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濯抿唇浅笑,手中落笔的动作不紧不慢,“还有呢?”
“贞景帝不想让你远离朝政,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你选择的余地,所以只好将计就计。”
闻濯抿了抿唇:“好不容易远离那些阴谋,如今再次被卷入风波,你会怪我么?”
沈宓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们能够做一辈子的叔侄。”
闻濯无奈:“立君侧,哪有什么亲缘能做一辈子,何况,我同这位陛下可不算是一家。”
沈宓撑起身子望着他的背影,“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把权力亲手送出去。”
“不会。”
“你不知道吗,”他接而转过身看向沈宓,定定道:“我一直选的都是你。”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甘愿为人臣,而闻钦才做了君。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我与序宁各自有枷锁~
闻濯一直叫沈宓喊的都是序宁,哪怕阿宁这两个字再亲昵,他也只在很早之前叫过那一次(那次还是因为无意喊的)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喊的是序宁——
因为沈宓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
第85章 难觅闲
正月过后,吏部上书陈设春闱改制的告文给贞景帝过了目,上头的内容比起正月里的初版要严谨详细的多,先前的条条框框不可行之下,如今都添明了裨补缺漏的法子。
涉及众多,工程庞大,虽有利弊,但是长此以往,利只会大于弊。
贞景帝大喜,褒奖苏时稔办差妥善,肯定他任职之能,特令他兼任华邕阁大学士之职。
二月一来,三月春闱便迫在眉睫。
改制施行,户部也要拨支银两准备会考,再加上太学重开,宫中设立内书阁,得招任学士置办学堂,几样加起来各个都是大开销。
户部正月初便开始忙了起来,到二月底更是愁掉了头发。
去年赋税收制依照往年,又是新朝建立之初,国库原本就亏空在际,如今要顾枫眠立马拿出这么大笔银子来,哪怕是掏空了户部也不可能凑齐。
年初苏时稔之困境,如今也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
反观苏时稔如今春风满面的现状,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上书的折子贞景帝不知是没看,还是不满意,拖了有几日,都没有给出反馈。
他这头掏空了国库,变卖了先前自己私营的酒楼和地皮,才堪堪将内书阁和春闱的开支给拿出来,太学重开一事因人事不周,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还觉得有些后悔,将内书阁的事情移到了前头。
望见一旁的姚如许,他不由得张了张嘴唇:“内书阁与太学,你觉得孰轻孰重?”
姚如许停下步子,合上手中的账目开支,“重设太学一事,是陛下想要为朝廷招揽人才所设之举,新制在前,倘若没有能用在手里的刀,那么时代更迭自然举步维艰。”
“这么说,太学事重?”
姚如许摇了摇头,“内书阁为内廷太监所设,这是为陛下私有的利器,两者相较,内书阁是陛下需要,太学是举朝需要,”他皱着眉头看向顾枫眠,“大人以为,陛下的需求,同举朝的意见相比,孰轻孰重?”
合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眼下他要是拿不出这个钱来,就是死路一条了呗。
“可有解决之法?”
姚如许合手俯身,拜了道礼,“属下不敢妄言。”
顾枫眠觉着他话里有话,“此事是我们户部关起门来,说自家的缺漏,你说错了什么都不算妄言。”
姚如许抬眸,定定看着他道:“改税制,趁着开春再收一批。”
顾枫眠果然呵斥了一声“胡闹”。
“去年夏秋时节,各州之中每家每户已经有所缴纳,倘若开春再强行征收,你我的乌纱帽便都不要戴了。”
姚如许并非是这个意思。
“不是向百姓,是向世家。”
顾枫眠瞪大了眼睛,“你到底何意?”
姚如许将面前五指并拢厚的账本翻开在书案上,指着一处批注给他瞧,“这是去年京都的缴纳赋税的账目,其中世家并未有所上缴。”
这个京畿世家,指的有以姚氏、方氏、顾氏、季氏为首的四大名门官户。
其中就包括了他们自己家,他居然还指的这般坦诚。
顾枫眠本想睁大眼睛瞧瞧他面上是否有丝毫变化,结果又教他指着账目上的一处教训道:“往年的世家开支,皆有涉国库存银。”
顾枫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了,“你这就相当于站在先天优势的顶点之上,指着自家祖坟骂,这话私底下说便罢了,出去可千万把嘴给本官捂严实啰。”
姚如许知晓他会这般说,本就不抱着他能够采纳意见的念头,拿起书案上的账目,神色自若道:“大人可还有别的法子?”
顾枫眠揉着眉心摇头,“户部又不是摇钱树,张张嘴就能下来金子,再等几日吧。”
姚如许合手,转向一旁将账目放下,随即退了出去。
***
才出门,没想到恰好遇到了一位多日不见的熟人,对方立在不远处,望着他笑了笑,随即上前行礼,“别来无恙啊,姚大人。”
姚如许回礼,面上露出笑意,“庐州一别后,若是想见方大人一面,真是难于登天,不知大人今日怎的还有空上户部来了?”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揶揄道:“怎么,都察院的差都办完了?”
“哪儿能呐,”方书迟无奈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这不是旧差未罢,又来新职么。”
姚如许看了看他这一身官府行头,跟以往的也没变到哪里去,好了奇地问道:“什么新职?”
“春闱诸事,陛下特任我为巡抚监察,这不,先前跑了好几个衙门了,”他神色颓然,抱怨道:“开春哪有浮生半日闲呐。”
“知道就好。”姚如许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不耽误你功夫,尚书大人就在里头,赶紧进去吧。”
方书迟点了点头,“回头有机会请你去吃酒。”
“可免了吧,”姚如许摆摆手,以他的话回绝道:“哪有那浮生半日闲呐。”
——
方书迟进屋,顾枫眠正在翻开之前的账本,抬眸看见来人,将将把账目放到了一边,提了副好脸相迎。
“陛下看重春闱一事,特任下官监察,此来,是为了太学重开。”
顾枫眠半晌轻松都没落到,没曾想又来一个催他掏钱的。
他哪里就像一个钱袋子呢?
“方大人一道辛苦,先坐。”
方书迟朝一旁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坐倒是没坐,“不辛苦,长话短说。”
顾枫眠只好神色悻悻地收回手。
方书迟道:“二月春闱改制施行之后,陛下交代要在春闱会考的名单之中,收取一批才学中等的学子进入太学,不论家世门第。”
“这自然是好事。”顾枫眠附和道。
“这当然是好事,”方书迟神色无奈,“但三月春闱之期将至,太学重开都没个影,尚书大人,您不着急么?”
祖宗哎,没看到他都火急火燎了嘛。
“国库近年亏空,已经是不宣而昭的事实,大人再急,也于事无补。”
“哪儿能光是下官一个人急呢,陛下那边也再等着回话,今年春闱之重,得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下官只是个办差了,断然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顾枫眠无言以对,“圣命所令,本官自然不敢怠慢。”
方书迟本意也知晓逼人不能逼的太紧,见好就收,“顾大人之能,下官深信不疑,有了大人这句话,下官也能放心。”
他笑盈盈地瞧了眼外头天色,俯身拜礼道:“时候不早了,下官就先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告辞。”
——
方书迟离开户部衙门后,顾枫眠又差人把姚如许给叫了过去。
前一刻本来还觉着向世家伸手,是咒骂祖坟的人,后一刻自己拿着账本跟姚如许仔细对了一笔账。
“倘若按照人头税,这一户上下几百余人,拢共也上百两,加上布匹绫罗土地税,还要在原来的基本上加倍,京都世家不多,但剩在支族庞大,这么算下来……”
姚如许补充道:“拨出太学重开所需的银两绰绰有余。”
顾枫眠忽然就觉得可行的不得了。
但世家这里依旧是个问题。
“三月春闱改制之事,世家利益原本就受了创,倘若户部紧接着征税,难免不会引起众怒。”
姚如许不以为然,“赋税之事还需写封告文上呈陛下,待陛下裁决完毕,户部听命施行即可。”
顾枫眠觉得他此刻未免也太过置身事外了些,好歹大家同是世家人,自己人私下商量着要来砸自己人的脚,这传出去怎么说也得叫人戳断脊梁骨。
“此事,你同姚太傅商量过?”
他指的是姚清渠。
姚如许一口否认,“所属机构不同,自然不会冒然商讨。”
顾枫眠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
顾枫眠的折子连夜呈了上去,这回没找借口,且开诚布公地将牺牲自己人的利益写的大公无私,贞景帝一看完,便下了可行的口谕。
不过口谕好下,施行时却不怎么顺利。
世家大族的旁系一多,便容易公私分不开,或是多家人吃一家人。
为重开太学向世家征收赋税一事一经下令,便惹了他们自己家宅院里的矛盾。
第一次缴纳,便有缺漏。
虽然交上来的钱够了,但与估算数目对不上也不能蒙混过去,顾枫眠当即又下了一道征收令。
第二次缩小范围按户征收,人数能对上,却见了不少内宅里的争斗,所幸最后吵着钱交够了,他们自己家的旁支和亲系也分了个清楚。
从前一族抱一家啃的局面有所缓和,里里外外分清,京都又落了不少新户。
户部为此又统计了一遍京都人口户数,前前后后忙了不下一旬日,赶在二月中,终于把重设太学的银子给拿了出来。
户部松了好大一口气,没升官没进爵,也够他们烧高香了的。
诸事筹备的差不多,最忙的时候顺利度过去,顾枫眠一把老骨头也熬的生了一场风寒大病。
不过坏事到头,好事也临门。
宫中添喜,顾氏顺利诞下一子,钦天监取名为净,闻净。
顾枫眠做了外祖父,也占了龙嗣喜气,风寒大病一夜之间好的通透。
顺利到三月初,贞景帝以喜得嫡子,欣迎春闱之由,特在宫中章华台设宴,给满朝文武下了帖。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官职了,我,都察院佥都御史,官不大,正五品,但是相当于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嗷,下卷有副cp~
注:都察院相当于现在的检察院,主要职能是监察。
巡抚一职的权利在明清逐渐加重,但是在那之前还好,文中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监察委。
第86章 论英武
下人将宫帖送到闻濯手上的时候,才发觉多送了一张。
待闻濯翻开,见另外一张全言皆由贞景帝亲笔所书,末端“沈宓”二字落的整整齐齐,连墨迹都还未干。
他脸色一沉,进屋当着沈宓的面,径直把帖子扔进了火炉,凛然骂道:“奇技淫巧!”
沈宓:“?”
***
宫中大宴宾客云集,除了缺个宁安世子府的正主,满朝其他大臣一应到全。
闻濯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沈宓知晓了宫中的消息,动之以理地催着他进宫,且答应他会将自个儿照顾好,他才应下。
宴会如往年一般热闹,丝竹管弦不断,舞姬歌女不绝,玉盘珍馐,数不胜数,琼浆玉液,回味无穷,金钵铜鼎,粼粼璀璨,凡是世间富贵,尽可收入眼底。
虽户部先前掏空了老底,但向世家征税一事,又将坑给填的无比漂亮。
正经开设些对民生有利的建设时没钱,一到了这种撑场面的时候,又能够撒开了欢奢靡无度。
这户部,看来苦头尝的还不够。
今日为庆贺贞景喜得皇子,众臣都带着家眷前来道贺,男宾在宴上吃酒恭维,各家府中的女眷则是同聚在百花园。
顾妃中间出来了一阵,因为才诞下龙嗣不久,身子尚且虚弱,没等众人一一寒暄,便回了自己宫中休养。
临走时,叫了吴清瞳一起回卢华殿。
去年年中一别,顾氏再未同她见过,此刻同座在轿撵之中相对无言,满脑子杂绪,根本无从说起。
她瞧了吴清瞳半晌,才慢慢问道:“妹妹可还在怨我?”
吴清瞳摇了摇头,“妾身不敢。”
她这一句亲近无有、疏离七分的话,顿时教顾氏一腔委屈噎在了喉咙里,随即便抽抽搭搭落下眼泪来,“我也是被逼无奈,虽在外人眼里我宠冠六宫,风光无限,可陛下待我根本没有真情——”
“娘娘慎言!”吴清瞳匆匆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顾氏我见犹怜的剪瞳,宛如一汪清泓般直直盯着吴清瞳,里头酸楚和委屈溶成泪花,凝聚在她眼角一串一串滚落下来,“清瞳,在这宫中,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
吴清瞳皱起了眉头,“娘娘想与妾身说什么,又想听妾身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