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已经足够,临海躲过这一剑,立起短刀刺向了大汉的胸口。剑与人一齐压在了临海身上,后者却已无力推开了。他也不想推开,只见他猛地咬向已经奄奄一息的大汉的肩头,血肉撕碎的声音诡异阴森地响起,临海忽地一甩头,将嘴里的鲜红吐了出去。
"啊--"
安辛打了一个寒战,无意间他与临海对视上。他却看不清什么,只看到血,红红的,很鲜艳。
"你不该这样,他的手下一定听到他们主人的哀叫了。"安辛冷静地说道。
接着,远处果真响起了马蹄声,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
看来人还挺多......安辛闭上了眼。
"小海!"先来的人居然是赌馆大汉。
"一天大哥!"临海一把推开身上的尸体,却力不从心地站不起来。安辛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带你们走,我知道小路。快!后面的禁军要围上来了!"安辛将临海扶上马,自己却未上去。
"安辛?!"临海的手死死拽着他。
"我骑那死人的马,我们骑一匹跑不快。"
临海这才放手。于是三人立刻驾马狂奔。
不久,三人奔至一洞中。
安辛扯下自己的布衫,小心地包扎起临海的伤口。赌馆大汉狐疑地死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小海和我是朋友?"
"太子去赵府的那天你来得太巧了,而且只要五十两,我自然怀疑。"
大汉意味深长地瞅着安辛,撇嘴哼道:"我还真是看轻了你。"接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叫李一天,是小海的结拜大哥。"
安辛正要报上自己的姓名却被李一天一把伸手止住,"你叫安辛,是个郎中,对吧?小海经常与我说起你。不过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天下父母也未必像你对他那么好的啊。"
安辛的脸有些红,只得低下头继续照顾临海,却又与临海对上了,那家伙居然也红了脸。本就是满脸血污,这下可就像是刚从染缸里出来一般。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安心只好又转向李一天。
"逃呗,还能咋的?反正什么地方待久了就他妈的没意思。"
"逃到哪?"
"嘿嘿,你可别被吓着,我早就想上上战场和人干干架了。我们决定去北方边疆那里。"
"你们准备从戎?"安辛一挑眉。
"是啊。"李一天说着看向了临海,后者会心地一笑,虽然那笑容因为严重的伤势而略显呆滞。
"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你应该知道你们杀的那兔爷可是大有来头的。如今这京城未必能容得下你了。"
安辛的眼神有些发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只会些医术而已。安辛,还是算了吧。"临海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是不能走,你们还是多多保重吧。"说完,安辛掏出一个小包袱并将之塞入临海手里,继续道:"给你们路上做盘缠用。"接着又走到李一天跟前把一包金疮药递给他,道:"李壮士,你帮我好好照顾他吧。切忌在他养伤期间给他吃太荤腥的东西,要多吃清淡些的。这药需一天换两次,一切有劳你了。"一通话说完,他便径直朝山洞门口走去。
"安``````安大哥``````"听到那令自己心颤的声音,安辛站定却并没有回头。
"帮我把胡姨安葬好,多谢!"
安辛沉默良久,才说道:"放心吧。我知你当时说的那番话是不想拖累她。她不会怪你,不然也不会抵死相救。"
"你``````也要多保重。"
安辛终是没有回头,出洞时却听见洞内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回头一看,临海正吃力地跪在地上向他叩着头。安辛惊得急忙回头欲上前,却被临海伸出的一只手止住了。
"安大哥,小海欠你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只有来世再还了!"
一狠心,安辛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一天兄,你能派人杀了张大嘴那伙人吗?"
"这``````不是我办不到,但岂非是节外生枝?"李一天皱眉道。
"别忘了,他看过我们。"临海沉声道。
"哦``````对,对``````嘿嘿。"李一天变成一脸坏笑地看向临海,继续道:"其实我俩倒无所谓,只是你的那位安大哥留在京城,对吗?"
临海闭上眼睛,也不理会李一天的讽刺。李一天却独自沉吟了半天,末了来了一句:"小海,你的那位安大哥不会是兔爷吧?"
临海陡得睁开眼睛,"我要是兔爷你就不把我当你义弟了?"
李一天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嘟奴了几句便默不作声了。
"一天兄,那断指还在吗?"
"啊?"
"就是安辛的``````"
"在我屋里存着呢,放心,已被我抹上防腐香料。那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你要了干吗?"
"既然都处理好了,就给我吧。"
"那天我还真吓了一跳``````"
"一天兄,你那时为何那么多嘴呢?"向来对李一天敬重的临海少有的用了一种质问的语气。
"我哪想到他真会切掉自己的手指。"李一天自知理亏,却仍强硬地辩解。
"他那时疼吗?"
"你不也在场?你自己不会看啊?"
"我根本就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切自己的手像切个馒头一样。"李一天摇头叹道,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情景。
"``````"
"还有,你小子以后少喝酒。我还没见过你这种酒量的男人,连个娘们不如。"
"``````"
此时的赵家正是阴气森森,到处都弥漫着丝丝的血腥气,闻在鼻里像是那化不开的油脂。除了干活不得不出去外,下人们全都龟缩在屋内,坐着、躺着、卧着、心惊胆战地低语着。这天本就是酷寒的,早上那件满是血腥味的事更加使人觉得阴冷得紧。风呜咽着在那院里盘旋着,就像是含糊不清的哀号。
安辛踏进这个阴森的大宅。先前那触目惊心的红白血花尤自留在院墙上--怕是永远都清不掉了。
安辛有些失神,慢慢走进自己的屋中。昏暗的光线下,身着湖绿色裙赏的小云正坐在他的床上轻挽着自己如云的长发。那优美纤细的背部再加上那衣服的颜色就像是夜色中孤零的垂柳。听见门开的声音,轻轻转身,那眼神似蒙着雾气,美丽而幽怨。
小云并没有站起,只淡淡地说道:"怎么连被也不叠?屋里也乱得不像话,不过我帮你整理过了。"
"小云,你那么恨他?"
"是啊,恨死了。他不只侮辱我,还与我挣抢你。"这句话犹如她的表情般平淡如水。
安辛走近,俯身望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遥。
"小云,你怎么不恨赵岳天?我不明白了。"安辛的声音像是开春那屋檐上由积雪融化成的水,一滴一滴掉落,清脆悦耳;表情像是春风拂过的湖面,柔柔地倒映着湖边的垂柳,波澜不惊。
小云的脸却白了。
"你怎么不报复那个老畜生呢?我就不明白了。"安辛说完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小云。
小云颤抖着,忽然跪下扑在了安辛的腿上,抱住,紧紧地,紧紧地。
"我知道你怪小云。可我能怎么办呢?难道我小云就活该倒霉受人欺凌?他干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就不该受罚吗?安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很偏心?!"
安辛震了一下。他感到小云的身体越来越沉,腿上竟有湿热之气传来。他,有些受不住了。
"可是胡姨她又有什么错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已经偷偷把她厚葬了。"
安辛弯下腰轻轻扶起她,温柔地抱住。
"我不怪你``````别哭了```````"
天色已然暗下了。安辛坐在床边仍旧抱着小云。所有的都氤氲不语,像是弥漫着安辛眼中的雾气。
"我当然更恨那个老畜生``````所以``````"小云打破沉默,忽地将头抬起,咬牙道:"我要让他养他最恨的畜生的儿子。"
"可那也算是他的孙子。"
"不,赵临海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帮胡姨穿寿服时发现她的袖筒里藏着一张纸条。"说完,小云从自己的袖中抽那张已经皱得不成样的纸条。
安辛展开一看,只见其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虎毒不食子,终非虎之子。"
"我想赵岳天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否则不会对赵临海干出那样的勾当。我从小就把这些看在了眼中。"说着她又冷笑了起来,继续道:"胡姨真是到死都不放过他啊,我也是!"
安辛默不做声地把那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燃烧。
"你觉得那个人会要你?"安辛静静地问道。
"那还有谁会娶我呢?我已经那么脏了。"小云蜷起自己的身子用双臂环抱住双腿。
"安大哥怎么会丢下你呢。我已经丢了一个,不会再丢另一个了。"安辛轻轻抚摸着小云如云的秀发,眼神中不再是雾气,而是清澈见底的水溪。
时光终究是要走过的,事情终究是要被人遗忘的。胡姨死了,临海走了,临风外出赴任了。而赵府上下照例不会少一日三餐,不会少了对奴仆的责骂,更不会少了小云必遭的白眼与不屑。
一日,临雨在闺房中一针一线地摆弄着自己那奇异的绣花。
"杏儿,把小云叫来。"看着自己怎么也绣不完整的图案,临雨气得直嘟嘴。
过了一会儿,小云恭顺地走了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
"帮我倒杯茶。"
"是。"z
茶杯小心翼翼地端至面前。临雨张开自己纤巧的五指硬生生地抓住茶杯口,顿了顿,将茶水地上一泼,再将茶杯轻轻一丢,那白嫩干净贵重的景德镇瓷杯就这样碎在了地上。
"跪下。"临雨冷笑着斜眼看向她。
"是。"小云跪得依旧恭顺,居然没发出半点声响。
"你打碎了价值连城的杯子,知道吗?"
"``````是。"y
"啪!"白嫩的手打在同样白嫩的脸上,声音居然比那瓷杯砸在地上的声音还响。
火红的掌印不偏不倚地印在小云的脸颊上,她却没有表情,也依旧恭顺,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杏儿却是吓了一跳。
"你真是大胆。告诉你就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知道么?贱人!"临雨边甩手边冷哼着,似乎真正疼的是自己。
"雨儿,大白天的生什么气啊?"赵岳天走了进来。
"爹!"临雨兴高采烈地扑向赵岳天,接着樱桃小嘴一噘,气道:"小云居然打碎您送给我的景德镇瓷杯,雨儿的心好疼啊。"
"哎呀,就这个事啊,爹再给你买几只就是了。"
"不!我就喜欢那只。"临雨一垛脚,眼泪竟涌了出来。
"那怎么办啊?"b
"替我打这个小贱人一巴掌啦!"
赵岳天斜眼瞧了还跪在地上的小云一眼,便对临雨干笑道:"算了吧,你刚刚不是打过她了么?"
临雨脸色一沉,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自己的亲爹了。
"啪!啪!``````"小云抬起自己的小手,恨恨地打着自己的脸,乌黑的长发随之在自己瘦削的肩头无声地晃动着。
"小云该死!望小姐恕罪!"挤出这句话,小云继续用力地打着自己。
"拉出去!"临雨有些不知所措,跺脚道。g
待小云被架走后,赵岳天干咳一声,走近临雨,干笑道:"大小姐,别生气了,爹明儿给你买金线好不?"
"说话算数哦。"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还有,爹来是想告诉你后天太子会来接你去宫中待几天,明天你可要好好学习一些礼节,可别丢了赵家的脸面。"
临雨听了,两眼直放光,于是一个劲地点头。赵岳天慈爱地拍着她的头,笑容却很复杂。
忽然,架走小云的杏儿急急地跑了回来。
"老爷,小云晕倒了。"
赵岳天摆摆手,不急不徐地命令道:"把安辛叫过来就是。马上有什么事就找我,别再烦扰你家小姐了。"
"是,奴婢这就去。"
安辛赶到时,小云已被抬进一间阴湿的屋里。她就那样孤零零地躺着,脸肿得像个馒头。
他急得直唤她。终于,小云慢慢睁开了眼。连忙抱起小云,给她把脉。
"这是怎么了?你的脸是被谁打的?"
"安大夫,这是新的诊脉法?"赵岳天冷哼着进了屋。
安辛却并不放下小云,只向赵岳天点了点头,便继续给小云诊脉,接着又摸了摸小云的额头。
"怎么样?"赵岳天已经来到他们近前。
安辛无端端地感到了身边的一阵寒气。
"老爷。"他陡得站起,"小云已有身孕了。"
"什么?"赵岳天难得地睁大眼睛。
"小云已怀有身孕了。"安辛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是么?老夫记得她还尚未嫁人吧。"赵岳天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尚未嫁人,不过已与小的私定终身了。"他又转过身静静看着小云,继续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小的的。"
赵临天斜眼瞟着他,忽然干笑几声道:"府中近日刚死人,不适宜嫁娶,这可怎么是好呢?"
"老爷多虑了,正是应该趁这个挡儿给赵府带点喜气啊。"
此时赵岳天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纸人般的神情。
"还是过段日子再说吧。"
"这怕是不好,过不了几日,小云的身子就会显出胎相了,到时被外人看见了岂非是有损老爷家的威名?"
"``````"
安辛见他不语,忽然跪拜道:"多谢老爷成全!"
"那你准备几时成亲?"
"小的马上就定个良辰吉日,一切不劳老爷费心了。"
"那老夫可先得恭喜你们了。"赵岳天丢下这句话便摔门走了出去。
"安``````安大哥``````"小云无力地向他伸出手来。
安辛立刻上前紧紧地握住,低语道:"安大哥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你``````"
小云已经泣不成声了,看着眼前温柔善良的男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没人要的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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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吉日已定,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祝福--除了他们自己。
几日后,三台皇家大轿浩浩荡荡地停在赵府门口。第一台大轿里走出锦衣华服的太子赵梓玄,紧接着便是临风与临雨。
"恭迎太子殿下!"赵府上下的人全都井然有序地排在赵府正院内,齐齐跪了下来。
"平身!"话一落地,临雨却从太子身后窜了出来,看到眼前的阵势竟然吓了一跳,立刻又缩到了赵梓玄身后。
"雨儿,放肆!"赵岳天低声呵斥道。
赵梓玄却大度地挥了挥手,牵出身后的临雨笑道:"在宫中没见过么?怕什么?"
临雨红着脸嘟起嘴,道:"刚刚是寒风乍起,小女子冻着了。"
"哈哈哈哈!"赵梓玄尽兴地笑起来既而看向一直跟在他俩身后沉默不语的临风,道:"赵参事啊,你这个小妹的性情可比你的可爱多了。"
"殿下说笑了。"临风一板一眼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