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柳锲而不舍地又问,“世子千方百计想送走北境新任的统帅贺云舟,不惜与温玦化敌为友,甚至还赔上了摄政王的一腔热忱,如此,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宓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实在专注,堪堪松了些口,“我可以透露,但姑娘要保证,来日倘若有人来追问今日之事,不会将实情说出去。”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并不难,“一言为定。”
沈宓指了指茶杯,“倒茶。”
觉柳连忙捧盏,给他填满茶杯。
“为解囹圄,求自由。”沈宓煞有介事地说。
觉柳:“……”
敢不敢编的再敷衍一点?
“还有呢?”觉柳不死心道。
沈宓一脸赤诚,“没有了。”
觉柳抱走了茶盏,随即摔门而去。
沈宓摩挲着空杯,低眸凝思片刻,却蹙紧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
闻濯:我只配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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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闻折柳
徽州,仙来酒楼。
闻濯收到了京畿的飞鸽传书,上头除了朝中近来大事,还禀明都察院意欲不轨的狼子野心,提前预测了他们那批刺客的行程。
这本来是好事,但他并没有松下心来。
七月里他快马加鞭往京城送的信,林总共有三封,前后消磨大半月的时间,却一封也不见京畿回音。
他唯恐濂澈瞒了他什么,却又见飞鸽传书上最后一行小字,写的是:世子安好。
沈宓尚且安好,便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迟疑。
梧州一行,草乌之案越发扑朔迷离。
先前追踪的那几个摊贩,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像是早就知晓有人会追查一般,连续几日都偷偷摸摸地去城内各个地方踩点,具体压根就没有接触到草乌散的交易。
怕耽误行程,闻濯并没有多待,只是离开梧州之际,特意留了几个人在这里继续蹲守。
到了徽州之后,才算平静。
徽州地偏北,不似梧州袅袅清嘉,却依旧别具一格,风土人情留有南方特色,却又不显得极致含蓄。
第一日游逛城中,遇到些特色糕点,闻濯照常差人打包送往江中,期间并未发现城中集市有什么异样,便在主街寻了个酒楼落脚。
翌日,方书迟照例督促行程。
又听闻濯谈起贺云舟迎娶吴西楼之女,不日将启程赶回北境边关之事。
他稍稍附和了几句,闻濯又扯到了都察院。
“方大人隶属都察院,那跟前都事魏帘青应当是旧相识?”
方书迟抿了抿唇,“确实相识,但都察院内部职责不同,平时能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见他撇的一干二净,闻濯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敲打道:“看来你们都察院的内部保密做的很不错。”
方书迟:“为天子效事,自然不敢怠慢,只是魏帘青之罪已经敲定,如今他早已不是都察院之人,还望殿下能够继续相信,都察院其他在司官员的衷心。”
倘若先前他说这话,闻濯还能有几分动容,如今知晓都察院的头目余晚正早不怀好意,连带着这都察院的一众人等,他都有些看不顺眼了起来。
初回京时,他念着都察院近几年未曾出过什么幺蛾子,平时不问更不入拉帮结派之伙,其中在职官员各个也都尽忠职守,清廉之风在举朝受过不少旧臣赞誉,便没有怎么对他们动手整改。
结果到头来,人家就是憋着想干票大的,靶子对准的还就是他。
闻濯年少时学不会以直报怨,如今只修睚眦必报,如果不是草乌之案没有头绪,他倒真想回京看看,这都察院到底是个什么“藏龙卧虎”的地方。
“那方大人可千万不要教本王失望。”
方书迟行礼,随即便退了出去。
闻濯重新坐到书案前落笔回信,不自觉提及到沈宓时,指尖没由来的一阵迟疑,笔尖墨水凝结成珠,倏然落到纸上晕染成一团,糊花了上头原本写好的几行。
他皱起眉头,盯了半晌,随即将纸揉成一团,矢手扔了笔。
——
贺云舟成亲一旬日,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佳话,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连宫中的人也闻到了风声。
后早朝之上,贺云舟当着百官之面,再次提出了返回北境的请求。
这回闻钦没有再犹豫,而是直接准了他的意愿。
但百官之中,有不少清廉之士唏嘘不已,感慨贺云舟为举国安定舍弃小家,高风亮节,上书陈表意将贺云舟之妻吴氏,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贺云舟并未推辞,下朝归府,行册封太监和圣旨便跟着一路。
进门见吴清瞳亲自在院前等候,更加笃定了贺吴二人的真情,随即大方宣旨,将金黄帛布递到了吴清瞳手中。
宫里一行人走后,吴清瞳随手将圣旨扔到一旁石桌上,“总觉得愧不敢当。”
贺云舟看向她,笑了笑,“是我耽误了你,这些名头你若不喜,不当回事即可。”
吴清瞳挑了挑眉,“倘若可以依著名头在那些世家夫人中独尊称大,为何不呢。”
贺云舟又将桌上的金黄布帛递给她,“那这个就得好好收着。”
他动作刚落便想将手收回去,不料却被吴清瞳抓住了手指,两人同握着一卷布帛,僵持不下。
“你…”贺云舟看着她欲言又止。
又听她坦荡发问:“你何时离京?”
贺云舟垂眸,盯着他二人微微交缠的手指发愣。
其实近日京中四散的传言并不是假事,他二人相处确实十分融洽。
而且面前的女子潇洒清逸,丝毫没有深闺女儿的扭捏拘泥,所言所行,实在令人多了丝欣赏和钦佩。
“明日,”他抬眸看着吴清瞳,在她清澈的可以映出水色来的剪瞳中,看见自己迟疑的模样,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明日一早。”
吴清瞳松开了他的手,看着那金黄布帛勾了勾嘴角,“原来这不是令箭,只是让我这个名义上的统帅夫人,安分闭嘴的一颗甜枣。”
贺云舟微微蹙眉,“清瞳…”
她叹了口气,“只是替曾经同样处境的女子不值罢了,统领放心,你我二人此前就说好了的,统领要走的路,是替万民谋安,而清瞳,只当能救近火的看客。”
看他为国解沙场,看万民得永太平世——
毕竟这是贺云舟所求,也是她亲自所选的结局。
贺云舟走的这日,众人于城门之前相送。
沈宓也去了,立在城门之上,吹着热风静静远观。
季国公夫人季娘子一如既往,临时绣了件挡沙的披风,送到贺云舟手上,叮嘱的话跟许多面前时的一模一样。
人如故,境不相同,心下唏嘘,只作别离送行的平安之语。
贺云舟拜礼,也道了句:“夫人保重。”
吴清瞳并不擅长刺绣,只将贴身的平安符取下,递给了他,“人生在世,总有一时,与佛有求,此物只作念想,唯愿你永远,都不必有相求的那一日。”
贺云舟看着她沉默半晌,没有将符接到手上,而是附身拥她入怀,在她耳侧低声说:“符留下,我望你长安,等我回来。”
吴清瞳本来都要愣住,又在他收身之时,附身搂住了他宽阔的肩膀,“此去千万珍重,切莫忘了,京中还有人在等你。”
贺云舟此刻忽然明白了贞治帝非要给他赐婚的用意。
他确实不想就此松手。
人活一世,心却极软,且变化多端,想惦记的百般无奈,想不招惹的万般难舍。
他从前或许还不懂,现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唯有眼前人难能可贵。
不置可否,他轻易地就有了抹牵挂,此去一别,还未动身便想回头。
吴清瞳松开了手,眼眶微红,低垂着眼眸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自在洒脱的女子,原来也会在离别之际红了眼眶,这轮凡人够不到的天边月,终于坠入了高楼,沉进一个凡人的温柔乡里,沾染了几分烟火气。
贺云舟抬手轻轻抹了把她的眼角,随即手指退到她耳际摩挲,“别哭。”
吴清瞳皱起眉,终于抬起了下巴,“我没有哭,只是风沙迷了眼。”
贺云舟忽而勾起嘴角,“嗯,你才没有哭。”
吴清瞳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总跟想让人再留他几句似的,她别开脸,“走吧,别忘了我说过的。”
“死都不会忘的。”
贺云舟放下手,在她摇摆又难过的眼神里背过身,翻身跃上马背,抬臂挥鞭抽在马身之上,嘶鸣破入长空,惊起数对低飞的燕子。
扬尘决绝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之上。
沈宓淡淡然地抬头,望着广阔无垠的天际,缓缓感叹道:“要有一场雨了。”
……
回到世子府,就看见濂澈端直立在门前,似乎是在等他。
看见他下马车,连忙几步跑过来,将矮凳摆好迎他下了地,接着将袖中的书信递到了他手上。
“是殿下差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
沈宓有些不想翻看,揣进袖中便越过濂澈打算进府。
濂澈焦急地跟在他身侧,“属下听闻,前些日子殿下差人在梧州送了两筐果子回来,只是天气炎热,果子坏在了半路,殿下懊恼非常,却怕坏了世子期望,就没有如数告知。”
沈宓眸光微闪过一瞬,又教平静盖去。
濂澈跟在他身后进了前院,又道:“寄信不易,殿下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这些信,生怕不能按时送到世子手中。”
沈宓皱了皱眉,终于停下脚步,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濂澈见他面容不悦,连忙单膝跪下,“属下只是想告诉世子,殿下为世子做的事情。”
“噢,”沈宓语气冷淡,“我已知悉,你可以走了。”说完直步向里院走去。
濂澈仍旧不死心,连忙起身跟上,“还请世子不要误会,这些话都是属下自作主张想要说的。”
沈宓没有搭理他。
两人走到内院,一眼望见温玦正站在那座爬山虎藤缠满的亭子下。
沈宓顿了下,转向一旁,“我早就与他说过,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时至今日,也不算陡生的变故,我有我的路要走,”他看向亭廊下的温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而其犹未悔…”
作者有话说:
闻濯:好像闻到了不好的事情的气息。
作者:感谢支持,别忘了点关注!
注:一品诰命,是诰命中级别最高的封号。诰命又称诰书,是皇帝封赠官员的专用文书,明清时期形成了非常完备的诰封制度,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夫人从夫品级,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离骚》
第61章 锦绣途
温玦眼下的那颗泪痣,不知被什么东西遮了去,只要不言语,他几乎可以在所有人面前以假乱真。
就连沈宓都恍惚了好一阵,直到听到他依旧端着从前那副嘴脸,嘲讽道:“世子殿下还真是绝情。”
沈宓回过神来坐下,“会审的时间定了?”
因为大理寺所收押的“温玦”,是大理寺卿温珩的亲弟弟,所以他本人不便直接审讯,上头给出的处理决策,是让温玦此人暂由大理寺收押,后交由刑部和都察院共同审讯。
而会审之期就是定在三日以后,也就是七月十七。
“世子尽管放心,”温玦说:“都安排好了。”
沈宓掀起眼帘,瞧了他眼他快压不住的嘴角,“被审讯的人是你的亲兄长,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温玦抿下了嘴角,“世子还是那么喜欢戳人痛脚。”
“是吗,”沈宓漫不经心笑了笑,“原来你也会痛么,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有真情呢。”
温玦眼见他幸灾乐祸,不悦道:“想来世子也是要痛的,如此,下官又觉得同病相怜,心里好受了许多。”
沈宓弯了弯眼角,“那便预祝阁下,最好能一直好受下去。”
这个“一直”恐怕只能延续至会审当日,之后的日子,他心知肚明生死难料。
温玦眸色顿时暗了暗,“多谢世子寄言,不过今日来此,除了会审之事,要通告世子一声,另外还有一事。”
沈宓挑眉,听他说道:“拢秀坊中有人在候,还望世子未时前去一叙。”
***
未时,天色阴沉低垂,半空的燕子飞的更近,到处都闷的像是隔了一层罩子。
又极其热,风里像是带了水汽,一股股席卷到人身上,满是黏糊。
沈宓出门时拎了把油纸伞,原本叫了府上的车夫驾车,却在门前看见等候多时的濂澈。
他还是不肯死心。
沈宓行到他跟前时,他半句话也不多说了,只拿了矮凳放在地上,等着搀扶沈宓上马车。
“你不必如此。”沈宓说。
濂澈垂眸,毕恭毕敬道:“属下亦有该行的职责,跟随世子,就是属下该做的事,先前是属下多嘴,还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他像是换了一个脑子,说出来的话教沈宓找不出来破绽,也搪塞不回去。
沈宓不再多说,踩上矮凳进到车厢里,淡淡吩咐了句“去拢秀坊”。
濂澈脸色稍微变了一瞬,又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收好矮凳翻身上车,默声驾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