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指教。”
语未毕,对面影卫的剑锋已经冲了过来。
林寒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还不错,面对不知深浅的敌人,至少这人杀意和锐气十足,不是软蛋。
随后他用手中铁索一挡剑锋,反手一绞将剑势卸歪,随后一掌横切,袭向那影卫的后颈。
不过十招过后,那影卫落败。林寒最后一掌用了三分内力,让他受了点小内伤。
他心中暗暗评价:楼夜锋教给他们的武功是不错的,练得也纯熟。
只是……经验太差了。影卫营中教的东西和模拟的实战,毕竟和出营之后各方势力真刀真枪的拼杀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寒轻点脚尖,向后一退:
“承让。”
楼夜锋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面无表情:
“回去把方才他使过的招式记住,练熟,下个月我会检查。”
“下一个。”
林寒轻轻偏了偏头,看了一眼楼夜锋。
果然,他看出来了。
方才他使了十招,其中有三招,包括最后致胜的一招,是林寒自己的独门功法,看家保命的本事。
传给这些影卫,也不算辜负了。
不过楼夜锋比他武学造诣要高,也难为他看得上,不嫌弃了。
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一个影卫能赢他。
打到后面,这些影卫也起了争胜之心,打出了火气。只觉不信邪——怎地他们影卫连一个手戴镣铐的人都打不过?
于是逐渐下手变重,招式愈加狠辣。
然而下手越重的,却被林寒的内力反震也越重。
楼夜锋逐渐皱眉,却不是对林寒,而是对那几个被反伤的影卫:
“脑子被猪吃了吗?滚回去想想怎么输的!”
十几个影卫全部落败,楼夜锋很清楚问题在哪,他也没指望这群新人能赢。
楼夜锋的目的也很明确:他和林寒武功路子不同,让这些影卫多见识见识,增长些经验是有助于进益的。但林寒会把自己的招式拿出来,以喂招之名传授,到底是他赚了。
如此这般对战了几日,影卫们轮番来过。最开始的新人影卫经验不足,迅速落败,到得后面,老手影卫们上场,便能支撑得时候多一些。
但结果,依旧是没有能赢过林寒的。
楼夜锋知道老手影卫们见林寒动作不便,不想胜之不武,下手时便没尽全力。但到底是有些生气,眯了眯眼走到林寒对面:
“你连胜五日,打伤我府众多影卫。看来你这是提醒我,我教得不好了——”
“那就让我亲自来领教一下吧。”
林寒点点头,依旧说了那三个字:
“请指教。”
两人衣袂飘动,掌风骤起。
楼夜锋原本只想在招式上胜过他,折折他的威风而已。
谁知掌风相交的一瞬间,楼夜锋手掌触及对方手掌,心中顿时暗道:不好!
他竟然撤了所有的内力,以血肉之躯受了他这一掌!
楼夜锋临时变招,急收内力,但为时已晚,依旧有五成内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林寒的身上。
只见对面那人如无根飘萍一般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霎时毫无声息。
练武场中所有人顿时一静。
楼夜锋连忙一挥手道:
“解散,各自回去练。”
影卫哪敢看这热闹,顿时能跑多远跑多远。
楼夜锋飞身上前,只见林寒面如金纸,胸前洒着大片大片溢出的鲜血。
他连忙将双指放在林寒的鼻翼之下,感觉尚存一息。刚想提起他来,谁知林寒却在这时睁开了眼,艰难地说出来两个字:
“谢…了……”
随后双眸垂下,人事不知。
楼夜锋喉头哽了一下。
他知道林寒是什么意思——谢谢他帮他了结这条性命。
但是……
楼夜锋拎着他,轻功运到极致,把他带回来他的那间小小柴房里,将他放下。
他掏出一颗护心丹给林寒喂进去,又给他从后心打入一道内力护住心脉。
楼夜锋暗道:对不起,恐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临走前,他看着躺在柴垛中的这人,想起曾经在影卫营中相互扶持过的日子,和这之后的十年同僚之谊,终究是胸口沉闷地叹了口气。
林寒,能不能活下去,其实是看你的。你自己……可要先撑住了。
……………
晚上裴年钰方回到王府,楼夜锋连忙把这事说了。说完他面对主人尚有些愧疚,毕竟他知道主人恐怕没想让林寒这么快就死的。
或者说,他知道主人本没想……
裴年钰凝眉,神色有些严肃。但他先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毕竟你也不曾料到。何况那事……他本有负于你,你朝他下手,也,也没什么。就当给你出气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去看看他吧。”
两人便一同去了柴房。裴年钰推门进去,发现林寒全身颤抖,却是已然发起高热来。
他似乎曾中间清醒过一次,不再是楼夜锋把他放在墙边倚着的姿势,而是蜷缩在墙角,下意识地把身子转向了墙的一侧。
裴年钰走上前,用手轻试他的额头,很烫。只见他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浑身打着摆子,皱眉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在喃喃着什,却没有声音,叫也叫不醒。
二人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他嘴里说的是“主人”两个字。
“……”
裴年钰的心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一个将死的影卫,临死前在想念他的主人么?
他忍不住想起了身边这人,如果他……
而楼夜锋亦产生了一样的想法,他看着林寒,想到若是我自己,临死前恐怕想的也是……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裴年钰目光转回,却突然发现林寒压在身下、紧紧攥着的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若非他翻动林寒的身体去试他额头,甚至没法发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林寒冰凉的手指掰开,却见到了一个黑色荷包。
裴年钰心道,他临死前也要攥着这个黑色荷包,显见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还是不拆了吧。然而楼夜锋已经先一步将那荷包打开了——
“是两根发丝。”
二人相顾无言。
“这……”
发丝是谁的,显然不用猜。
林寒心中最后的执念,也昭然若揭。
裴年钰霎时间心绪万千,用机械的动作将那发丝收进荷包,轻轻塞进了林寒的怀中,收好。
又见旁边的被褥似乎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叹了一声,把那棉被抖开,盖在了他的身上。
楼夜锋面色凝重:
“我给他喂了保心丹,不过也只能先吊命几天罢了。主人,他这内伤治还是不治,您恐怕得……”
“——下决断了。”
裴年钰不忍再看,大步转身出门:
“先救人再说,让连霄给他喂上药吧。”
第184章
17.道情有心, 把从前、无可教人恨
让连霄暂且把林寒的命吊住之后,裴年钰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
这样沉甸甸的一条人命现下悬于他手,又是如此亲近之人, 他如何能随意决断得了。
他没想到的事太多了。他没想到楼夜锋不慎搞出来个意外,直接把林寒踹到了生死线上。他没想到林寒对小晟用情至深,且不敢宣之于口。
杀掉这样一个人, 亦意味着同时磨灭掉了所有他们之间往日的情谊,裴年钰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他看到林寒的情形时,会下意识地先救他的命。
但他知道楼夜锋那句“该下决断了”。指的不仅仅是让他活还是让他死的问题,他从来就不曾真的动过杀林寒的心思。
楼夜锋真正的意思, 是让他决定对林寒的态度。
原谅,还是不原谅。
若他终究难以放下对林寒曾经过往所做的事情, 即便留着林寒的性命, 也是芥蒂难消。仅仅靠着“不忍心杀他”而决定放过他, 没有任何意义。
裴年钰辗转反侧一夜,试图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来支持自己下决定。
思考了一整夜无果,第二日一早,裴年钰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他左右为难,于是准备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
偏生这桩子事情, 他最亲近的三个人都与之有关, 楼夜锋林寒自不必说, 小晟更没法去问。于是裴年钰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何岐。
他躲开楼夜锋,偷偷去找何岐:
“何大统领, 来来来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我问你个问题。”
“主人请问便是了。”
“嗯……是这样的。如果有一个人你跟他有过不错的情谊, 但突然发现他曾经伤害过你,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怎么办,你会想杀了他么,还是原谅他?”
问完裴年钰才后知后觉,这说的不就是裴年祯嘛,看来自己这是问对了人。
果然何岐也先想到的是裴年祯:
“他的话……唉。首先第一点,我没法杀他。无论是他的前太子身份还是主人您的兄弟,杀掉他都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其次,我的家人已亡的已亡,就算把他杀了也没法再把他们换回来了。他也算是个可怜人,所以就……算了,就这样吧。”
裴年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老何这个其实本质还是没办法真的对裴年祯做什么,他不愿意负自己这个主人,所以也只能“就这样了”。
“主人,难道您要问的是……林寒?”
裴年钰点了点头。
何岐这就有些为难了:“您和林寒的情分属下也是略有所知的,只不过属下实在不知林寒是怎么得罪了您。他的身份跟主人云泥之别,主人您就算杀了,倒也不必担心。”
“……好吧,我还是自己想想吧。”
…………
裴年钰的下一个目标是裴年祯。
裴年祯最近跟着何琰君在忙,不在府里,王府的八卦他也不关心。是以裴年钰问了他一模一样的话之后,他并不知道说的是谁。
裴年祯老神在在,终于有了点“长兄如父”的感觉:
“难得见到四弟这般优柔寡断的样子。”
“我不是一直很优柔寡断么?”
“但我以为以四弟之心性,原谅他人轻而易举,更何况是有过情谊的人。若四弟已经为难到要来问我这个外人了,可见他对你之伤害确实让你无法释怀。”
裴年钰想到少时受桃花蛊折磨的记忆,沉痛地点了点头。
裴年祯道:
“如此这般,那就杀了便是。能让你这样的人受伤,可见对方一定是个大恶人,你只是没有看清他的面目才会跟他有所谓的情分。”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四弟,你哥哥我不是好人,我自然知道自己做过多少该死的事,有多少冤魂该向我索命。”
“何岐应该杀了我的,可惜他没有。所以我现在见他,总心中有愧。四弟不若给他个干净,倒也让他一了百了。”
裴年钰:“………”
他想说,不,林寒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做的事很不好,但是,但是……
然而转念一想裴年祯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准备告辞。
临走前,裴年钰福至心灵,问了他一个问题:
“对了,你曾经的影卫统领,不知下落如何?”
裴年祯的脸上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死了,死在那场宫变中,为了保护我,身中数箭,战死了。”
“……抱歉。那之后有过怀念他么?”
“有时会的。他很好,帮了我很多。如果他跟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兄弟两个的话,他会活下来的。是我不好,连累他丧命了。”
裴年钰心道,我的影首差点死了,小晟的影首现下也快死了。
…………
裴年钰回涵秋阁的路上遇到了绛雪,他趁机抓过来,问了一样的问题。
然而绛雪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他:
“主人,属下从来没遇到过能伤害我、得罪我的人……因为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裴年钰怒:
“假如!我是说假如!”
绛雪的眼神更加茫然了。
裴年钰泄气:
“……算了,我不该问你的。”
他发誓,把这种爱恨情仇的人生问题来问这个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失败的决策。
…………
于是裴年钰转而去找了最擅长这种问题的连霄。
然而问完之后,连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主人……您那桃花蛊,不会就是林寒下的吧?”
裴年钰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怎么猜出来的!”
连霄一摊手:
“之前我猜到主人中过这个桃花蛊,您自己也承认了。后来林寒出事,那药丸是我配的,他在诏狱是我看守的,现在又这般样子在府里……”
“猜不到才不正常吧。”
裴年钰佩服于他的老谋深算,只好承认了。
“既然如此……”
连霄拿过来他配药称重的小药称,形似天平。他随手抓了两把葛根块,放在两边。
“主人,这人之情感,虽不能以称衡量之,但终究有轻重之分。主人不若仔细思量,您对林寒,是旧日的情分更重,还是——”
连霄把一边的葛根拿起来放到另一边,于是称的高低平衡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