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俯首。
西翮明朗摸着长长的胡子,眯着老眼:"听说这桩亲事是北轩公主本人提出的,却也是蹊跷,莫非她与你有过什么交情?"
凌想起了秋祭上所见的黑发少女,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道:"这个孙儿不知。"
"罢了,这倒是无关紧要,不管玄武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西翮明朗话锋一转,"凌,你只有这点还好,不像你那不争气的母亲一样让我蒙羞。"
凌的身子一震,拽紧了手心。
"怎么?你不服气吗?"
"凌不敢。"
"不敢就好。哼,你们母子俩从来就没有让我省过心。"西翮明朗苍老的声音渐渐转为严厉,"听人说,你这回从朱雀过带了一个男孩子回来,闹得很不象话,有没有这种事?"
"绝无此事,祖父莫要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凌的语气淡淡的,宛如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夜抿紧了唇,暗自咬牙。
西翮明朗浊黄的眼睛中透出了犀利的光,逼视着凌:"你在外面怎么玩,我也不想管你了,但这种丑事千万别闹到宫里来,尤其是现在,如果让玄武的使者知道了,你让我的颜面置于何地?"自始自终,他的眼睛都不曾瞟过夜一下,仿佛当夜是透明的空气般,他只是望着凌命令道,"那个下贱的男宠,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下手除掉他,我可以派人......"
"臭老头子,你给我闭嘴!"夜忍无可忍,跳了起来,涨红着脸,愤怒地叫道,"老得都快掉渣了还不安静点,我......"
凌回过神来,飞快地捂住了夜的嘴。
西翮明朗气得脸色发青,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指着夜:"放、放肆!太放肆了!真是岂有此理!来人啊,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砍他的头来见我!"
侍卫们应了一声,围上前去。
凌微侧首,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侍卫,也不说话,也不举动,但眼眸中的杀气如冰凛冽、如刃锋利,冷冷地掠闪而过,刹时宛如连空气都要冻结住了。侍卫们呆立当场,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凌长身而起,一手捂住夜的嘴,一手抄起夜的腰,将他扛在肩上,平静地道:"祖父大人,您年事已高,太冲动了对身子骨可不好。孙儿惹你老人家如此动怒,实在是不该,孙儿暂且告退了,待改日再来谢罪。"言罢,不待西翮明朗回话,扛着夜出去了。
西翮明朗阴着老脸看着凌出去,目光渐转为森然:"不成器的东西,和他那没出息的娘一个样!"他沉思了片刻,转头对冽沉声道,"冽,我知道你和凌向来不睦,但此次与玄武联姻事关重大,你绝对不能从中作梗,否则我断不会轻饶你的。"
"是,祖父。"冽恭声应道,一缕极细极深的寒光在眸中掠过。
* * * * *
斜倚兰窗,风拂过,留下一片透明的冰凉,慢慢地沁入肌肤深处,转瞬间无迹可寻,只有那一丝一缕的寒意绕在发间。
遥远的空际,传来风哭泣的声音,凄厉若弦,悠长若丝,一段一段地飘飘忽忽,卷起一天黄叶、一地青沙,聚了,散了,拢成苍烟如幕。
记忆里,故国那灿烂如金的日曦、那浓艳如火的红叶,远去了,淡去了。
这里,是一个寒冷的风之国度,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风起时,夜蓦然回首,漆黑的长发、雪白的衣裾在风中翩然飘散,凌乱的舞痕溶化在风的苍白中,那一时间的恍惚,让凌以为他似要随风而去了。
伸出手,想要将夜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凌搂住了在冷风中颤抖不已的肩膀。当夜的眉头皱起时,凌才想起了夜肩上尚未痊愈的伤,他心中微微一惊,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迹象。
夜瞪着凌,冷冷地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凌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动了几寸,仍将夜摄在掌握之中:"你在生气吗?"
"我不该生气吗?"夜嘲讽地挑了挑眉,"你就要成亲了,难道你要我替你欢喜不成?"
凌沉稳地注视着夜:"这次婚姻只是一种手段,不管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只要她是玄武的公主,她就会为我带来我想要的权势。我娶她,与爱无关,夜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你闭嘴!"夜反手用力地搡开了凌,忿忿地吼道,"一边说着你爱我,一边却要娶别的女人,西翮凌,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用不着你这样哄我!如果你不在乎我了,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凌拽住了夜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他扯到自己的怀中。风狂乱地舞动,银发拂扭着,迷离了琥珀色眼眸中如火的热焰。
"我爱你,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怀疑这一点。我爱你,夜,可是这不能取代我生命中所有的事情。你知道吗,象我这样的私生子......在白虎皇宫中能够拥有今天的地位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每一步我都走得比别人辛苦。从我懂事起,我就不停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不用再仰着头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总有一天,我要主宰白虎族的一切......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我不能放弃,正如我不能放弃你一样。夜,我需要你,我也需要那个名叫北轩紫琉璃的女人,这两件事情是不能比较的。"
夜将头埋在凌的怀中,轻轻、低低地说:"我懂,你爱我,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东西比我更重要,凌,在你的心中,我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只有那么一点点吗?"
爱他,爱到什么程度?如风吹过,狂乱后不留踪影?如红叶凋零,枯萎时没有依靠?
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凌的全部。
其实,什么都想要,想要凌的全部。
"很多很多,我的心里全都是你......"凌抚摩着夜如绢丝的黑发。
"可是我不敢再相信你了。"夜的声音柔和得如同阳光下淡淡的熏风,清冷如月色下凛凛的冰水,他将唇贴近凌的耳边,"你说过,我是个很任性的人,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去和那个老头子说,你爱的是我,你不会娶玄武公主的,否则......"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们之间就到次为止了。"
"不可能的。"凌托起夜的下颌,凝视着夜的深邃的眼眸,用坚毅、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我不希望你来阻碍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夜眯起了眼,冷冷地微笑着,慢慢地举起手,狠狠地摔了凌一记耳光:"西翮凌,我受够你了!"
凌有些恼怒地看着夜:"你够了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还要这样无理取闹。"
"我是无理取闹,你受不了我就滚远点!"夜退后了两步,冷漠地拒绝凌的拥抱,用尖锐的口气道,"从一开始就是你这个疯子缠住我不放的,现在我觉得你恶心透了,是男人就干脆点滚,不要死皮赖脸的!"
"你......"凌脸色有些发青,扬起了手。
夜昂着头,倨傲地望着凌,苍白的嘴唇在逆光中隐约有一种浅灰色的光泽。
凌的手停在半空中,终究落不下去。
风凄凄凉凉的哽咽着,断断续续,风中,黑发缠着银丝,牵牵扯扯。
凌终于放下了手,掉头拂袖而去。
冷落的宫殿里,有寒冷的风,有苍茫的暮色,还有恍惚间,那不知是谁流下的泪,清清零零地流在了风中,流在了暮色里。
我可怜的夜已经憋气憋了很久了,终于开始让他翻身做主人了,真高兴。接下去的情节,借用高尔基大爷的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可怜的西翮凌,先让我们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吧。《白虎之苍》的主题是"我爱你,但是有些事情比‘爱'更重要,亲情、权势、还有那小小的、可笑的自尊。"凌是比较一个自私的人,在爱着别人的同时,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但是我觉得这样才真实,毕竟这年头象东御司华那样的白痴已经很珍稀了。说到中卷的结局,呃,会很惨--不是普通的惨。还有,不要再问我凌最后有没有死,我拒绝再一次回答这个重复过n遍的问题。
在鲜网安了个窝,~555~,过来捧捧场嘛~~http://www.myfreshnet.com/GB/literature/li_homo/100013256/index.asp秋天的影子
5
白绒绒的小猫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翘起尾巴,使劲仰起小脑袋,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银发的男人慵懒地坐在软榻上,对着脚边的小东西略微低下了头。
很高兴自己终于被注意到了,小猫软软地叫唤了两声,伸出爪子扯了扯男人的裤脚,见男人没有反应,愈发地胆大,挨上了小脑袋,讨好地在男人的脚上蹭来蹭去。
男人忍不住轻笑,揪住猫脖子将它拎起,置于膝头。
白袍的美丽女子跪坐在男人的身侧,如云的青丝松松地盘了个发髻,用梨花木簪挽着,垂下一段亮泽的黑檀色,衬得肤白如雪。她斜斜地瞥了男人一眼:"凌,你怎么会抱它,你不是一向都很讨厌它的吗?"
凌逗弄着小猫,心不在焉地道:"因为最近我也养了一只猫。"
"猫是很难伺候的东西,你可要费心了。"冥香状若无意地说着,皓腕轻抬,浅浅地斟了一盏茶,奉予凌,柔声道,"这是用年初的雪水沏的,加上了少许木芍药,你来尝尝看。"
凌接过玉盏,轻轻地啜了一口。凉凉的雪意、微微的花息、融化在茶的清香里,隐约间淡若无状,却又象丝一样缠在一起,浓得化不开,在口齿间流过,一缕一缕地沁入心脾。
"不错。"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冥香,"难为你花了这许多心思,连每回让我喝的茶都不一样。"
"人家都说男人喜欢新鲜,不是吗?"冥香慢慢地贴近凌,在他的耳畔用细细的声音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来我这里了......"
凌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冥香:"我找到了更新鲜的东西,目前我只对他有兴趣。"
冥香的脸色有些苍白,如丝的眼波流转着,透着水一样的幽怨:"看来冽说得不错,你最近的品位确实变得有点奇怪。"
凌眯起眼轻轻地笑了,他的手拢上冥香的长发,温柔地、缓慢地,象羽毛般拂过,可是下一瞬间,羽毛凝成了冰,他粗暴地将冥香扯开,用寒彻骨髓的声音冷冷地道:"黎羽冥香,任何人都不能在我的面前说他的坏话,你也一样。"
小猫被大幅度的摇晃吓到了,慌慌张张地跳下凌的膝头,跑到殿外去了。
冥香坐正了身姿,平静地掠了掠云鬓:"你每回的新鲜感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这回又打算保持多久呢?"
"十年......或者二十年,这很难说。"
"会有这么久吗?"冥香细长的眼睛里似乎含上一丝嘲讽,她慢悠悠地道,"对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而更加想要拥有,不论是普通人类还是神族,都会犯上这种奇怪的毛病。"
凌琥珀的眼眸渐渐转为薄冰般的淡色:"那么你呢,被尊奉为‘先知者'的祭司长大人,你是否也有什么奇怪的毛病?"
"我也一样啊。"冥香喃喃的声音遥远恍如梦幻,"即使我所看见的未来、我所知道的结局......你明明不是属于我的,可我还是愚蠢地想和你在一起。"
凌皱起了眉头:"冥香,我没什么耐性,别和我兜圈子。"
冥香带着淡淡的伤感对凌笑了笑,碎步轻移,走都水镜前,长袖一拂,镜中水激荡而起,点点碎碎,散落成如珍珠晶莹的水滴,如游鱼、如幻蝶,悠然、翩然,在冥香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旋转。
"已经死亡的躯体,已经消散的灵魂,凭借着朱雀的幻力而勉强地活着。你所看到的那个人,是轮回之中的异数,他的命运之线早就被死神割断了。不要被虚幻的假象所迷惑,凌,你的生命中,本不应有他的存在。"
水滴滑下纤白的素手,无声地坠落。流动的空气中闪过一道细长如丝的阴影,渗透进了幽暗的烛光里。
凌斜斜地坐在榻上,嘴角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朝冥香勾了勾手指,淡然道:"过来。"
冥香缓缓地走近,跪在凌的脚边,抬眸脉脉地看着他。
凌扬手,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冥香的脸颊上。
强大的力量将冥香娇弱的身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冷漠而倨傲,如旷野中的苍风,凌森然地俯视着冥香:"以后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冥香,他是属于我的,不管所谓的命运是怎么规定的,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
冥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失色的樱唇边挂着一丝血,她伸出了手,如云的长袖滑下,如玉藕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凌的腿:"凌,相信我,我所说的、所做的,全都是为了你,我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期待你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可是,洛夜会阻止你的,他是不祥之人。你正在接近成功,玄武公主就是你的契机。"她悲伤地笑着,低低地诉道,"她才是你今生的妻,白虎玄武,天定一世姻缘。凌,沿着命运的轨迹走下去,你一步都不能错啊。"
凌沉默着,手指抹上冥香的樱唇,轻轻地抚摸着,淡淡的血色染上他的手指。
"凌......"冥香小心翼翼地唤着,捧着凌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灰蒙蒙的阴影与迷茫茫的苍白绞成了一片,悄悄地笼罩万物。没有纯粹的光,没有纯粹的黑,一切模糊得如在烟里雾里,不可捉摸。无声的凝眸中,凌的表情也变得飘忽了,分不清是喜是怒,陌生得无法接近。
"喵呜......"小猫哀哀的叫声打破了沉寂。
冥香趁势回首,心慌意乱地避开凌的视线。
小猫从殿外蹿入,甩了甩脑袋,一头扎进冥香的怀抱,使劲地叫唤。
"咦?怎么这么湿。"冥香摸了摸小猫,讶然道,"小东西,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猫无辜地瞪着大眼睛,凑在冥香的手上嗅嗅、舔舔。
冥香抱着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天下起了雨。透明的雨、细碎的雨,如丝如絮,一点一点,一滴一滴,那样温柔地飘落,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溶化着水的缠绵,静悄悄地润湿了空旷的苍穹。
小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拱起身子钻进冥香的胸口。
凌走近,大手扶上冥香的香肩,望着窗外的雨,用漠然的语气问道:"老头子还能撑多久?"
"过不了今年冬天。"冥香按捺下心神,"你最好在族长过世之前将玄武公主娶进门,否则居丧期间不可论及婚嫁,时间拖长,恐怕有变。"
"你倒是比我还心急啊。"凌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浅笑,"我娶了北轩之后,我就会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能帮助我成功的女人,到时候,也许我就用不着你了,冥香,你想过没有?"
"你是需要我的。我出自黎羽神族,能够窥测未来,洞悉世事祸福,我所说的话在整个白虎族都没有人敢怀疑,在这一点上,就算是玄武公主也无法取代我。"冥香涩涩地一笑,握住了凌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凌,你是需要我的,即使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