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红河[下部]

"你不是还好好的吗？"盘汀轻哼，又望向眼神依然迷茫的裴谦路，似乎仍看不见。这么说那个施术的还魂者还没死。原本想将离得爆炸处最近又无处可逃的那些还魂者一次性解决，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盘汀起身走到秦泠与裴谦路身边坐下，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有关系。"裴谦路摇摇头，"可是秦泠他受了伤。是灵粉。"说完把头偏向一边躺在草地上的秦泠，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紧握的手传达来的是罕见的冰凉。而他的身体一向是那么温暖的。
"唔，难怪脸色这么差。"盘汀点点头，了解的说，"那你暂时不要动，先多休息一下。等身体好一些我们再离开。"
秦泠一直闭着双眼，手腕搁在额上，太重的伤加上已经耗费太多体力，不予回应算是默认。坐在旁边的裴谦路摸索着捏住了秦泠放在额前的另一只手，不无担忧的说："你太凉了，应该把湿衣服脱掉比较好吧？"
"没关系。"回握住了他的手，秦泠终于张眼看着他轻声道，"我不会这么容易着凉，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顿了顿，秦泠偏头看向一直沉默半蹲在河岸不远处的楚童，背对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僵硬的背脊可以看出他正非常不悦，甚至可说怒火雄雄。
秦泠唤道："楚童。我有话和你说。"其他人的眼光也不约而同投向他，楚童身影僵了僵，终于慢慢回头，看向正望着自己的秦泠，眉头不着痕迹皱起，楚童起身走去停在他面前，脸却倔强的对着其他方向。
"坐下来。"秦泠声音不大，但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这时的他不是站在水龙番的立场，而是以青坛北旗将军的身份来命令曾是他下臣的副将楚童。
楚童抿了抿嘴，还是半坐了下去。其他人都不做声的靠过来围坐在附近，沉静看着直直对视的两人。却忽然间想到，像这样子曾经的水龙番六人聚齐的情景，距最后一次已经有四百多年时光了吧？而令原本分散青坛不同地域的他们聚在一起的人--琴炎，今天也在这里。他们不由得想起琴炎还在世时曾与他们在王宫中聚首商事的情形，好象......又回到过去；却又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可以对我解释一下吗？"秦泠坐起身，淡淡的问。从之前楚童对使用荼须的还魂者抡语风的态度，可以渐渐看出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并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而究竟如何只有问他本人才能清楚。
"没什么可说的。"楚童冷哼，"要怎么想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
"楚童。"
楚童瞟他一眼，强挤出的耐性有点快磨平："琴炎大人失明的事我的确不知道，我也是在抡语风住处看到他模仿我字迹写的草稿才知道今晚你被约到这里。"
果然如此。秦泠明暸的微颔首，又问："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不想他们先我一步得到玄天。"楚童嘴硬答道。
秦泠不信摇头："你不可能知道谦路会一道过来。"秦泠停了停，沉郁的眼神望向楚童，攸然问道："你想救我吗？"
楚童不屑一哼："我才没那么无聊。如果你被杀死我倒少了个阻碍。"
"那你就更没理由出手帮我们。"秦泠轻嘲一笑又摇头，"或者你要说杀掉紫孪还魂者可以减少与你抢夺玄天的对手？"
被他猜透想法，楚童有些尴尬的咳了声，又冷冷道："这样不对吗？他们只会碍手碍脚。"
"我真想把你吊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盘汀悠悠开口，别有意味的瞟了楚童一眼。
众人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楚童脸色微微一变，阴沉着脸不予理会。
"取出谦路身体里的封灵鉴。"秦泠收回浅笑，正色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要求。"楚童怔了怔，冷笑着看回他，语气回复成没有温度的坚决，"但是很遗憾，就算你们准备把我埋葬在这里，我也不会绝取出封灵鉴。"
秦泠微怒的揪起眉："你闹够了没有？谦路已经失明，以后他会有多危险你难道不清楚？你把他抓去却只是封印他的灵力就把他放走，为什么不当时就夺走玄天？真的希望他死又何必这么多此一举？"
"我做事还需要为自己找理由吗？你不要以为我下不了手杀他，你比谁都清楚我有多痛恨他！"楚童忽然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跳起来几近疯狂的大吼道，"我留下他的命就是为了看到他失去灵力后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为无力保护他而痛苦自责！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抡语风，拜他所赐我才能看到你们这么狼狈的模样！不要以你自己的想法来评断我，就算他不这么做我也要......"
"啪！" 一记脆响后，又恢复无声的寂静。
皇甫氏岚站在楚童面前，刚重重甩过他脸颊的手掌还悬在身旁，清寒的声音说道："不要口不择言。我们认识你不是一两天。用言语做武器来保护自己不是坏事，但别像只刺猬攻击身边每个人。今晚你以楚副将的身份与我并肩作战，这难道也是假的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们坦诚？你以为不幸的只有你而已，其他的人都......"
"皇甫。"秦泠沉声轻唤，制止她再说下去。
楚童僵硬的脖子停留足足半晌，才极其的缓慢扭回头，恼怒的眼神射向秦泠，眼眶微微泛红，咬着牙愤声道："你要我说！你明明全都清楚还要我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出手，为什么还愿意呆在这里和作为敌人的你们谈判！我是为了谁！你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死也不会做这些！说叫我不要太残忍，那请你仔细想想对而我言最残忍的人究竟是谁！"
一番话令所有人陷入难堪的沉默，楚童连声嘲讽的冷笑，继续自虐般大吼道："你真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再重复一次。所有我珍惜的东西都是被琴炎夺走！而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来自爱上你！"

第二十一章
"你真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再重复一次。所有我珍惜的东西都是被琴炎夺走！而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来自爱上你！"
像自虐般的大声吼完，楚童忽然颓废的半跪下去，两手指甲狠狠插进草下湿软的泥土里。水龙番对他最后说的一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说出来；而被深深震惊的是从来毫不知情的裴谦路，脑袋似乎猛然被狠狠敲击，不知该如何思考。握住秦泠的手亦无意识的松开想抽回来，但被秦泠牢牢捏住。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间，秦泠没有转头看他，但仍将他的手箍在自己掌心不肯放松，对楚童冷冷的道："你要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还有沁儿？我们有要求过你这么做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想到的只是自己，并没有真的考虑过我们的心情，这不是爱。"
楚童怔怔瞪着他，忽然低头讽刺的长笑："你们说的话都好象。这不是爱......是我害怕承认失败对吗？为什么我会感到害怕，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究竟是怎样，有为我考虑过吗？也许我的确是个失败者，因为我爱人的方式与你太像，五百年前你爱着琴炎的时候不也这样，两败俱伤？"
裴谦路猛抽了口气，惊讶地捂住嘴。楚童说什么？秦泠，爱着琴炎？这个玩笑好大。忽然好想能看到秦泠，想观察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是希望确认吗？这不是真的，是楚童在胡说八道，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然而，现在的他还是看不到。
此刻的秦泠并无暇顾及身边人的心情，阴郁垂下眼帘说道："我已经放弃了，从他死去那一刻起。你又准备继续到什么时候？即使复活了沁儿你打算一直以还魂的方式与她一起生活下去？她会接受这样的你吗？"说着骤然松开了原本握住裴谦路的手，站起走到楚童面前低声半命令道，"放了谦路，取出封灵鉴。"
楚童脸色变了变，忽然别有用意的改口："要我放了他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楚童沉沉凝视秦泠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悠悠开口："你跟我走。以后再也不许和他见面。否则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还是会继续伤害他。"太过平淡的语气教人难分真假。
"你疯了吗？"纪期猛地一震，不可置信的惊喊，"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
"你不要太过分了！"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哪吒也忍不住不满的指责。
而秦泠没有丝毫反应的一直沉默更让其他人都询问的望向他。他不可能答应这可笑的要求啊，但是到底在犹豫着什么呢？
"我为你复活沁儿。"裴谦路忽然接口，说出来的话令所有人大为惊讶。他明明是宁死也不肯使用还魂术的，却突然妥协？裴谦路依旧是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没有神采的眼睛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只阴冷冷的说："够了。你如果真这么爱她我就成全你，带我到她魂魄放置的地方去。"
"谦路！"秦泠愕然转身拉起坐在地上的裴谦路困惑问道，"为什么？"
不着痕迹推开他的手，裴谦路如之前截然相反的冷漠语气听来诡异："只是复活一个人而已，其实你们也希望这样的不是吗？反正，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多杀一个人罢了。"
"不要说的这么满不在乎。"秦泠不赞同的捧住他的脸，"你讨厌杀人，也从来没杀过。"
裴谦路隐晦一笑："杀过哦，上次那个还魂者。"
"那不一样......"
"一样的。而且我不止杀了他，更把他的魂魄彻底烧尽让他以后再无法转生，与这个相比杀个人又算得上什么呢？"裴谦路没有情绪的声音漠漠然将秦泠的话硬生打断。
秦泠的眼神黯了下去，松开捧住他的手，沉重问道："是真心话吗？"
裴谦路刻意不去理会秦泠骤然低沉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说："如果只能选其一自然是要选择危害较小的一方对吧？而且你们不也说过我的生命比较重要吗？"
再一次哑然无声，没有人说话，只能面面相觑，因为太过惊诧和疑惑，都已经说不出话。秦泠的脸色亦越来越黯，教其他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更无法猜透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此时从裴谦路一出声便若有所思般的楚童忽然扯起嘴角怪异一笑。
"我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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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变主意了。"楚童突然说。
"什么意思？"裴谦路冷声问。
"现在我不要你复活沁儿了，你就继续把封灵鉴留着吧。我想拿回来的时候自然会拿回来，不过，那也是最最不可能的。"楚童嘲弄说完抬脚向草地边际的公路大步走去。
秦泠拧紧眉头将他叫住："为什么？"
"我说过我做决定的时候不需要理由，只是我想这么做。"楚童阴冷笑道，"我啊，想再看你们多受些折磨。就这么放了他我太不甘心了。"
"你就这么恨我吗？"裴谦路讥笑道，想再说什么被秦泠按住了嘴唇。沉痛望着突然态度大变的裴谦路，秦泠在心底无声叹息，看回楚童又问："你要去哪里？"
"我有自己必须解决的恩怨。不必担心，想到你们的时候我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楚童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公路边时终于站住，转过身极度怨恨的望向裴谦路，一字一字恨恨咬着牙道，"裴、谦、路。你不单单只是琴炎的转世，你们更一样残忍。五百年前他将秦见淮死死捆住，现在你还不肯放过他。为我复活沁儿......真的是为了我吗？还是因为怕他被我抢走而借此绑紧他的手段？我恨着琴炎，现在更加恨你。我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了你。"说完楚童大步离开，纪期沉沉望着他的背影，迈开腿似乎想追上去但被盘汀扯住手臂，对他摇了摇头。纪期微微一愣，回头再望时已见不到楚童身影。只留下水龙番与裴谦路站在原地，因楚童所说的话陷入了深思。
"谦路？"秦泠意外看向没有表情的裴谦路，然而他只是低垂着没有生气的双眼不发一言，对于楚童的指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沉默着。
这混乱的情形到底要持续到几时？五百年的时间还不够将其中的怨念与痴嗔淡化吗......长叹一声，盘汀走上前拍了拍秦泠的肩膀："走吧，我们也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回去再慢慢说。"

第二十二章
一路的安静持续到秦泠的公寓依然没有改善，每个人或许都想说什么，却又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谦路不吭声的坐在沙发里两手交握，自从之前与秦泠的手被放开后便再也没有相碰过。那个时候，不是他不想回答，是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对于自己真正的动机，他也说不清楚。好象在生气，但是究竟在气什么，他不知道。
"那个还魂者的事情怎么处理？"想了想盘汀还是决定打破难捱的寂静问道。
"必须尽快把他找出来，如果他不肯解除荼须的封制就只有杀了他。"皇甫氏岚接口道，"但是我想，楚童已经去找他了吧。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看他那时那么愤怒的样子，他一定也恨不得亲手杀死那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问题在于楚童那边，难道就这样......"盘汀颇感头痛的按住太阳穴。
"这些事情以后自然会想出办法解决，我相信谦路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哪吒忽然站起来对他们几人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秦哥哥他们也累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盘汀几人一怔，暗暗惊讶哪吒几时变得如此懂事，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提醒。这两个人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于是依言道别离开，临走时纪期迟疑看着将他们送到门口的秦泠，表情欲言又止。盘汀大概猜到纪期在烦恼什么，多半关于楚童，但现在并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使了个禁言的眼色，纪期怔了怔，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盘汀转头又对秦泠小声道："凡事有所顾忌的确不错，但有时还是不要勉强为好。如果产生裂痕任它扩大的话，会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秦泠会心一笑，对他们点了点头。反手将门带上,走到裴谦路面前蹲下身柔声说道："身上尽是泥污，去洗个澡吧。"说着牵起他的手向浴室走去，裴谦路既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答。
"是要淋浴还是想泡一会？"秦泠把水温调好后将裴谦路的毛巾从架子上扯下放在洗手台上问道。
裴谦路的声线平板毫无起伏："随便。"
秦泠想了想："今天又这么辛苦，还是在浴缸里躺一下吧。"说完走到浴缸边开始放水。坐在浴缸边上看着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仍然没有表情死死沉默着的裴谦路，秦泠轻叹了口气问道："谦路，你在气我吗？是不是介意楚童说的话？"
"没什么。"裴谦路飞快否认，开始动手褪去衣裤。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虽然明明秦泠就坐在正前方看着他他也丝毫不会感到尴尬，不一会便未着一物站在秦泠面前。秦泠下意识撇开眼望向慢慢注水的浴缸，估计水放的差不多，便走去将裴谦路牵过来让他慢慢把两脚踩进水里然后坐了下去。
秦泠细心问道："水温怎样？"
裴谦路的态度依然淡漠异常："可以。"
秦泠再次深深睨他一眼，道："那你慢慢洗，我在客厅，你好了就叫我。"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裴谦路胡乱一把扯住裤边。
"谦路？"他疑惑转回头。
"你不要走。"裴谦路没法同样回望他，只是把头压的低低对他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