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水而出 ————练央

"是司砚那个小孩把你给摆平了吧！"
"啊......啊啊！"
萧尧再度红起一张小脸，语焉不详的胡乱应着。对方明显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笑眯眯的拍拍萧尧的肩头，就穿过更衣室往馆里走去。
"啊......喂！"
萧尧突然叫住走在前面的舅舅，等他舅舅回过头，看到的是他满脸都挂上了困惑无比的大问号。萧尧挠挠脑袋，不大好意思的问：
"那、那种事情，从我的脸上就能够看出来吗？"要不然这种拼命想要掩盖住的事实，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被别人探知？！前几天是司砚的妈妈，现在又是自己的舅舅......
想不明白的萧尧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舅舅，却只见那个臭老头一呆之下，居然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萧尧瞠目结舌。
更衣室里的学生都用惊疑的眼光望向这边的舅甥两个，在这种目光的逡巡下，萧尧有些不大自在，可是那个臭老头还在那里百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自己也不好就这么走开，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动。
看着他一直笑一直笑，萧尧怎么想也想不透自己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诶诶，起来了啦！"
萧尧拿脚踢踢笑到最后蹲下身去的舅舅，却完全没有反应。臭老头笑声依然，直到一个高挑的陌生身影从里面的游泳池走进更衣室，湿漉漉的身体直往下滴水。
面向进来那人的萧尧一下子和他目光相触，禁不住心下打一个哆嗦。
从没有看到过那样染满暴戾的眸子，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萧尧简直以为他会朝着自己挥拳过来。垂下眼帘，萧尧仍感觉到那个人强烈的存在感正缓慢的向自己逼近。
那人走过来，舅舅似乎也觉察到了，扭头见到那人，却笑得更加厉害，冲那人勾勾手指头，说："过来，过来。"
萧尧想那人大概是舅舅的学生吧，虽然一副凶狠的样貌，略细的眉毛稍稍挑高，好象随时打算挥拳揍人似的，可此时却很听话的缓缓靠近舅舅。
舅舅抓住那人的手臂，那人眉头一皱，倒也没有甩开，舅舅像株藤蔓植物，扶住那人站立起来，高过那人小半个脑袋的身体懒洋洋的攀附在那人身上。那人眉头皱得更紧，却出乎萧尧意料的没做出任何暴力举动，反而任舅舅靠在他自己身上。
臭老头的笑声渐渐止歇，不过由于知道是因为进来的那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的缘故，感觉被忽略掉的萧尧还是有些不快。
只听舅舅问那人说："你怎么过来了？成心偷懒是不是？！"开玩笑的口气换来那人一个不屑一顾的"哼！"舅舅接着又打趣道："总不是想我了吧？"那人又"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萧尧眼尖，看到那人的耳朵微微染上些微的红晕。似乎隐约明白了些，可又好象什么都不明白。
舅舅对萧尧招招手，说道："一块进来吧。"也不等萧尧的回应，靠着那人就往里面走去。
萧尧想臭老头他真的很阴险，堪堪笑过那么长时候，竟始终也没有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解答。
不满的萧尧忿忿然的跟在那两个人身后走进游泳馆，几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外面门口曾经有过的迟疑。

一进去，杂乱的噪音波与浓重的漂白粉味道扑鼻而来，萧尧一双手不知道该当掩住鼻子好还是耳朵，自嘲般对自己摇头笑笑，索性垂低了手，哪个也不去管它。气味与声音，都属于习惯了就不必多加在意的事件范畴。
不过这样说起来的话，习惯啊......那个"习惯"可真是个好东西呢！
进到游泳馆内，舅舅摇身一变，成为认真负责、虽然很多时候仍然改不了散漫个性的教练，手握秒表，站立池边监督水里驰骋的孩子们。
萧尧看见那个舅舅一路倚靠着的男孩一跃入水，姿势优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顺着那人游动的身影，萧尧居然瞧见和他错身而过的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司砚！
下意识的一声叫喊几乎逸出喉咙，舌尖处滚了两滚，重又咽回肚子里。
脑袋里转悠着"还好他在水里没有看见我"的庆幸念头，依照他原本"只是看舅舅一眼"的计划，萧尧本该就此转身离开，可是两只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反而往前凑过去几步。
第一次见到司砚在水里的姿态，对自己说"再看一眼就好、再看一眼就好"的萧尧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究竟看了几眼。
接着看到舅舅冲正在游动中的司砚喊了一嗓子，觉得他游在水里不大会听见的萧尧却看见他当真朝舅舅游了过去。
正思考着"在水里也能听见声音吗"这种问题，萧尧没顾得上移开眼睛，于是正好对上他在舅舅的指点下甩脱泳镜而后偏转过来的目光。
吓了一跳。
咬牙切齿的朝一脸看好戏表情的舅舅白过去一眼，萧尧再也没敢正眼往司砚那边瞟去。不过余光倒瞧见他上岸的动作，然后......然后笔直的就向着自己走来。
紧张的心情令他连逃跑都忘记了，回想起刚刚司砚投向自己的眼神，一片平和中突地窜过一簇火花，虽然并没有透露出责备或是憎恨的讯息，可是却令自己突然的意识到自己那样对待他是多么的残酷、多么的不近人情！
--但是那却是自私的自己唯一可以使用的赶走他的办法，即使是伤害了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萧尧在心中这样为自己辩护，自我暗示的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只是再怎么为自己辩护、再怎么让自己坚信那样是正确的做法，萧尧也还是不敢正视司砚的眼睛，只是注视着他逐渐逼近的身形，记忆被他粗暴的抚摸、亲吻、侵入的景象占满，深重的恐惧感一层一层的从心底最深处慢慢渗出，

他会撕碎我的！
即使如此的警告自己，萧尧连小小后退一步也做不到，不明白是因为对方太过强烈的压迫，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只是站在原地，紧张的拼命往肚子里吞唾液。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害怕、紧张，一切一切负面的情绪笼罩全身，后退不得，前进更是不成，萧尧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以双臂交叠着环绕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冰凉的手指抓住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指甲透过薄薄一层T恤，深深陷入皮肤。
余光里的司砚抬起了手。
要打我了吗？
恐惧紧紧抓住心脏，萧尧不由自主瑟缩一下，却看见视野里伸进来一只大手，纤长的手指令他联想到它落在自己身体上激情的抚触而烧红了小脸。
他听见跟前的男孩对他说：
"一起回家吧。"
他吃惊的抬头，只见男孩正深切的注视着自己。
家吗？为什么......？
他不禁迟疑，然后听到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说：
"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
他缓慢的点了下头，虽然仍有些踌躇不定，但还是颤抖着握住了男孩伸给自己的手掌。
END
《破水而出》附篇
#1

隐约听见有人远远的叫自己的名字，司砚回过头，隔着老远有个染着橘红色头发的家伙一蹦一跳的在人流中冲自己挥手。
皱了皱眉头，印象中并不认识这个大呼小叫的家伙，不过出于礼貌，司砚还是停下脚步，等在当地。
那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口里说着"可算赶上你啦！"过于熟稔的口气却听得司砚着实有些不悦。
司砚冷淡的问道："你是谁？"
"啊！"听见他这么问，那人搁在脸颊边不住扇风的手立刻递到司砚面前，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L.K的摄影师，你叫我李就好了。"
司砚冷眼扫过几乎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没理，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有事吗？"
李的肩膀顿时垮了下去，苦着脸，扁扁嘴巴说："不要这么冷淡吧！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的......诶诶，别走啊！"眼看对方转身就要离开，李急忙拽住他的胳膊。
"放开！"
"放开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司砚挣了好几下，怎么也甩不开扯住自己胳膊的手，警惕心升起，歪着脑袋认真打量起那个自称姓李的男人。
见他站定不动，李也就放了手。
"有事吗？"司砚重复问道。
"是这样的！"
李说，脸上挂满了绚烂的笑容。
好象面具一样。司砚想，一言不发的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L.K吧？"
司砚摇头。
"呃！啊啊，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啦，简单的说呢，L.K就是一家广告公司......"李突然顿了顿，眼睛朝身边来往的行人瞟了几眼，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在大街上这样站着不停说话，感觉有点......变态！"
司砚想，你也知道啊。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不大想与他多做接触，于是司砚沉默着，没有接口。
看到对方写了满脸的"有话快说"的不耐烦神色，李有点颓然的抓抓头发，随即绚烂的笑容重归脸上，笑着说："就算我有话快说、长话短说，也得花费不少时候，所以呢，拜托啦！"双手合十，眼巴巴的望向司砚，"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可能是情有独钟的缘故，总习惯在其他人身上寻找恋人身影的司砚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笑容、还有那巴巴的求恳的眉眼，依稀与恋人有些相似，然后微微怔忡起来的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甚至连李兴奋的大叫"乌拉！"都没有听见，等到他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李带进街角的一家快餐店。
李征询了一下司砚的意见，得到"随便！"这个回答后，叫了两杯加冰的大可乐上来。
"其实呢，我应该请你去高档一点的咖啡厅才对。"
吸了一大口冰镇可乐的李很满足的呼出口气后，对司砚这样说道。
司砚冷眼看他叼住吸管的模样，心里虽然有点惊讶这个成年男人的举止竟然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却没有吭声。
李接着说："不过我这个人很讨厌去那些死板的、连稍稍大声一点说话都不可以的地方！"说起讨厌的地方甚至连嘴巴都噘了起来。
司砚想不光举止，这家伙连说话都像个孩子。
"所以只好委屈你跟我坐在这个快餐店里啦！虽然两个大男人坐在这种店里有点别扭，可是你不觉得这里的可乐很好喝吗？我最喜欢喝这个店里的可乐了，别人都说天下的可乐都是一个味道，不过我就是喜欢这里的味道。"
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司砚渐渐觉得不耐烦，想起等在家里的恋人，终于口气不爽的打断了那个一脸幸福的沉浸在冰镇可乐滋味中的男人："说重点！"
"啊！"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说道："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就忘记这事了！"
司砚斜眼瞪过去，心想这家伙真的是个摄影师吗？！
"我们公司新近接了一个广告......咕咚咕咚......"喝一大口可乐，"一直为模特儿的事情发愁......咕咚咕咚......"又喝一大口，"今天瞎转悠的时候恰巧看见你......咕咚咕咚......"继续喝。
司砚忍无可忍，说道："你能不能先把话说清楚了再喝！"
"啊，好好，没问题！"李咬住吸管，最后狠狠吸了一大口，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巴，接着说道："觉得你的形象非常合适，所以希望你能够担任模特儿。"
无聊！
"对不起。"司砚想也没想就拒绝掉，站起身便要离开。
"诶诶！"李急忙伸手拽住司砚，任凭他怎么挣也挣不脱，"你先别急着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放开！"
"放开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似曾相识的对话令两个人都是一愣，李嘻嘻一笑，却不放开扯住司砚的手。司砚迟疑一下，重又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快说！"
"咦咦？赶着去见小情人啊？！"李咬着吸管，促狭的朝司砚眨眼睛。
司砚白他一眼，没吭气。
"考虑一下吧，这个广告真的很适合你耶！"
司砚不答，忽然想起困扰了自己好半天的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嘿嘿"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想知道吗？想知道就答应我吧！"
司砚说："那我走了。"
李赶忙拦住，赔着笑说："别忙别忙，我是在市一中的游泳馆里看见你的，那个广告是运动型的，有一组镜头需要拍摄模特儿在水里的泳姿，以表达出那种矫健的运动气息。所以很多外形过关的模特儿都在这点上被淘汰了。为了这个我跑了好几家游泳馆，直到今天看见游泳池里的你才觉得眼前一亮。然后我问旁边那个举着秒表的大叔，是他告诉我你的名字的。"
司砚想，要是萧头儿听见你管他叫大叔，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听了这么半天，司砚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态，有了不听完李的长篇大论就绝对走不掉的觉悟，他便索性安静的坐在那里，听李唾沫横飞的说个不停，却也不搭腔，径自抱着可乐杯子大喝起来。
以司砚的舌苔分辨，所有的可乐的确都是一个味道没错，他摇晃着大杯子，听里面冰块不住晃荡着发出"咯喇咯喇"的声响，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奇怪的家伙就非要说最喜欢这家的可乐！？
正自出神，突然感觉露在袖子外面的胳膊被狠狠的冰了一下，回过神，正好对上李投递过来的极度不满的眼神。
李忿忿的把搁到司砚胳膊上的杯子收回来，发泄不满似的死死咬住吸管不放，埋怨说："你不答应也就算了，在我说的正高兴的时候走神，太看不起人了！"
"对不起。"司砚道歉，虽然听上去实在缺乏诚意，顿了下，又说："你说完了吧，那我可以走了吗？"
"等着！"李好象很火大的样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压熄了积蓄胸腔的火气，令一脸的笑意得以维持下去，这才开口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啊？"
暧昧的话偏偏还说的很大声，自然惹来了周围客人的纷纷侧目。
司砚看他咬着吸管笑的诡异，心里完全可以断定，这家伙绝对是成心的！
司砚冷冰冰的回答说："我没兴趣。"
"那么你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这件事没兴趣？"
司砚虽然想不透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老实的做出回答："都没兴趣。"
"......你这人还真怪耶！别的人听说能有机会做模特儿都很兴奋呢，你怎么可以这么铁石心肠的给拒绝掉哇！"
司砚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冷眼看向咬住吸管、垂胸顿足的喝可乐的李，等待他赶紧把话说完。
"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啊，你怎么不把握呢？！"
名利双收？利？
司砚心里一动，想起某天傍晚和恋人的吵闹，自己拼命想阻止恋人过去酒吧的脚步，讨厌那里的女人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围住恋人不放，每次从酒吧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一身恶心、庸俗的香水味道，让自己控制不住心情，忍不住就想粗暴的占有他。恋人的头发、恋人的眼睛、恋人的嘴唇、恋人的身体，恋人的一切一切都要深深的烙上自己的印记，他是属于自己的！
那时候恋人很生气的冲自己吼："不去？不去我拿什么养你！"顿时就感觉被伤害了自尊，即使清楚的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不由自主的吼出"我不要你养！"
如果是用恋人的色相换回自己的衣食无忧，那还不如全部不要。宁愿饿死，也不想闻到恋人的身上沾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