双。
昨日井嵩阳赢了姬让云,所以今日开局的是巩绮山和崔谚。
算是全真和武当的巅峰对决。
“巩绮山是重云真人的儿子,年纪轻轻造诣不低,也师承随山派。所以我们之前就觉得可能该是他来当盟主了。”左无痕难得正正经经坐着和路濯他们分析。
他以前还能在戏耍中赢过井嵩阳。斗铃时骑到对方肩上、以雪山派最出名的「飞鸿踏雪」对上他的轻功……也不知从多久开始,那个不苟言笑的儿时玩伴随手一招就能解了他的攻势,逐渐站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
如今天师道的弟子「霄汉坠天流」井嵩阳竟能去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了。
不过左崬从来不认为这与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任何影响。井浑水仍旧会同他一道穿过整个枢吴县,只是因为兄弟卢伦说想喝昆山暮雨的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