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黑发青年不禁皱眉,却不动声音静待。
正如忆蝶所料,下人散去後,费迪南德便收起笑脸,双手置在背後,踱步至窗前说道:「听闻麦文尼医生在奥玛市的酒吧离奇遇袭,而你在收到消息後便马上赶去探望..有这样的事情吗?」
忆蝶不语,这时费迪南德再道:「我还以为只有一个梦,想不到还有个麦文尼,忆蝶,你这样做,知道别人会怎样说你吗?」
果然如此,忆蝶在心中暗想。其实在麦文尼遇袭後,甚至在自己还未赶到时,费迪南德已知道这件事,当然更不用说,自己堂堂希迪斯将军的独子前往奥玛市之事。毕竟奥玛市是海斯特港主要港口城市,是郡中第一繁荣的地方,也是费迪南德的领地。
「说起来,莱恩不是随费迪南德叔叔前来吗?怎麽不见了?」想著,忆蝶露出惯性的笑脸,向费迪南德问道。
「我叫他到城里看看你是如何管理,我本想著,带他来,是希望他学到你的好处,可是现在我倒怕他学不了你的好,尽学去你的坏处。」费迪南德嘲讽地回应道。
「费迪南德叔叔,我探望麦文尼,只因我认为他掌握了凶手的真面目。」
面对著费迪南德的嘲弄,忆蝶也只是一笑,不愠不火的,和颜悦色地回应道:「而且,如果一个人有心要学坏,不管我是多好的榜样也没有用,对吗?」
闻言,费迪南德不禁转过身,挑起眉望著忆蝶,只见黑发青年平静地站著,笔直地迎向自己的视线。
如黑夜的秀发,碧玉似的眸子,桃子般的粉嫩肌肤,绰约的身段...
简直就如还在生的蝴蝶夫人般风华绝代,是每一个男人口中说著要赶离郡城,却在心中暗暗迷恋的人。费迪南德不禁摇摇头,想把蝴蝶夫人的映像甩去,然而,越是想摆脱,便越是觉得眼前人跟蝴蝶夫人重叠起来。
令所有男人疯魔的蝴蝶夫人...蝴蝶夫人的儿子...费迪南德不禁苦笑起来。「这也对,不能总是期望你们会随著我的意思呢!唉,或者这是上天注定吧...」
「可以断的话便断吧,如果真是不行,也只好算了。」费迪南德疲劳地一笑,转过身再道:「我先到客房休息,莱恩回来时再告诉我吧。」
晚上十时许,忆蝶与费迪南德没等莱恩,早已用过晚餐。饭後费迪南德说要外出,观察汉斯堡城的警察於晚上是如何维持治安,黑发青年则回到书房,追回之前的进度。本来书房的墙壁厚实,比较隔音,然而,当莱恩回到大屋时,他弄出来的声音还是惊动忆蝶。
一路走来,伴随著东西被扫落的声音,忆蝶闻声不禁皱著眉,放下手上的文件,步离书房,只见莱恩跌跌撞撞地走著,脚步蹒跚,任何映在眼中的摆设,都被他用力打下。
「少爷,真是对不起,我们无法阻止他...」
看到忆蝶出现,一众正围著莱恩的下人都如见到救星般,马上走上前,向黑发青年报告道,并在看到莱恩打破古董花瓶时露出心疼的神色。
「算了,也不是你们的错,先退下吧。」
微微笑著,轻轻地扬起手,让众人退下後,忆蝶眯起碧眸,双手交叉於胸前,嘲弄地说道:「这算什麽?让我轻敌吗?不过很可惜,我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亚斯莱特连环凶杀案凶手。」
却见莱恩闻言,眼中登时精光一闪,尽洗之前的颓势。「哦?不再装成醉酒鬼了?这也好,省去我的时间。」黑发青年依然与莱恩维持著十步距离,对峙著,直至莱恩轻轻一笑。
「老头子总是说你聪明,认为你终有一天可继承希迪斯将军之位,听来倒似把你当成比我还亲的儿子,当初我还以为你们有奸情呢!」忆蝶的语气不好,可是莱恩的语气更差,近乎轻蔑,鄙夷的目光彷佛他在看著什麽流莺娼妓般。
又是这种目光,忆蝶早已察觉到,家族中的长辈大都惯性得近乎病态的,以这种目光来望自己,本以为这是老一辈的人不喜欢混有异国血统的自己,然而现在看来,情况绝不简单。
到底是因为什麽?眼前的男人似乎知道原因,而莱恩更打算说出来的样子,见状,忆蝶决定忍下这口气,静观其变。「现在看来,你也有点智慧,可以找到我便是凶手,不过,你会想到我特地为你而设的恶梦是什麽吗?」
「这里..已经是恶梦中吧?」
一直沉默不语、静静看著莱恩亢奋地自言自语的忆蝶突然开口说道:「麦文尼说过,他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已身处梦中,直至遇袭後,发现无人有反应才知道。而你自我陶醉很久,声线也不算轻,可是竟然没人听到你认罪,这不合理。」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即使被忆蝶揭穿了二人所身处的空间,已是莱恩所创造出来的梦境中,然而莱恩的态度依然从容不迫,扬扬手,只见四周的景物突然旋转起来,到停下来时,已是另一地方。
抬起头,四处一看,莱恩满意地笑著道:「呵,跟那时一模一样,怎样了?忆蝶,你知道这是那里吗?」
「这里...是亚斯莱特的希迪斯首府...但...好像有点不同。」
环境突然转变,而且还变成一个自己挺熟悉的地方,跟自己想像中..充满拷问工具的地下室不同。到底这是什麽回事?莱恩一定有他的原因。「原来这里有我的恶梦,我都是现在才知道呢。」
莱恩阴冷地笑著,不回应,往後退一步,露出位於他背後的房门。「来吧,这里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恶梦了。」
特地为我而准备的..恶梦?不是虚构出来的幻象,而是事实?到底过去在自己还没出生之前,有什麽可成为自己的梦魇?
好像..有什麽声音...是呼救声...
忆蝶下意识冲上前打开门,房中一片昏暗,勉强可看到床上有两道人影上下交叠著,上方的人拚命地压著,下方的人正不断挣扎,蓦地一阵晚风吹过,扬起围在床边的轻纱,藉著淡淡的月光,黑发青年终於看到被施暴的人是谁。
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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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立於魔镜前般,看著自己被压在黑影身下凌辱,忆蝶不禁又羞又愤,正想转身骂莱恩太无聊时,眼角却瞄到令自己顿下来的画面...只见眼前的自己,胸前有对小巧的乳房,正随著挣扎起伏...
这不可能是自己,莱恩也不会开这种低级的玩笑,那麽...若说世上真有另一个自己的话,便是...
「让我说个故事吧。」
莱恩在忆蝶沉思期间,走到黑发青年身後,双手扶在对方的肩上,以感性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大概是廿九年前的事吧?人人尊敬的希迪斯将军,他那美丽的异国妻子证实有孕,听到这消息後,郡中的人都很兴奋,衷心希望蝴蝶夫人为将军诞下一个儿子继承家业,然而,希迪斯家族里的气氛并非如此,知道为什麽吗?」
「很多人..包括希迪斯家族中的不少人,都以为这是因为长老们无法接受直系的血统中混有异国的血液,可是,你认为呢?」温柔的声线,却毫无温度,莱恩冷冰冰地问道。
忆蝶心中了然。综合莱恩的说话,眼前的景象,如果这都是事实,那麽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黑发青年的父亲并非希迪斯将军,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奸犯...这样便可解释了何以家族中的人总以奇怪而令人难受的目光来看自己。
然而,为何他们会这麽肯定..蝴蝶夫人怀上的,并非父亲的儿子?
这时,莱恩再次开口:「在罂粟之战中,最关键、为蒙国带来胜利的,是老头子的计谋和希迪斯将军的带伤上阵所得来的,可是,希迪斯家族却没有对外解释希迪斯将军的伤势。」
「正常来说,在战场上得来的伤口都是光荣的象徵,可是希迪斯家族却选择了三缄其口,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顿一顿,嘲讽地笑著,在得不到忆蝶的回应时,莱恩幸灾乐祸地道:「想来这伤绝不光荣吧?哈哈,因为那个伤令人人尊敬的大将军无法生儿育女!」
「哦,所以其他人会这麽肯定我不是父亲的儿子。」
相比於莱恩的亢奋,忆蝶的表情显得平静多了,情绪毫无一丝起伏地回应道:「如果是之前,听到这真相的我大概会很难过。」一直深爱的父亲,原来跟自己毫无关系也没有...连一丝薄弱的血缘关系也没有...
「可是现在..呵,也只好令你失望了,这事实对我来说是不痛不痒。」黑发青年轻轻笑著,听来就如嘲讽般,彷佛在说,莱恩所谓的恶梦,只是一场闹剧,与自己无关。
「故事还未完的。」可是,莱恩也绝非得閒之辈,即使听到忆蝶的讽刺也不生气,依然维持著笑容,继续说故事:「蝴蝶夫人坚称自己是无辜,她并无勾三搭四,也无背叛希迪斯将军,然而,所有人,包括了她的丈夫都不相信在将军府中会发生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自那天起,希迪斯将军把蝴蝶夫人囚在房中,不管妻子如何哀求也不见她,直至某一天,蝴蝶夫人从窗台跳了下来。」
说到这里,忆蝶也大概明白发生什麽事,明白了..为何父亲会一直抱著自己,跟已经死去的妻子说对不起,也明白了为何父亲会一直自责而後悔地忏悔,说当初应该相信自己最爱的人。
莱恩没有理会忆蝶的沉思,一直轻说著:「奇迹地,蝴蝶夫人不旦没有死,更保著了腹中的胎儿。不过可能这才是蝴蝶夫人的恶梦吧?当她醒来後便疯了,不断地跟肚子喃喃自语,问自己的孩子为何不乾脆地死掉,即使在分娩的时候,也不停地尖叫挣扎,说不可以让孩子出生,说要咒死他,说一切都是那孩子的错...」
「忆蝶。」说著,莱恩转过黑发青年的身体,让对方面向自己。「你是在蝴蝶夫人的恨意下出生的,自你出生的一刻,便注定了得不到爱。」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解释。」忆蝶依然平和地回应道。
还记得梦在初次相见时曾经说过,在自己身上有一道很深的怨恨,而後来,梦解释说这怨恨牢牢地依附在自己身上,却又不是源自内心,原来是来自蝴蝶夫人...
「故事已经说完,请问有何感想?」
莱恩笑容可掬地问道,看样子倒像一个尽责的作者,说完故事後还殷勤地问读者有何感想,又是否有不明白之处。当然,莱恩心中并不存在好意便是了。「现在的你是愤怒还是悲伤又或是难过了?」
看?这才是莱恩的目的吧?让向来冷静的自己崩溃,令自己痛苦和绝望,就是他最好的报复方法。
想当然,忆蝶是绝对不会认输,这场仗,谁先失去脸上挂著的笑容,谁便是失败者,而现在看来,其实莱恩才是输家。
「请问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一个便够了。」
只见莱恩作了个请便的手势,忆蝶见状,清清喉咙便开口:「为什麽你会这麽清楚这件事?」
此话一出,莱恩登时脸色一沉,笑容几乎挂不住。「因为..我是唯一的目击者。」
「唯一的目击者啊?」忆蝶闻言後冷笑起来,讽刺地说道:「我真要称赞你,这是个很仔细的恶梦呢!看看这梳妆台的花纹是多麽的细致精美?还有这轻纱上的绣花?竟然没有退色,这起码是廿八年前的事吧?可是你竟可记得这麽一清二楚,看来这事一直缠在你心中。」
说著,黑发青年指向莱恩,毫不留情地再道:「告诉你吧!就我看来,这不是我的恶梦,而是你终生摆脱不了的梦魇!」
这下子,莱恩脸色大变,举起手,看似准备掴下去的模样。忆蝶直直地站著,迎向对方凶狠的目光,没有一丝的退缩。
预期中的痛楚并无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莱恩的冷笑。
「知道吗?一连串的实验令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不能直接令你失去反抗能力,可是,我有能力令你以为自己无力挣扎呢!」忆蝶听後马上警戒起来,却还是迟了一步,不知为何缠到身上的轻纱直把自己扯到床上,紧紧地固定於床上,就在蝴蝶夫人身旁。
「感觉很真实吧?我真好奇,到底你可以逞强到何时。」莱恩走近床边,翻身覆在忆蝶身上,轻轻地笑著说道。
「我也不知道呢,尽量吧。」
黑发青年也是笑著,努力地表现出轻松而不在乎的神色,暗地却微微挣扎,却发现那种感觉真实得可怕。「唔~不过这叫什麽?你在老羞成怒吗?」
莱恩只是冷眼望著忆蝶,没有回应,伸手撕破黑发青年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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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眼,白色纱缦正随著微风摇摆,窗外一片浅蓝,柔和的阳光落在床上那葡萄及藤花的雕刻上,正是自己的睡房。
坐起来,检查过身上的衣物後,忆蝶终於悠长地..轻轻叹息。
的确..是自己太自满,亦看轻了莱恩的能力。当初,忆蝶曾经认为麦文尼的意志不够坚定,也认为早知行凶手法的自己在有了心理准备下,绝不会受到恶梦的影响,可是现在呢?完整无缺的衣服,不带一丝酸痛的身体,看似无事...
然而,残留在手心的数道半月形伤口,却成了昨夜那些屈辱的证据。过份真实的痛楚,鲜明的呕心感觉,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紧握拳头,让不太长的指甲深陷在掌心里...
『放心吧,我已经摸熟汉斯堡城,以後,即使我不在身边,也依然可好好地疼你。』
昨夜,莱恩在忆蝶的耳边说道,然後顺势地舔上黑发青年的耳朵。『怎样?被男人上的滋味如何?』
『又不是第一次,怎会什麽特别滋味?啊!对了,相比起来,我之前的男人比你好得多了。』忆蝶不甘示弱,硬是要嘲讽莱恩,结果换来的,是用力地掴在脸上的巴掌及随後紧捏在脖子上的一双手。
『贱人!你跟那淫妇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人!』
一边疯狂地叫著,一边加重力度,此刻的莱恩犹如受伤的野兽..在频死前的攻击般,为求玉石俱焚的不惜所有。
最後..自己是如何逃离那窒息晕眩感?
忆蝶想著当中的因由,讪讪地笑起来。说来还真讽刺,会醒过来,并非靠自己的意志力,而是因为压在蝴蝶夫人身上的黑影,在天色发白之时,竟然维持著一道黑影的样子,让自己知道那里绝非现实啊!
造成悲剧的主因,如今竟成为救了自己的关键...这当中的关系,是莱恩万万想不到的吧?
「够了,忆蝶,别再想下去。」
轻声地呢喃著,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并再次警告自己,对付莱恩,最忌的正是想得太多;意识到自己已太在乎後,忆蝶匆匆的爬起床,以冷水梳洗更衣,来到楼下的饭厅。
「八时二十分,听其他佣人说,你比平时迟了起床。」费迪南德看看怀表,木无表情地说道。
「嗯,的确迟了很多,可能是因为...」
「是因为昨晚做了恶梦,睡得不好吗?」说到一半,忆蝶已被身後的莱恩打断了。
该死的,想不到向来被称为浪荡堕落、每天昼伏晚出的莱恩,竟会这麽早便出现在饭厅之中!还以为可以迟一点才面对他...转过身,只见莱恩一脸的狂妄,眼神似笑非笑的,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然後再次开口:「到底是什麽样的恶梦令忆蝶睡得不好了?」
忆蝶挑起眉,不愿在莱恩面前示弱,於是也扬起笑脸回应道:「也没什麽,只是梦到自己被只丑陋的豺狼追著吧,是个叫人很累的梦境呢!」
闻言,莱恩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然而,正当忆蝶以为莱恩快要按捺不住发作之时,只见棕发男人竟恢复笑容。
「的确叫人很累呢!」
莱恩语带嘲讽的,如此说道:「其实作为一个恶梦,能够逃走已算很好了,最可怕是那些逃也逃不了的恶梦,你说是不是?」
「呵,听起来的确是呢,不过我没试过,所以无可奉告。」忆蝶平和地笑著,坐下来,让厨房为自己奉上丰富的早餐。
看来..一切如常。
是的,忆蝶的表情正常、反应正常、语气正常,完美得没有一丝异状,然而,黑发青年心中自知,在见到莱恩之後,自己有多难受痛苦。最初忆蝶以为,只需渡过恶梦的煎熬,便算全身而退,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黑发青年现在才明白,自己太高估自身的精神力。
忆蝶真的可把一切当成恶梦,睡醒後便是新一天的开始,但忆蝶却想不到,就如平常的梦境般,没有映像留下,却遗下了当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