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濯看了他良久,“江山之责,你以为是什么?”
闻钦笑了笑,“河清海晏,物阜人熙,黎民康干,荣景昌明。”
闻濯听他亲口念出这一串立世之辞,只觉得上头覆了一层触不到的虚伪。
但他是臣子,一旦将尊卑阶级提到叔侄亲缘之上,就算是闻钦想要杀他,也是合情合理。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臣无意执着朝政,倘若陛下想要收权,臣自当双手奉上。”
凤凰阁事变之后,他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其实从一开始,闻氏江山就只是一项世袭的荣誉,或者根本不能叫做荣誉,而是众人冤孽的源头。
他曾想过要用这冤孽让尘世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痛快,后来卷进沈宓诸人的恩怨,才发觉他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解脱。
无关权利、算计的解脱。
而今,他想拉着沈宓一起解脱——
“遭此重创,国之根基不稳,百废待兴在前,皇叔安可置身事外?”
闻濯早就知晓他肯定会有变成一个君主的一日,但没有想到这一日不仅来的那样快,还将这当头一棒挥到了他的身上。
“陛下所望,臣不敢不从。”
闻钦听到了想听的话,流利站起身,“那朕便放心了。”
他忽而将视线投向沈宓,发觉对方也在看他,顿时好不新奇,“宁安世子,如今还是不能够开口说话么?”
沈宓冲他勾了勾唇,并没有启声出言。
“那真是可惜了,”他啧唇自叹,“不过你救国有功,为了替朕守住这江山差歇以命相抵,日后倘若有所需,大可向朕来讨。”
——
待他离开王府之后,沈宓拽了一把闻濯衣袖,出声嘲讽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闻濯将他身上大氅解下,露出里头包裹着身形,勾勒出他全身骨骼线条的长衫,指节蹭着他的下巴滑过,“怎么还落井下石。”
沈宓解了大氅,顿然觉着身子有些凉,皱着眉头看向闻濯,“冷…”
“冷怎么办?”闻濯屈膝背靠在小案上,向他敞开怀抱,挑了挑眉尾,“想取暖么?”
沈宓微曲手指,“大氅给我。”
闻濯拒绝,起身将他揽到怀里,蹭开了中衣,教他贴着自个儿身体取暖,“还要大氅么?”
沈宓眯了眯长眸,“要。”
“嗯?要什么?”闻濯掐着他后颈,稍微使了些劲。
沈宓疼的往他怀里缩,报复性地往他胸口上咬,只被他捏着脊骨仰起了脖子。
“要什么?”他似乎是因为方才见了旁人,此刻的占有欲十分蛮横不讲理,非要揪着沈宓说出来点好听的。
“要你…”沈宓咬着下唇,皱着眉看他,一脸无奈,“陈年老醋,究竟有什么好吃的?”
闻濯伸手探进他袍子里,不着寸缕地贴着他单薄光滑的皮肤。
看着沈宓苍白的脸色逐渐变红、嘤咛出声,才轻了些手劲,“他方才让你求他。”
沈宓隔着衣衫抓住他乱蹭的手,“胡言乱语——”
闻濯贴到他身上,猛然往下探了一把,逼的他呼吸一窒,接着怀搂着他的脊背,在他脖颈上吮了好几下,直到吸出痕迹才心满意足。
“我不在乎做他的臣子,但是沈宓,你只能予我。”
沈宓莫名其妙,“我的殿下,你又发的哪门子的疯?”
不知他哪个字又惹到了闻濯不快,方才还打算作罢的人,忽然又闹了起来,按着他胸膛不肯松手,又探进了他衣摆。
“喜欢吗?”
沈宓不说话,他便流利地动作起来,绕着平日里最能拿捏他的点,毫无节制的折腾。
沈宓急促地在他怀中喘气,喉咙里隐忍的声音逐渐泄出嘶哑的调子来,“够…够了…”
闻濯单手将他翻过身,面对着面,抵住他的鼻尖,手中动作只快不慢,“我还没问你。”
沈宓知晓他最喜欢这种事时逼问,无论进行了多少次也仍旧不习惯,只能无可奈何地由着他,“什,什么…”
“那日,你为何执意拽着钟自照一同跳下凤凰阁?”
“我并非执意——”
闻濯重重刮了一把他身躯之上的敏感地带,“我不问你便从来不说,还要旁人来提醒,我是不是太惯你了?”
“你他妈…”沈宓咬牙切齿地骂了他一句,因为浑身不得力气又奈何不了他。
“你还没说清楚。”
沈宓喉咙之间只剩呼吸,眼角缀着泪花看他,“你松…”
闻濯如愿慢了下来,“松了。”
“那日…因为知晓会有失败的可能,所以钟自照事先派人守在了闻钦身边,倘若他当时不死…你们根本攻不进凤凰阁内,闻钦也活不了…”
“我能在凤凰阁上杀他——”
“你不能,闻旻,只要我站在那儿,活着、毫发无损,你就不能。”
他足够自负,却也一字不差。
倘若当日沈宓并没有拽着钟自照一起坠楼,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唯一杀死钟自照的机会,贪生怕死地等着闻濯来救他解脱,那么以钟自照的城府,他肯定能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变动,是沈宓在背后做了手脚。
他了解闻濯的软肋,也了解他自己手中能够拥有的筹码,在一败涂地之前,他只会竭尽全力杀死闻钦,让闻濯受创,最后让这场叛乱制造出最大的罹难。
因为他和韩礼之流都是一类人。
“你能保证我与他站在一处时,你会毫不犹豫地搭起你射杀猎物的弓吗?”
闻濯沉默良久,才黯黯然道:“我不会。”
“你是为了不让我做这个抉择?”
“并不是,”沈宓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你连弓都不用搭,就能迎来胜利。”
“那你呢?”闻濯红了眼尾。
“我不知道,”他有些为难,“我曾设想一切,就不会落下最坏的结果,在没有迎来凤凰阁那日之前,我最大的期许,就是能够再见你一面。”
“闻旻,”他唤着闻濯的字:“我平生最大的痛苦,是被他们用尽手段地逼着活下去,而后予你,活下去,却又成了我平生最大的庆幸。”
“你可以怨我——”
闻濯凑过来堵住他剩下没说完的话,与他交缠到神魂热烈,才堪堪松了松手,“我怨过你,可我更爱你。”
“沈宓,我最后再信你一次,但你不准再骗我。”
沈宓没有出声答应。
历经前番,他发觉有些事不能够太过肯定,他不想闻濯于此太过期望,也不想日后把难题留给自己。
他主动与闻濯亲吻……
闻濯气息乱了一阵,紧接着抬头看他,“手腕不疼了?”
沈宓摇了摇头,“疼也要你…”
闻濯已经濒临在际的神智瞬间就崩了,且炸了他一股脑的迷蒙,教他不由自主地压了下来,直到摸到他尾椎之上移位的那几块骨头,才猛然惊醒,将自己移开,没轻没重地往他腿根落了一巴掌。
“瞎撩什么?还要不要你这身骨头好了?”他气急败坏将沈宓翻过身,手脚麻利地给他套上了衣服。
“你怎么那么能忍?”沈宓也是真的好奇,他方才提心吊胆的好一阵,结果万事俱备完了这人居然憋回去了。
闻濯破罐子破摔,也没给自己套件遮羞布,“你也知道。”
他坐到小案上,托着沈宓的肩膀教他靠在自己膝盖间,接着手掌慢慢抚上了沈宓的后颈。
“看我。”他像是命令,又像引诱。
沈宓冲他挑了挑眉,分开嘴唇,由着他的手掌使劲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闻濯:老婆贴贴~
删没了啊~
这个标题,真的我真佩服我自己的节操,真是一天天逐渐迷失~
注:“河清海晏,物阜人熙。”吴潜《八声甘州》。
第83章 躬立身
内阁初设,前后拖了几个月连内置官员都没凑齐,举朝剩下的几个老不死,除了姚清渠一个闲着没点正经事,其他有点资历的旧臣要不早在先帝在世前就薨了,要不就是告老还乡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真才实学的剩下没几个,往年的翰林学院和太学学堂都快空了,只剩下几个一直守着几万册古籍的老太监。
文臣方面的人才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本来去年就在催着吏部着手整改科举,但八月秋闱因为京都凤凰阁事变,原本乡试的制度依旧沿用前番,到今年春闱肯定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依据杂文、墨义、帖经等常规项来考察。
京都之内有套世袭官爵的体制,而且非富即贵的家世向来是往年科举的一道门槛。
往年一般也有京都高族名门参加殿试,不过家中名声显赫的长辈提前会在皇帝面前举荐,到了殿前,就算同一批考生资质不差,朝廷一般也会内定擢选名单。
各支州寒门能够露脸的机会不多,况且穷乡僻壤,所保存的书籍典册根本不如京都的齐全,少部分人就算能够脱颖而出,等到了京都,却也要因为身份背景受限。
京都之内的名门望族极为喜欢抱团取暖,一年之中在省试里靠才学出来的人,在殿前被任职的机会八九不离十,所以在放榜之后,许名门世家都极其乐于“榜下捉婿”。
而这样的喜好长此以往,各支州来京城任职之人逐渐被同化,世家与寒门之间的沟壑也越来越大。
年底苏时稔被贞景下令,要在春闱之前出一套相对来说适用于朝廷现状的试题。
但准备时间太短,改制的根基又太短,他冥思苦想到大年初一,还是亲自进宫向贞景帝禀明了临时改制的弊端。
他在长乐殿跪了半个时辰,只是为了听到贞景帝听从他的提议。
可科举一朝难改,新制便一朝要拖延下去难以实施,闻钦并不想听他的推辞,不顾他谏言相劝,差人拖着他到雪地里行了十杖刑罚。
此事一出,京畿尚且还在过年的大小官员都提心吊胆了起来,这个年过的也很不自在,生怕施行新制这把火烧到他们身上,连走亲访友都低调了许多。
不过也有出了一口气的。
先前吏部年底交差,端着副宁折不弯的态度,惹了许多人不快,如今这报应一来,觉得自个受了委屈的人立马就蹦了出来。
大年初三连夜上书,参了苏时稔一道,净弹劾他家世鄙薄,办差不利,还冲撞同僚。
闻钦听了此言,径直在举朝放了道口谕,直言何人能够解决春闱弊端,何人便能登上吏部尚书之位。
朝野之中哗然一片,真有人下了朝三两聚在一起想试试看。
满朝上下似乎都对这个吏部掌位虎视眈眈,正主还半点风声都不知晓地在家中养病。
——
苏时稔并非京都本地人,他本是支州人士,当初凭借真才实学走上官途。
在当年京畿显贵“榜下捉婿”蔚然成风时,以一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品性,劝退了大半名门。又在京都媒人游说之际,从支州接来了自己定亲的结发妻子。
那时他便得罪了许多人,本是殿试第一状元郎,为此埋在吏部做了廿载的验封司佥事。
直到先帝辞世,闻濯回京控政才提携了他的官品,后来一直高升至吏部尚书。
他虽埋没数年,却不失风骨,有文人气节,就算身居高位,也从来恪尽职守,矜矜业业。
那日受了刑罚之后,他并未对贞景的一意孤行怀有半分怨言,哪怕受苦养伤之际,还不忘在标记着科举制度弊端的告文上,继续补充可行之法。
闻濯前来探望时,他放在一旁小案上的汤药已经晾的没了热气,也不见在旁服侍的奴仆。
迈步进屋,他还认错了人,以为是自己的夫人,便头也未抬地指了指房中书案,“再同我拿张记事的纸来。”
闻濯默着声挪去他的书案,望见陈年破旧的木板之上已经满是墨痕,边缘磨损的部分都变了颜色,上置没有笔架,只有一个竹节做的笔筒。
里头放的笔可能是这堆杂物里,唯一看得出来官造的上品。
“对了,墨也研一下搁到榻上来。”他叮嘱着,眼睛都忙的不肯稍微抬一抬。
闻濯一一备全,同他拿到榻边,递给他宣纸时,垂眸朝他手上记的东西看去。
苏时稔接物时正好抬眸,边瞄人边疑惑道:“换做平日不早骂——”
他还没说完的话,余下一半堵在嗓子里没吐出来,望见面前的人嘴又比身体反应快地叫了声“殿下”,随即瞧着落在地上的纸就要弯身去捡。
闻濯念他年事已高,连忙托着他的肩肘扶了一把,没教他蹭着背上的伤口,
接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宣纸,仔细放在了他手边,“不必多礼。”
苏时稔反应过来方才使唤错了人,又赔罪道,“方才错认殿下,还望海涵。”
闻濯也没那么大的架子,“苏大人府上没人侍奉么?”
苏时稔微微摆了摆手,“自给自足尚可。”
闻濯侧首看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汤药,他似乎也注意到忘了这件事情,也不计较汤药早过了时候,抬手便要去拿,“让殿下见笑了。”
闻濯拦了他一把,“寒冬天凉,还是趁热喝的好。”
见他态度坚决,苏时稔只好朝窗外叫了发妻的名字,待人进屋,指着药碗笑的有些歉疚,“放的太久,劳烦你得再去热一趟。”
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许是见外人在场,平日里该操心的骂声并没有落到苏时稔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