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红河[上部]

虽然已努力保持清醒，但之前流失太多血液加上现在这强大寒灵气冲撞，秦泠的呼吸也无法控制渐渐沉重。下巴抵在谦路冰凉前额，秦泠闭上双眼。他在颤抖，不是因为寒冷。他不知道，自己会否再次目睹同样的悲剧在眼前发生。如果真那样，他还有勇气活下去吗？

圈住裴谦路的手臂加重力道让他更紧贴着自己。他的身体像冰，然而自己却不能像火将他融化。如果能化身成不会伤害到他身子的火焰把他包围，那该有多好。"琴炎大人，"秦泠没有意识到，他呼唤的是这个名字，他牵挂了五百年的名字，"这是对我的惩罚吗？如果真的怪我为何不直接杀我？是下不了手，还是不屑下手。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由我自己动手，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琴炎大人，你曾经最爱看的浮华山，也没有了。我没有能力阻止它的消亡，对不起。说要再和你一起去浮华山中看枫叶，迟了几天，迟了这百年，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秦泠呢呢喃喃似在自责，对琴炎的自责，现实与回忆仿佛纠缠在一起，教他难分难辨，"是不是只要我在你就会遭到不幸？你恨我害怕我吗？琴炎大人......"似醒似梦的话语，秦泠原就渐渐虚弱的思绪像是堕入黑暗，飘离身体也离开裴谦路身边。飘进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蓦然面前缓缓浮现飘散着紫红长发的背影，执意不肯回头看他。

"琴炎大人！"秦泠惊讶低喊，但身影没有理会他慢慢远离，"琴炎大人......"秦泠急喊迈开脚步，想追赶他，却追不上。他只能在后面跌跌撞撞追着，明明看来只有几步之遥，却怎样也无法接近。

"秦泠！"身后一声略带怒气的大叫，秦泠不由愣住。
谁在喊他？琴炎？不，琴炎不会这么喊他，这不是他原本名字。那么......又会是谁？
"秦泠你不要跑！"声音越来越近，也分明更加不悦。
什么？他在跑吗？秦泠蓦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一身简单衬衫仔裤的谦路，在对他招手......
"秦泠，你在干什么？怎么我越叫你越跑，你不是要带我去吃哈根达斯吗，你想毁约？真小人！"
裴谦路对他不满抗议。秦泠愕然，之前的事如浪潮一下涌回脑海。是啊......他刚才好像的确有说，说要把全市他最喜欢的甜品买下送他，要他睁开眼和他说话，可是为什么......他却丢下他一个人跑了呢？

"谦路，"秦泠怔怔唤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没有毁约，对不......"
"没毁约就好！别说废话啦，我饿死了，我们快走吧！"爽快的说着裴谦路拉起他的手向黑暗尽头的亮光走去，有暖意顺着手一直传到心脏，是他的手......
"谦路！"猛地一把抱住身前的人，只是这一次传到秦泠身上又是那冰一般的寒冷。灵魂终于回到身体，是谁来唤回他的呢......
"谦路，对不起......竟然差点丢下你一个人，对不起......"秦泠嘶哑的不停道歉，像要将他揉进体内一般越拥紧越紧，一下接一下轻吻过他的头发，眼角，鼻尖......秦泠知道不该这么做，但他控制不了，"谦路，你醒过来骂我吧，我在做着你一定会讨厌的事。你快点醒来，制止我啊......"

他的体温在升高，一部分是因为情绪的影响，但更多是他心内急切的呼唤不知不觉中牵动灵力，灵气融进每一条血管在飞速运流，为他带来急剧上升的温度。他真的变成一团火焰，包围住了怀里如冰的谦路......

第六章
"谦路......"秦泠一直不停歇的呼唤，没有看到身后的升汝泉水在融化，先前被留下的旋涡缺口不再，慢慢地，重又融合成了一体。
......
"琴炎大人。我已经在此等候许久，终于又见到您了。请您和我走吧，我将用我的生命守护您！"......
裴谦路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对他说话的人，但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这把声音他是认得的，而且很熟悉，是秦泠吧？可是已经很久没这样称呼他啊！
裴谦路生气的喊："秦泠！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你的琴炎大人！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
然而声音依旧那般执着："琴炎大人......"
裴谦路几乎气结大吼："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躲着干什么，快给我出来了，可恶......"身体又开始发冷，裴谦路紧抱住自己缓缓蹲下。为什么突然这么冷？为什么没有力气了？为什么听得到秦泠的声音，却看不到他？脚下的坚硬地面渐渐软化，黑暗而寒凉彻骨的液体，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可恶......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不是说会在旁边看着我吗？我真要死了怎么办？小人！"
裴谦路意识迷离的恨恨低咒，在将要被恐怖的黑暗完全吞噬时蓦然从身后伸出一对修长的臂膀圈住了他，将他紧紧包围。有暖意从被接触到的皮肤迅速传达而来，然后，慢慢地，把他从水里拉出。

"谦路......我就在这里。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耳边传来秦泠低沉平稳的嗓音。为什么突然又......
"看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这里太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秦泠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对他循循善诱："你可以看到的，你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来，只要回头，再睁开眼睛就好。"
"不行，不行，如果睁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一定再也回不去，你也不会再出现了！"
裴谦路不停摇头，身体的温暖还不能打消他心内的不安，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什么是他真的能抓住呢......
"相信我，抱着你是我的手，对你说话的人也是我，这样还不能确信吗？如果执意不肯看我，那我就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片黑暗。但是谦路，不想看到你这样，你的未来还有很长，如果真的让你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将来你一定会恨我，恨我夺走你的人生。所以，只要再相信我一点就好，谦路......"伴随着柔柔话语落在后颈温暖的细吻给他带去真实的温度。

裴谦路终于睁开眼睛，但没有立刻回头，还没有那个勇气。低头看见环绕自己胸前的臂膀，这也是真的吧？犹豫着将手掌按上去，那滚烫的温度也是真实的，不会消失，一定不会......

裴谦路低呜一声猛然回头抱住臂膀的主人："不要，不要消失啊......"手心紧揪着他柔软的头发，裴谦路喃喃恳求。
"不会的。你很勇敢，你赢了。谦路......"
裴将谦路的身体微微拉开，他抬头终于看到，是秦泠的脸庞，俊逸如常，美丽如宝石的琥珀色瞳孔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璀璨光芒，微笑着对他说，"欢迎回来。"
......
双眼戛然张开，第一个映入眼中的，是秦泠疲累却安心的容颜，静静的凝视着他。
"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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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谦路静静趴在秦泠宽阔的背上任由他背出森林。身体已没有力气，即使是秦泠也相当辛苦吧，这从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就可以听出来。其实很想下地走，但他知道秦泠绝不会允许他那么做，他也的确一步迈不动。虽不再寒冷，但刚才发生的一切已将他所有气力席卷一空。

"哎......" 裴谦路极轻极轻叹了声，秦泠转头关切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谦路摇摇头："没，已经没事了。"
"是吗？如果有不要勉强。"
"嗯......车子会在那里等着我们吗？今天好象比约定的时间要早。"
"如果没有就在路边休息一会吧，你也很累了。"秦泠早已想好，目前的状况已不可能再让裴谦路在升汝泉继续呆下去，当务之急就是让他耗损太多的体力尽快恢复。
"现在累的人是你吧，笨蛋。" 裴谦路不快轻斥。
"我没事。"秦泠摇头表示毫不在意。
"唔......"手稍稍用力勾住秦泠白皙颈项，脸深深埋进他的肩膀，有淡淡的香味。他知道秦泠会用香水，但和以前不一样，现在飘进他鼻中的，是好淡好淡的清香，不属于任何植物，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用力深吸一口，裴谦路语气奇怪闷声道："你好象一个爸爸。"

秦泠一愣："呃？"
"我记得小时候，总羡慕别的小孩能坐在爸爸脖子上玩耍。因为我一个礼拜也难得看到爸爸一次，根本不知道坐在他脖子上是什么感觉。"
裴谦路慢悠悠道，现在想起并不觉悲哀，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奇怪想法。
秦泠笑问："想念你的父亲了吗？"
裴谦路飞快否认："不，我连他的味道都不记得。"忽又长长叹口气低喃，"只是，你好象父亲。你的背，很温暖......"
秦泠揶揄："喔......想坐在我脖子上探险么？"
裴谦路一怔，当即断然回绝："我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重。"
翻个白眼，裴谦路有气无力："你白痴啊！"
第七章
秦泠侧躺凝望对面床上裴谦路带着倦意的安详睡颜。今天，差一点又要永远失去他，自己的灵魂也险些永沉黑暗。那个时候，究竟是谁将他牵引回来呢？是他吗......那时看到琴炎的背影，是要带他走，还是在考验他的忠诚？当时在追随的人，究竟是谁？是琴炎，还是谦路......现在他守护着的人，到底是谁？他想陪伴的人，又是谁？

因为担心裴谦路无法承受再接下来的负担，秦泠没有要求他第二天再去升汝泉，而带他去到山寺--公元680年在山形建立的一座古老寺庙，附近山林的悬崖上留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碑和小庙宇。上杉家族曾统治山形县南部超过270年，12个上杉家族成员的坟墓就设在上杉家庙所内，那里已辟为公园。虽然是比较清闲的处所，但裴谦路还是第一次到升汝泉以外的地方观光，新鲜自然不言而喻。

一个一个朝嘴里送着"小甜心"，（注：山形县的特产小樱桃，夏天正是它上市的季节）裴谦路好奇的跟在秦泠身后，眼睛不忘四处张望。寺庙的建筑第一感觉和中国建筑非常相似，特别是青瓦大屋顶，四个块石，有棱有角，配以顶饰和飞檐，十分清雅漂亮，具有很浓的装饰特色，这些源自大唐的舶来品，虽经千年风雨，依然保存完好。他并不喜欢寺庙这样显得沉闷之所，但难得出来感觉还不错，尤其想到它曾有那么悠长的历史更不由惊叹。

"上杉谦信是上杉家最有名的人物吧？"坐在庙外的石阶，裴谦路想到曾玩过的日本战国游戏，突然问道。
秦泠微感讶异扬起眉："你对这些有兴趣？"
"唔......有点好奇。" 裴谦路点点头，"只是听说他很强，但不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秦泠托起下巴认真想了一会，慢慢说道："传说是佛教的战神昆沙门天转世的越后之龙，被誉为"战国最强"的武将，原名长尾景虎。天文十八年招降昭田方的猛将柿崎景家。曾帮助宪政恢复上杉家的势力和地位，宪政在感激之下将上杉这个姓氏和关东管领职务都转让给景虎，因此改名为上杉政虎，法号不识庵谦信。谦信与武田信玄曾在川中岛进行了五次激烈会战。最著名的就是第4次在「妻女山」布阵的上杉军团，窥破武田重军的夜袭而撤走，谦信更棋高一着利用地形所产生的大雾反将一军。之后谦信中织田信长计谋误以为柿崎景家和织田家私通将其杀死，来年在春日山城因脑溢血而死，相传是因为见到柿崎景家的冤魂，终年49岁，法名不识院真光谦信。"

老长一段解说听得裴谦路难免有点犯晕，怔了怔又问："他被称为军神？"
"在日本的确如此。"
闻言裴谦路颇为自满道："如果这样中国历史上的军神岂不是多得数不清？"
秦泠倒无谓这些名衔之称淡然道："这些事情不是由我们来评断。能被称为军神自然有他显赫的地方。"
又扔了一颗"小甜心"入口，裴谦路戏谑他："你倒像很清楚。你见过他？"
却没料到秦泠细想了想答道："三百多年前，曾经在京都偶遇越后军时有过一面之缘。"
裴谦虚险些被噎着，惊愕的瞪圆双眼瞅向依旧没有表情的秦泠："不是吧？你那时在日本？"
"为了到升汝泉而来。"
没想到竟然是真，裴谦路不由生出一脸羡慕："你就好了，有幸见过那么多历史上有名人物。只可惜那时还没相机，不然的话拍个照留念真是太强了。"
"谦路......"秦泠无力叹道，"我们是不是扯的太远？"
裴谦路看看秦泠，从石阶上跳下对他招招手："既然到寺庙总该要进去参拜，不然不是白来一趟？走吧，别坐在这里。"
殿前有一座凉亭，凉亭里有一水流泊泊的泉水，裴谦路本想直接将手直接放入池中清洗被秦泠制止："這里的泉水被喻为神水，许多人会带容器将泉水装回食用。"
裴谦路无辜撇嘴，哪知道日本人会这么麻烦。但入境随俗，既然秦泠对这些如此了解，自然他怎么说怎么做。
进入神殿后合手参拜祈求庇佑，随后参观古意盎然的神像。虽然礼仪与佛像的模样都不同，但只要是寺院倒也大同小异，裴谦路很快觉得无聊拉着秦泠离开神殿。走出神殿一个洁净的圆形水池出现眼前。"这又是什么？出来还要清洗？"谦路怪叫，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又不是几百年没洗手，用不着这样折腾吧？

秦泠打消他的疑虑："不，这是许愿池。"
谦路意外的朝他望去："许愿池？是不是只要投硬币就可以许愿的那种？"
"不错。"秦泠认同一笑将一枚硬币放入他掌心，"有什么愿望就对它祈求吧。"
"可是我好象没什么要祈求的......算了，投就投吧，反正总要体验一下。"嘴里嘟嘟哝哝半天裴谦路还是耸耸肩扔了一枚硬币在水里，然后闭上眼睛许愿。没多久睁眼看向秦泠，也正聚精望着自己，见他已经许愿完毕拉起他的手放在面前的麻绳上："摇它。它会敲响许愿池上方的铃钟，将你的愿望传达给神明，为你祈福。"

裴谦路兴味索然的瞟了秦泠一眼，还是按照他说的话去做。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还是做完的好。一切全部完结之后裴谦路伸个懒腰道："我们到旁边的公园走走，那里不是有上杉家族成员的坟墓吗？"

"好。"秦泠应言与裴谦路一并离开大殿范围，忽然好奇问道，"许了什么愿？"
谦路斜眼瞟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拒绝的真爽快！秦泠脸色立刻黯沉下来。
"再说了，不是说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吗？" 裴谦路可不理会那么多，自顾自往前大摇大摆走着，似乎颇有些得意洋洋。
黯沉的愈加厉害。
裴谦路终于停下脚步，格外晶晶亮的瞳孔闪着狡谐瞅向秦泠故作神秘小声问："你真的想知道？"
"没错。"秦泠头一次有了想对天翻白眼的冲动。
"那我就告诉你吧。" 裴谦路贼贼笑了两声，脸上露出夸张的垂涎表情，"我希望啊，暑假回去哈根达斯的新款冰淇淋统统上市。"
第八章
"啊啊......"
裴谦路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抱着膝盖坐在岩石上艰难撑住眼皮眺着远处日本海面那一边依然灰暗的地平线，暗骂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听秦泠的话牺牲大好睡眠时间来此傻傻等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