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冰凉的指节冷的吴清瞳手背一涩,她不由得腾升出几分怜惜,回握住她的手心,替她暖着,“有什么想说的,回宫再说吧。”
顾氏无声地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一回到卢华宫中,照顾闻净的嬷嬷便把孩子抱了过来,交与顾氏怀中。
挥退了宫人,顾氏拉着吴清瞳的手坐到轩窗旁,给她瞧了瞧闻净酣睡的模样。
当真是做了母亲的人,方才轿撵中的伤心委屈,此刻收起了大半,一心只盯着熟睡的婴儿,挪不开眼。
“清瞳,你我自幼相识,金兰情深,倘若当初我要是知晓那封信里牵扯到了贺统领,我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吴清瞳瞧着婴儿的视线挪到她面上,“娘娘何意?”
顾氏面上神情又欲哭戚,“那个揭发书信的宫女确实是我宫里的人,但她从未给我看过那封信,我起初教她在栖梧宫里当值,也只是想确认陛下的行踪,并未指使过她加害皇后。”
她急切道:“我所说都是千真万确,你我一起长大,你知晓我并非心肠歹毒之人!”
吴清瞳紧锁眉头,一时无法理解道:“那为何当初当着陛下及众人的面时,你不解释清楚?”
“我如何解释?”她又哭了起来,“信是真的,揭发之人也是我宫里的,没有人会信我。”
吴清瞳复杂地看着她,“那你为何直到如今才跟我说这些?”
顾氏伸手抹了把眼泪,神色黯淡,“我以为我身在福中,双亲健在,夫君宠爱,哪怕弄巧成拙,一切也都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可真情是假的,双亲也并不在乎我的死活,清瞳,这世上唯一相信我的人只有你了。”
吴清瞳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什么是假的?”
“所谓宠冠六宫,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陛下并不爱我。”
可他们之间诞有子嗣是事实。
“娘娘当初入宫,不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了么。”
顾氏一阵沉默过后,又簌簌哭了起来,抽泣的声音将襁褓中的婴孩吵醒,小的也顿时哭闹出动静来。
面前的母亲初为人母,许多不擅长的事情都能弄的她手忙脚乱,急赤白脸地将宫外的嬷嬷叫进来,两人一块儿哄了半天才好。
吴清瞳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并不好带。
诚挚告慰几句,趁着孩子好不容易哄睡着,众人都没有心思再与她叙旧,转身出了卢华宫。
其实当初这件事,她并没有十分怨怪顾氏,更没有埋怨任何人。
虽然当初知晓那个揭发书信的宫女是顾氏的人时,确实有那么些惊诧。
但后来想想,在这宫中豺狼虎豹聚会的黄金牢笼里,每个人的处境都不一样,纵使从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要为人前的光鲜亮丽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
今日之事,她只有唏嘘,故人不复从前,是时间、人与物的推移。
她从来在诗文里读过太多,诸如此类的诗句,真轮到自己身上,又觉得别是一番滋味。
可见以史为镜,以人为镜,确知兴替得失,过往人讲的过往事,一一都会应验,无怪乎此。
……
从卢华宫出来,月明星稀,惨淡稠云在凝紫之夜幕上,泛出有轮廓的痕迹,目及之处万家灯火,只宫城一家,日夜通明。
北境永远不会如此。
可那头的明月星辰,却要比这座巍峨宏宇里的,透亮清澈上好几百倍。
她没亲眼见过,但是贺云舟曾说是,“冷光兼素彩,向暮朔风吹”。
倘若有机会,她也想去看。
***
章华殿内,宴酣之时,贞景帝着重褒奖了吏部与户部的两位掌吏。
开春涉及春闱,兹事体大,他二人破除艰难险阻,才有了今日百官身轻。
在座大臣无一不附和赞叹,甚至有人当众题起了诗。
贞景帝高兴至极,却也没忘了掌位之下,还有人功不可没,他提杯点起姚如许,众目睽睽之下,问他可有想要的赏赐。
姚如许起身离开席位,殿中俯身拜礼道:“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微臣之职。”
闻钦笑了笑:“差事办的好,本就该赏,姚卿也不必拘束。”
众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工部尚书杜长林起身掺合道:“姚侍郎一表人才,想必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不知众多名门贵女之中,是否有属意的,今日陛下行赏,要个赐婚的旨意也未尝不可。”
“杜卿家所言极是,”闻钦听了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接着问道:“倘若姚卿心有所属,今日朕便做回媒人,与你二人下旨赐婚。”
闻濯在一众哄闹微醺的朝臣里,坐的端直冷清,此刻听到这里,不自觉噙着丝笑意,晃了晃酒杯。
随即听姚如许道:“微臣并无属意之人,倘若陛下坚持要赏,还请准允微臣参涉太学重开一事。”
他来这出众人是着实没想到。
重开太学原本是他们户部的人拨款,工部的人修建,翰林院的出人,他这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很难不让人猜想他跻身政务的用意。
不过闻钦态度始终淡然,听他此言也没有追问,“既然姚卿自愿请差,朕自当如了你的意。”
姚如许心满意足地谢了恩。
一回到席位上,他便看了上位的闻濯一眼,随即不紧不慢地提杯,与他隔空浅浅一碰。
——
闻濯整场宴会下来,只待了一个时辰,众人闹完、姚如许谢恩过了之后,他便辞别贞景帝出宫回了王府。
宴中有些避无可避的敬酒,他不愿扫兴,都如了对方的愿饮尽,算下来,实打实地也灌了不少杯。
路上在轿撵里晃了一阵,到王府门前落地,灵台整个都开始浮浮沉沉。
尚且脚步稳健地走到院子,一进腌入药味的屋里,便现了原型。
他虚着步子,迎着沈宓质问的目光挪到他面前,外袍也顾不得脱了,侧卧到毯子上半屈膝,目光像是掺了月色照亮的清水。
沈宓将手中的话本子扔到他身上,“不是说绝不贪杯?”
闻濯拂开那话本子半起身,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从轮椅上拉了下来,稳稳兜着他整个人,教他落进怀里。
“实属被逼无奈。”
沈宓趴在他怀里,闻着浓烈的酒气皱了皱眉,“谁敢逼你啊殿下?”
闻濯侧过身,将他搂到臂膀里靠着,眸色低垂,“听你这话,原来我在你眼中,还很蛮横英武的么?”
“是吧,”沈宓笑了笑,如他所愿道:“英武的不得了。”
闻濯在他唇上贴了贴,“那你还不听话。”
“冤枉啊殿下。”沈宓无辜道。
“冤枉什么?”闻濯伸手摸回方才丢到一旁的话本子,摊开在他眼前,“方才还砸我来着,怎么没砸死我?”
沈宓发觉他醉酒之后还多了点孩童气,招人的不得了,抬手揉了揉他的两腮,“怎么舍得呢,想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闻濯睁开微眯的双眼,撑起身将他压在身下,目光深不见底地盯着他道:“那你…疼疼我。”
……
作者有话说:
闻濯:不管,喝醉了就是想干点什么!
第87章 隔三秋
虽休养数月,沈宓身上骨头也轻易折腾不得,如今唯有上身能使些力气。
面前被酒水软的只剩下孩提气的摄政王殿下,要比他清醒可爱的多,倘若不是五体不勤,沈宓断然会由他摆布。
“想我怎么疼你?”沈宓手指探进他衣袍下摆,溺出水的眼神尽待撩拨。
闻濯低喘一阵,随即睁开幽深的双眸,像盯住猎物一样将他映入眼中,捉出来他作孽的手,扣住他的腰肢,把他翻到了自己身上。
“沈序宁,”他又闭上了双眸,修长温暖的手掌覆在沈宓后颈,取次流连地抚摸着那几块凸起的骨头,“亲一亲我。”
沈宓望着他微醺的脸,无奈地发笑,“殿下,真醉了假醉了?”
“没醉。”闻濯睁开眼,抬腰隔着衣服挨着他。
沈宓下意识就想帮他动手,刚探下去又被他捉起来,“别乱摸。”
沈宓真是冤枉,“我哪里是乱摸,明明摸的很有准头。”
闻濯不同他理论,圈着他的腰将他身子往上抱,直到能轻而易举够到他祸从口出的嘴唇。
紧跟着粗粝地凑了上去,半点都不带温存地挤开沈宓唇齿,为非作歹地肆虐上下一番,磨够了本儿才放缓动作,缠着沈宓麻木的舌尖轻轻打转。
放在沈宓后颈的那只手也不肯老实,不知不觉探到沈宓衣衫里,抚着他后背的骨头仔细摩挲。
特别是错位的那几块,但凡是不经意间碰到,他自个儿心里便不痛快,生出了酸疼只管在沈宓唇中找回来。
“我想带你去跑马。”他嗓音沉涩,听得直让人心猿意马。
沈宓一时间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满心都钻进了他那靡靡之音里去,直到教他使劲捏了一下后颈,才回过神,“什么?”
闻濯气坏了,报复地往他肩膀咬了一口——
“啧!”沈宓捂了把肩头,“你属狗的?”
“对,”闻濯掐着他的脸颊,无可奈何道,“恨不得天天都要将你咬的喊痛。”
沈宓:“……”
这种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方才到底说了什么?”他又问。
闻濯斜撩起眼皮看着他,“趁着孟春时节,本王带你去京郊跑一回马。”
京郊跑马,向来是京畿里的世家公子们闲暇时分的乐趣,每年春三月,黄花遍地,草长莺飞之时,总有三三两两少年郎,意气风发地往郊外的山原上赶。
或是山野寻趣,或是骚客贤集,子规声里、曲水流觞,有飞花投壶,有野味丝竹,既能在长空底下赛马,也能邀诗友题花。
长山碧水,锦绣画卷,屡变星霜,也唯有千万生灵复苏之际最为生动怡人,还有未涉之地的第一场初生桃花,才能叫做人间风流。
沈宓畏惧骑马,自当年春猎摔断手脚之后,便再没有碰过这玩意儿。
这种性子刚烈、长蹄壮腿的动物,始终盘踞在他心里,伴随着嘉靖带来的一连串噩梦,成为他平生都不敢轻易提起的阴霾。
“我不会骑马。”他并不想打搅闻濯的意趣,也并非推拂他的心意,只不过是怕自己到时候扫了他的兴,才这般推辞。
但闻濯并未察觉,只是哄着他道:“用不着你会,会抱着本王就行。”
他侧身将沈宓搂到怀里,抬起他的下巴,凑上去缓缓缠了片刻,又按着他的耳垂来回磨蹭,“怎么?怕摔?”
沈宓微微摇头。
又听他道:“放心,有闻旻在,怎么会让你摔。”
沈宓教他两三句哄的顿时没了立场,往他怀里钻了钻,“大丈夫千金之诺,殿下届时可别忘了。”
闻濯抚了把他的后背,揽着他的腰肢起身,从屋前绕过去后头的浴池。
泡完澡,酒气也散了,迷蒙的劲儿重新挥发到水汽之中,一溜烟飘了个干净。
灵台一清明,项上顶着的人头便能琢磨些事儿,思索前后措辞,他一把捉过雪白的背,抵着沈宓瘦弱的肩膀,缓缓握住水中暖地——
“嘶!”沈宓猛然一颤,整个上身直直栽进他胸前,撞的他眼冒金星,羞恼过来骂道:“发的什么疯!”
闻濯揉着他的额角,吻了吻他的发顶,“你当真不会骑马么?”
自然是会骑。
沈宓没说话,伏在他肩膀上低声喘着气。
他意会到什么,松开了徜徉在水下的手,抚着沈宓的脊骨柔柔顺了两下,“没有人能再教你怕了。”
……
二月底各州举人同聚礼部贡院,进行第一场会试。
会考事宜由礼部尚书吴西楼主持,主考官是此前贞景帝就下达口谕钦定的太子太傅姚清渠,摄政王闻濯,和华邕阁学士苏时稔,以及都察院掌御史余晚正。
另外有随行考官十余人,由翰林院的翰林充当。
会试题目,包括四书五经文,五言八韵诗,以及策问。
一共分三场举行,每三日一场,至三月上旬就能结束。
待杏榜名单排出之后,通过会考的举人都在四月准备殿试,前三甲直接会由皇帝授予官职。
***
二月底第一场会试结束,闻濯便不顾寒暄的几个在朝大臣,匆匆忙忙驾着马赶回了王府。
六科商定考试前,为了避免泄题的风险,便于考试正式开始前三日,将所有主考官员和翰林集于贡院,安排都察院的巡抚前来规查,限制他们的出行。
到考试结束二月二十九这天,他跟沈宓足足有五六日未曾见过面。
平日看的进去公务的时候还好,就怕一不留神翻到沈宓曾说过的诗文,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整个贡院的摆设都要变得不顺眼起来。
他压了几日的思念自考生散场那一刻轰然崩塌,在他胸腔里头炸出血红色的花儿来。
他须臾也等不及,浑身的血液把骨缝都给蹭热了,大步流星绕到马厩,牵了匹顺眼的良驹,便翻身押上,拽着缰绳抽起鞭。
平日里马车要遛两刻中的路程,生生让他跑的一刻钟都不到,气势汹汹进了里院,浑身的戾气连濂澈看了都吓一跳。
本想上前行礼的念头也扔到了脑后,绕着长廊脚底抹油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