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辛忽然一骨碌坐起,果真看着不远处的朝阳下正站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的身后则是满头乌发的小云,那蓝天白云衬得这景色如同一副秀丽的水墨画。
个子好像高了,真是快啊``````
临雨已经蹦起来跑向了他们。安辛听不见那三人在说什么,却看见了临海的笑容。这家伙居然又笑了!此时临海方看到了他,笑容却敛住了不少。他身后的小云也看见了她,便笑着走了过来。
不至于吧,我就那么讨厌?安辛"以德报怨",一抹灿烂的笑容浮上他的脸面。临海却全然没看见,只死死盯着向他走过来的小云。
心里什么地方凉了一下。
"安哥哥!"临雨像小兔般蹦了过来,"他答应啦,你也来嘛!"
"那你们去玩吧,我还有事,告辞!"安辛摆摆手,转身便要走。还未走到他跟前的小云顿住了。
"不准走。"临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安辛玄又转身,一扬眉,道:"有何事吗?"
"她``````"临海一边说着一边拉过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你家小姐,你只不过是一个照看她的家奴。她既然没让你走,你就不可以走。"
安辛呆住了,夹在他们中间的临雨只顾瞅这两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小云默不作声地看着临海,却是面无表情。
一声低叹后,安辛躬身对临雨道:"小姐,小的有要事在身,可否告假一会?"
临雨瞪大眼睛点点头,只道:"我``````我同意了。"
此时那个人已经跑去捡风筝了。"既然小姐同意了,你就走吧。"这句话忽忽悠悠飘进安辛耳中。
安辛觉得此时的阳光有些晃眼,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临风的书房前。门忽然开了,安辛与临风打了个照面。临风自是吓了一跳。
"安辛,你怎么了?"临海皱眉道。
"啊``````没事,想避避阳光```````"安辛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临风把他拉进了屋,关心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安辛摇摇头,笑了。
"阿辛,你脸上藏不住心事的。"
安辛却还是笑,只不过变成了苦笑。
临风叹了一声,把他按到椅上,又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上。
安辛发了一会儿呆,脸色陡地变白,腾地站起。
"少爷,你``````怎么可以为我倒茶?"
"怎么?不屑喝我倒的茶?"临风揶揄道,却仍旧带出了那股子媚。
"不是不是。"安辛抹了一把冷汗。
"我都不引以为意,你又何苦如此惶恐?其实你这人看起来呆头呆脑,委实是个‘人精'啊。既然我与你交好,这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临风一脸的云淡风清,说完后便悠然地喝起茶来。
"呵呵,说的是。风兄?"安辛见临风听到这个称呼点点头,便继续道:"风兄的胸襟委实广阔,虽然你看似孤高冷傲,实际是心性淡薄如水而已。"
"罢了罢了,我们互相吹捧地快没边际了。"临风苦笑地直摆手。
"实话实说,这也有错?"
"你没说错,只是那功名我也还是要挣的。一是因家父的期望,一是我现在实在看不惯这乌烟瘴气的朝廷!"此时临海的媚眼里竟透出一丝英气。
"乌烟瘴气?你一人之力又能做什么?更何况你我都是喜幸自由之人,你若真入了朝廷可就一生一世为奴了。"
"此话怎讲?"
"朝廷的奴,江山的奴,更是那皇帝的奴。"
临海皱起秀眉,思索了半晌,忽笑道:"安辛,我还不知你居然有这样的心思。难得。只是‘天下之大,莫非为奴'啊。"
两人又静默了许久。安辛忽然干咳了一声。
"我们下棋吧。"临风放下手中的杯子,提议道。
"你怎知我会下棋?"
"上次我与你外出郊游时,见你在一群正下棋的老叟中观看良久。"
"真是失礼了。"
"我也是个棋迷,我们就切磋切磋吧。"
几局下来,安辛居然一次都没有赢过,只平了一局。
"风兄,你简直是旷世奇才!"安辛擦了擦已经"杀"出的汗。
临风却不理会他,紧皱秀眉思考着下一步,移了一步后,安辛却迟迟没有再走一步。临风抬头看向他,迎来这么一句:"我看出来了,你也别去赴考了,到深山里修炼修炼,兴许能成仙。"
科举的日子临近,临风整天坐在书房中,悬梁刺股。临雨和临海也是整天躲在屋中,不知在干什么。安辛更加悠闲,除了看看医术,研究棋谱,就只剩下吃饭睡觉了。小云倒是常去看他,帮他收拾屋子洗洗衣物。安辛本就是个闲散的人,见有人帮他做这些,自然不会拒绝。
一日,在安辛房里,小云说道:"知道海少爷在屋里与大小姐干什么吗?"
安辛正在和自己下棋,听了这话连头也没抬,只道:"丫头小子在一起,只要没掀开屋顶就好。"
"呵呵,他们可不是在玩。我上次从门缝中看到,小姐在帮海少爷习字呢。只是``````"说到这,小云却是一脸担忧。
"怎么了?"安辛终于抬头看向她。
"老爷曾经严令禁止海少爷看书习字,这若被老爷知道的话``````"小云咬着下唇,模样甚是可爱。
安辛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云的脸渐渐红了,连忙低下头,安辛的眼神却越来越直。
"安大哥``````"
安辛总算回过了身,立刻笑道:"失礼了,小云,你的模样其实很清秀啊。"
"安大哥,小云不好看的。"不知怎的,小云的神色黯淡下来,完全没有被夸赞的喜悦。
"你``````与海少爷以前很要好吗?"安辛轻轻问道。
小云猛地抬头,呆了半晌,接着便用力摇头。安辛吓了一跳,真怕她的头就这样被摇掉了,连忙上前扶住她,道:"小云,对不起对不起,安大哥没有别的意思。"
"小云不知道海少爷怎么想,但是小云却从没想过``````更何况小云只是个低贱的丫头``````"
安辛看着泪眼朦胧的小云,怜惜地轻轻抱住他,低声劝慰道:"安大哥可不觉得小云低贱,小云很可爱啊。"
"小畜生,你给我跪下!"屋外陡然响起的一声怒斥,惊得两人立刻分开了,此时他们方觉尴尬。
"窗外怎么了?"
"是老爷的声音!"
两人惊慌地对望一眼,立刻冲出了门。
只见在院子中央,赵岳天正拿着皮鞭凶狠地抽向地上跪着的临海。不远处的临雨死命地想冲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家丁用力拖住了。
"啪!啪!"皮鞭的声音比赵临天的怒斥声还要大,硬生生地像要击打出所有的愤怒。于是便有了一种错觉--那声音比它本身还要伤人。
"爹爹,是我``````是我要教他看书习字,和海哥哥没有任何关系啊!"临雨的声音已近嘶哑。
赵临天像是根本没听见,一鞭一鞭地咬牙切齿地抽打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老家伙此时满脸的阴沉,实在与阴司的厉鬼没有什么区别了。
"老``````老爷!"安辛冲到赵临天面前。
"放肆!"那矮胖的管家王林同样一脸阴沉地喝住他,于是有几个家丁立刻上前按住了他。
"老爷,大小姐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啊!"安辛急中生智地喊道。
那抓住鞭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也许是先前抽得太用力,那手还兀自不甘心地颤动,似乎偏要拉着主人再打下这一鞭。
"啪!"鞭子仍然是得意地下去了。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临海仍旧是一声不吭,然后,倒下了。"嘭!"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惊得震了一下。
一切静得很突然,临雨眼睛一闭,颤悠悠的倒在拉住她的家丁身上。
赵岳天扔下皮鞭,赶忙走过去抱住临雨,接着回头对安辛急道:"安辛,还不快过来看看?"
安辛赶忙对身旁还未缓过劲的小云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跑了过去。
入夜,院子正中那血迹班驳的草地已经被黑夜笼罩地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却更加诡异。安辛悄悄穿过这块地,去到临海的屋中。
只见小云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喂着临海,胡姨躲在一旁暗自垂泪。烛光是昏暗的,印照在临海那失血的脸上却仍是惨白的。
安辛不声不响地打理着临海的伤势。胡姨一见是安辛来了立马站起来,左右揩了一下泪水便麻利地给安辛倒上一杯茶。
"安公子``````"全府上下大概只有胡姨还这么叫他了,"海儿没事吧,老爷下的手怎么这么重?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的啊。"
"我不是他亲生的。"这声音虽然微弱,却阴冷得很。
"不许胡说!"小云低声呵斥道。
安辛却始终沉默不语,他能说什么呢?
"安公子,我怕老爷他``````明天会再来,这可怎么是好?"胡姨的声音抖得厉害。
"不会的,大小姐会想办法的。"
"怎么会?大小姐连自己都管不住啊。"
"明天你们自会明白的。"说完,安辛的嘴边升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只有他身下的临海看见了。
"谢谢你``````"这句话同样只有安辛听到。
第二日一早,几个家丁便闯进临海的屋里欲把临海架出屋去。胡姨死死抱住一个家丁的腿哭喊着,怎么也不放手。
"胡大婶,老爷是命令我们照顾海少爷的伤势,真的,你就别管啦!"那家丁实在是踢也不是打也不是,只有苦心劝导。
哭闹声陡然止住,众人不理呆住的她,立刻架着临海急着走出去了。
临海被他们抬到了临雨的闺房中。他的妹妹睡在床上,而他则睡在地铺上。临雨见到自己的二哥后,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终于睡去了。临海却瞪着自己的大眼睛,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此时有人走了进来。
"好好睡吧,别吵到小姐,她可是担心地几乎一夜未睡。"
"我干吗得睡到这?"
"嘿嘿,那丫头非得在看得到你的地方才愿意安心休息,老爷拗不过她,只好出此下策。"
临海瞪了安辛半晌,被瞪的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顾轮流查看两人的身体。
"安辛,是你叫小雨这么做的?"
"你自己猜的,与我无关。"安辛一边说着一边帮他重新敷药。
"你以为你在帮我?"
"还是你自己猜的,与我无关。"
"我宁愿让小云来照顾我。"
安辛将一块纱布在他伤口处用力一拍,临海疼地直吸气。
"这有什么,让她来照顾你就是了。"
"你以为她会与你一样整天像个猴子似地在这大宅院中窜来窜去吗?"
安辛一挑眉,道:"我从未觉得她像猴子。"
"扑哧"一声响起,却是从床上传来的。
两人立刻噤了声,临海凶狠地瞪向安辛,后者的眼神却仍在说:"与我无关。"
"安哥哥,你不知道了吧,海哥哥可是几天见不着小云都吃不下饭呢。"
临海的脸上立刻红霞漫天,安辛故意盯着他不放,嘴里却怪道:"小丫头居然装睡。"
"哼,小丫头也是你叫的?"临海扭过头冷笑道。
"怎么叫不得?"这话却是从门外传来的。
众人一抬眼,看到一袭青衫的俊美少年出现在了门旁。
"风哥哥!"临雨一骨碌爬起。
临风却皱着秀眉,急忙上前把自己的妹妹抚上了床。
"我都不知道赵家大少爷好在墙根处用耳朵办事呢。"
临风坐在床边,用自己的丹凤眼俾睨着地上的男孩,淡淡地道:"我不与你争辩,你既有伤在身也别总惦记着为难别人,等痊愈后再找茬也不迟。"
"咳咳!"临雨很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
"雨儿,明天大哥就要去赴考了,所以不能来照顾你。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一切都要听安辛的话,记住了?"
临雨不咳了,噘着自己的小嘴直点头--看来她刚刚装得不像。
"风``````大少爷。我给你配制了一副提神的药茶,只用热水冲泡便能饮,无须熬煮。一会儿我就给你送去。"
临风微笑着点点头,道:"你还真有心。"瞧了他半晌,又换了另一种笑容继续道:"你和小雨都挺厉害的么,配合地还真默契。阿辛,你也很有‘仙气'啊。"
"是大小姐领会得快。"
"我说的不是把二弟搬来这里这件事。"
"我明白。"
两人就这样打着哑谜。
"我是真的晕倒了,没有装。"临雨忽然低声嚅嚅道。
众人僵住。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度过。年轻体壮的临海因为有安辛的悉心照顾,康复地很快。几月后,临风金榜提名,进士及第,位列第三。于是终日总是阴沉着脸的赵岳天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按理说赵家也算是皇亲国戚,本用不着通过科举来取得官位。但当今的老皇上似乎并不喜欢他的那位皇弟,再加上赵岳天又是这位皇弟的私生子,没什么名分,自然就未赐官位。安辛初次见到赵岳天的那一年,赵岳天实际上还未与自己的父亲相认。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只不过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礼部侍郎一职。所以若临风再在殿试复审中过关,便能被授予官职了。
不多久,临风果然不孚众望,殿试通过,被授予了三司副使一职。自此,赵家的势力才算是真正壮大了。
只是本踌躇满志的赵临风却不得不时时听命于自己的父亲,只能将不满藏于心中。有时甚至不去当值,任由赵岳天在一旁差遣。无聊时,临海只有找上安辛下几盘棋聊以解闷。
不知为何,临海的心性却收敛了不少,只知终日锻炼筋骨。有时,安辛睡觉时都能听见他舞刀弄枪的声音。他对安辛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总是冷眼相向,只是不太搭理临雨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过了四年。临海的个头居然比安辛高了半个头,连小丫头临雨的身长都几乎与安辛一般了。临海曾经以次嘲笑过安辛,后者听了后却笑得更厉害,道:"你可以与小姐一起走上街去看看,所有的人都没你们高。"
临海道:"是吗?这样岂不是很好,打架也占优势吧。"
安辛听到此话却皱起了眉,沉吟半晌后才道:"可你将来的妻子岂不是要累死?"
"为什么?"此时这个高头大马的少年却是一脸的疑惑。
安辛早已神游他方。大概觉得脖子总是抬着太累了,便使劲揉了揉,根本就不再搭理临海。
也不知终究是明白了还是羞怒与安辛先前的态度,临海冷笑着用一只手一把拽起安辛的衣襟,与他鼻子对鼻子地冷哼道:"当我是傻瓜吗?"
"你何时能收收煞气?"安辛的瞳眸中显出少有的冷冽。
"我为何要收?"
"你今早吃了什么?韭菜么?"
不久,院子里传来一个沉闷的声响。
一日夜里,安辛刚吹灭烛火正待入寝,却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
"安大哥,我是小云,老爷叫你。"
"等一下,我这就开门。"
安辛下床穿衣后开了门,却见小云披散着一头柔亮乌黑的秀发,月光浸润在她身上,温软如玉。这个小丫头也长大了呢。
"知道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