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固执愚蠢,却蠢的教人寻不出错。
沈宓叹了口长气,“只可惜,终究信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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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桃花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
闻濯不在乎他姚如许到底忠于何人,只要同谋的事情不会败露,他们便永远都能站在一方屋檐下“激浊扬清”。
“有件事我须得同你一并解释清楚。”他牵起沈宓的手指,吻了吻他的指节,“初回京时,我其实有些提心吊胆,甚至害怕见到你。”
沈宓转过身来看他,哼笑一声:“真是新鲜,你居然能害怕。”
闻濯无奈,“我那时并不知晓韩礼的存在,我以为十载,足够物是人非。”
他虽抱着沈宓画像,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却也明白,故人不过是一抹心间桃源,全凭他心底求而不得的痴妄,和自欺欺人所得。
单纯的情意只在见到那人时便扎根疯长,这种感情他无法控制,但他们自始至终也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这样潦草的相逢,并不足以说定此生。
当然,他曾也很认真地说服过自己,告诉自己,什么是年少无知,什么是情爱俗欲,可惜没等到他彻底接受的那一日,他便被剥夺了一切。
一个绝处逢生的人,瞧不见半点希望,所幸他少年人的情意确实纯粹而大方,哪怕只有萍水相逢的一面,却也足够他将平生最美好的期愿,都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教他有余力为自己征得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情感、俗念、月光、桃花潭。
比起日复一日沉浸在苦楚之中,生的意识让他更渴望救赎,桃花潭的孰真孰假,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间还有一捧桃花潭。
还有,便已经足够。
所以他初回京都之时,首先面对的不是往日的深愁苦恨,也不是朝中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而是心间那捧桃花潭,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的真相。
沈宓确实是他曾在魑魅魍魉里的救赎,这一点他无法否认,但他起初只以为,他们的纠葛从十年前开始,十年之后便是终结。
直到回京后,他入世子府见了沈宓一面。
他那时忽然感慨道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一个人能驻在另一个人心里,并且成为一捧桃花潭,定然不是寻常的巧合。
人的心尖极窄,窄到百年也只能攒得下那一抹潭水,多的也盛不下,只能等到它独自流淌干涸。
他倒是想干涸,可又发现,原来那抹桃花潭也只是一个绮丽的谎言,它从未隔绝世人,从未清澈透底,它甚至满身疮痍,满心窟窿。
如此,竟然还岁月静好地救赎了别人数载。
这样刁钻的反差,怎么能够让人忽视,让人放手?
“我并非是个好人,也不纯粹,我靠近你是因为我发现我离不开你,我爱你,也是因为我只能爱你,我伤你、嘲讽你、作践你都是事实,我也极其卑鄙,我甚至想用爱你来弥补过往,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看着沈宓,用一种几近虔诚的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序宁,我本质顽劣,从前不惧鬼神,如今唯独怕你。”
“怕我?”沈宓弯了弯嘴角,毫无所谓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附身贴近闻濯耳侧,声音轻柔:
“自你回京起追查的所有有关韩礼的背后,都是我刻意安排了线索,派人引你去查的,除了冯昭平的命,其他所有,实则都是我在利用你。”
闻濯盯了他半晌,忽而笑了。
***
有关江南一带漕运“阴路”上的草乌之事,不能再久拖下去,原本查探此事时,姚如许原本是想暗中走访搜集证据,现如今牵扯到大范围的江南百姓,再马虎不得。
于是上京畿衙门提了分管漕运的户部官员,密中关押到了大理寺受审。
温珩受摄政王所托,对此事关照的很,闻濯还没来审理之前,已经差人询问了两轮。
大理寺用刑的时候极少,一般不到必要就不会动粗,但此人嘴硬的很,问的两轮尽是全篇连牍的废话,还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等到闻濯抵达大理寺,温珩都快绷不住要将人绑上刑架了穿琵琶了。
“殿下,此人狡猾的很,”狱中,他将先前审讯的供词递给闻濯,“虽话无漏洞,但反应不对。”
闻濯随意翻着供词看了两眼,漫不经心道:“怎么没用刑?”
温珩神情为难了一瞬,“大理寺专审讯之事,刑惩之事归刑部管辖。”
闻濯抬起正眼盯了他片刻,有些冷漠,“是吗?”
温珩连忙垂眸解释,“下官绝无欺瞒。”
此事为密中审讯,他没必要死守规矩,一直拖着不上刑,嘴上说无欺瞒,恐怕也是装样子给别人看。
闻濯将手中几张供词纸,随意扔到一旁的案台上,“你是怕插手了这件事情,会教韩礼怀疑到你头上,你一早就知晓草乌的事情,只是还想瞒着。”
温珩头埋的更深,“下官…”他顿了顿,放弃辩解道:“还请殿下责罚。”
闻濯眉头微拧,摆了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出来,“你这么着急认罪,”他轻飘飘却阴森的话音落地,“是因为温玦吧。”
温珩默着不说话。
事实也就八九不离十。
“你要为他承担漕运贪污的罪责,还是江南百姓败于草乌的罪责?”
温珩俯身跪地,“下官无话可辩。”
闻濯冷笑,“你们兄弟二人真的很有意思,”他走进黢黑阴湿的牢房,边说道:“行了,起来吧,眼下瞒不住了,便继续审问,倘若有心,万一能戴罪立功呢。”
温珩抿唇起身,望着一眼前方让他生出畏惧的背影,暗自吐了口气,随他一同走进了幽深的牢房径道里。
——
闻濯忙着办差,沈宓便独守世子府。
温玦得此消息,连忙差人给沈宓送了拜帖,说是记年前之约,特意邀请他前去京城拢秀坊听曲。
去年京中盛极一时的《负红》,仍旧是众人称赞不已的江中艺曲,甚至一度将它捧上高台,视为近年京都坊间无法超越的存在。
此中无他,主要是这曲中讲了个动人故事,大概是说一对有情人为冲突世俗礼教,向天地证明世上有可从心之事,便在未曾说媒定亲的情况下,私赠了婚书。
直到后来女方家中的人知晓,命人打死了进京赶考的男子,又强行给女方定了一门合适的婚事。
出嫁那日,女子遵循父母之命行完了婚礼,洞房时便自缢在房中。
死时手中攥着一纸婚书,上头写着“傅弘”二字,正是她那意中人的字。
因为此词要作传唱,便由编曲人改成了“负红”二字,意为“缘合浅,负卿卿”,此中更是唱道:“纵是死生离别苦,来年棺柩飞鹧鸪”。
唱词哀婉,凄美动人,大抵是这门当户对和父母之命的礼教,确实拆散了不少苦命鸳鸯,所以清一色的听曲人,都对此曲情有独钟。
沈宓其实不大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倒不是因为故事结局悲哀,只是打一开头就已经注定的结局,并不会给人太深的好奇心和惊艳,反而觉得寡淡无奈,还会让人不自觉将戏中词带入己身,生出许多没必要的惆怅。
纵使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也是算好了开头,又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他却也始终觉得,不该。
回过神,温玦已经在他面前添了杯热茶,“不知世子近来可好?”
沈宓懒得同他客套,开门见山道:“有话直说。”
温玦冲他笑了笑,也不打算同他再装,颇为利落地起身开门,从外头接迎进来一个人。
随即没打招呼就恭敬弯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他二人,阖上了房门。
沈宓眼眸低垂,声色未露,直到那来人坐到他面前,语气亲昵到可怕地唤了他一句“阿宁”。
他握紧了杯身,冷冷看着对面同自己长得有八分相像的面容。
“你就不好奇?”钟自照问他。
沈宓依旧冷眼瞧着他,一声不吭。
但钟自照显然淡定多了,仿佛他今日就是这坊间的主一样,语意轻松地叹了口气,“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沈宓眯了眯泛着寒光的眼眸,松开了杯身。
钟自照半分也不在意他的动作,继续道:“二十年前我离开京畿时,你才三岁,如今再见,竟同我一般高了。”
他语气熟捻的实在有些诡异,沈宓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我对大人的事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不,你定然感兴趣的,”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否则你就不会抱着我写的野史读了这么十几年。”
沈宓这么多年读过的野史只有那么区区几册,上面,都记载的是同一个人——
北辰帝。
“想起来了?”钟自照嘴角噙着笑,看他的目光很是柔和,“他们应该告诉过你,你的母亲姓沈。”
沈宓不自在地出了一身冷汗,他不说话,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一些荒唐的答案。
“你看野史,是因为上面记载了北辰帝,记载的是你亲生父亲,对不对?”
沈宓不答。
他便自顾自又道:“野史上对北辰帝的生平,并没有详细介绍,他本家姓闻,母族为江南世家钟氏,”他斟酌着看着沈宓僵硬的神色,“倘若依照族谱,你我二人都得姓闻。”
无视沈宓僵硬的姿态,他如同一个哄人挨刀的骗子,循循善诱说,“阿宁,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沈宓讥讽至极地笑了笑,袖中手指紧握,“大人果真不愧是能拿笔杆子的,编瞎话都比旁人高明。”
钟自照抿起嘴唇,好似有些不高兴,“阿宁啊,旁的你不信我,那对着这张脸你也不信么?”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沈宓随即挥袖站起身,便想要离开房间,却教他喊住,“你无法逃避,有些事,从你出生的那刻便定了下来,你再怎么逃,都改变不了。”
沈宓忽然顿住转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推到阁楼的窗边,“不,我该高兴,如今他们终于又有理所应当的正统血脉,该没我的事了。”
钟自照伸手抚去他鬓间的汗水,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不行——”
“凭什么!”沈宓掐住他的脖颈,带着怨气将他整个上身卡到了窗台上。
钟自照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出气多进气少地说道:“阿宁啊,你不能杀我…也无法杀死所有人,你…得知道,你所谓的…正道明途,不过是要…更多人的鲜血铺路罢了——”
沈宓果然教他说动,手上不自觉松了力气,下一刻,却猛地教他一个反钳,调了个位置抵在了窗沿上。
“你必须明白,十年血路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倘若因为你一人而动摇,只会死更多的人。”
“你放屁!”沈宓一脚踹开他,“因为我?凭什么因为我!”
钟自照又露出悲哀的眼神,“阿宁,你能甘伏十数载,难道是因为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
不是,绝对不是的。
“十年来,飘零已久,死生师友,深恩负尽,这举朝的安宁,天下的太平,如今都是要挟你的武器,你要一人活,天下则丧,你何苦呢?”
作者有话说:
闻濯:我一没看见他又出去浪了,妈的,看我下章怎么收拾他!
这章有点长,还没完。
第44章 命里珍
何苦?
沈宓癫狂边缘发笑,“是我做错了吗?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不该是吗?我——”
他猛然顿住话音,抹了一把涩的发疼的眼角,才发现满手沾满了鲜血,他愣了一下,满面血污地弯下腰来,身心疼的真的想就此,拖着他们一了百了。
钟自照大抵也是教这血腥的场面吓住了,他连忙走上前扶他,却被他退后一步给躲开。
屋外的那曲《负红》依旧还在吟唱,各式各样丝竹管弦的声响交错起伏,凄冷哀怨的曲调格外衬景,沈宓冷汗淋漓地揭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们当真是血肉至亲么?”
钟自照动了动嘴唇,“千真万确。”
沈宓凄凉一笑,“本自同根生?”他缓缓直起身,转身推开房门,“相煎何太急……”
他一出房间,一直侯在外面的温玦迎面便冲了上来,望见他满面是血,吓得手足无措,紧忙拽着他的衣袖不教他走。
沈宓甩开衣袖,脚步虚浮地踩着楼梯往下,眼前忽白忽红的一片,让他几乎瞧不清楚脚下。
他越挪步,身形便越沉,沉的脚步抬不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直生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栽去。
恍然间他眼前漆黑了一瞬,身后传来温玦急匆匆的叫喊,他心里泛起一阵讽刺,本以为今日真要缺胳膊断腿,千钧一发之际,却猛地被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给拦住腰,整个人被带进了一个怀里。
来人一句话没说,就已经施展出阴森的威压,冷飕飕地在阁楼的台阶上站着,一张清肃的脸沉的能吓死人。
闻濯冷厉地看了阁楼上的温玦一眼,眸底暗光涌动,将怀里的沈宓整个抱起来,用力压进了胸膛,他自下而上地走到二楼,一身煞气立在了温玦跟前。
温玦刚要上去拜见,便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从二楼踹下了楼梯,瞬时跟个软脆的柿子一样,从台阶上翻滚下去,最后浑身不协调地停在了平地上失声痛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