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已有一个侍女悄然来到二人身旁。
她先向沈白虹道了个万福,起身时向鸠儿丢了一个责怪的眼神:"少爷,老夫人请您去内厅叙话。"
"好的,那我......"
"暮云姐姐!"不客气地截断主子的话,鸠儿撒娇地抱住侍女的胳膊,"那老夫人对我的惩罚......"
"原本已忘记了的,但方才被你一吵,又想起来了。"
"啊?!"
"放心,"暮云被鸠儿呆若木鸡的样子逗乐了,不由收起了先前的严肃脸孔,"老夫人原只是一时气急,随口说说的。现在你快些跑,别让老夫人逮到,明天就没事了。"
"好!"鸠儿转身要跑,眼角瞥到沈白虹,不无同情,"少爷,鸠儿要先求自保了,少爷自己保重!"
"鸠儿!"
--真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真是添乱!
"少爷,请随我来。"
"哦......好。"沈白虹撩袍欲迈门槛之际,偷偷长吸一口气......
"虹,昨日令堂可曾又就你的亲事对你训话?"
"啊?嗯......"
"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老一套。"
沈白虹无动于衷地喝着茶,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连续灌下将近一壶茶了......
--"虹儿啊,你可是已放弃寻找那位姑娘了?"
"母亲何出此言?"
"呵呵,为娘虽老,却并不糊涂--这位姑娘想必未留下蛛丝马迹可供你寻找,人海茫茫,为娘劝你还是干脆娶了陈家小姐吧......"
"母亲,我......我并不喜欢陈家小姐呀!"
"‘喜欢'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过,为娘既已答应你两个月为限,为让你死心,我就等你两个月吧。"
"母亲!"
"虹儿,我要休息了,你也快些回房歇着吧。"
"母......咳......"
........................
杯中的茶又被他一饮而尽,伸手去摸茶壶,却空空如也。
"在这儿呢。"连霁将新续的茶水拿过来,为沈白虹及自己各倒上一杯,温柔地笑着,向他举起了茶杯,"既然你胸中郁结,又不愿一吐为快,我就陪你喝到过瘾为止吧。"
"霁......"
被他温暖的笑容所感,沈白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举起茶杯,含笑道:"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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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预备要逃亡了:逃离这失意的小镇,逃开这无望的等待......
我始终念着你呀--在你香消玉陨的今天,我想,我无法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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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白虹却不再有任何行动了,只是一如既往地到连霁家喝茶、谈天。连霁心中诧异,表面却仍不动声色,直到那一天--
"虹,明天就是期限了。......虹?"
沈白虹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依旧举着茶杯,盯着自己杯中的投影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迷惘的眼睛:"什么?"
连霁走过来,目光中满是忧虑:"你又在发呆......我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你要怎么办?"
"霁,你在担心什么?"无所谓地笑一笑,沈白虹垂下头,"我又不是只对雾一人情有独钟......娶陈家小姐也没什么不好......"
猛然感觉手腕被人捉住,沈白虹一惊,抬头看到连霁,却被他隐约浮现在脸上的怒气吓住了:"霁?"
"虹,"连霁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令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连霁那种连人心也能透视的深邃,"你还嫩得很呢--所有心事都摆在你脸上......"
再次低下了头,沈白虹反握住连霁的手:"祝福我吧,霁......祝我一路走好......"声音轻轻的......
夜深了,连霁交代完府中的事情,便整好包裹,骑上马,来到了东郊路口开始等候。
不一会儿,从小镇方向传来马蹄声,一人一骑正向这里奔来;大概是看到有人挡住去路,那人放慢速度,徐行而来。
走到近前,对方见他仍没有让路的打算,只得拱手道:"这位兄台,小弟有要事在身,不知可否让出一条路来。"
连霁并不答言,只将马向一旁带了带,使那人能够通过。
"多谢。"那人又向他拱了拱手,从他身旁经过,随后策马扬鞭地奔驰起来。而连霁,他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
赶了一段路,那人回过头来:"兄台莫非与小弟同路?"
连霁摇摇头。
"那兄台为何紧跟在小弟身后?"
连霁轻笑两声,仍不答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戒备起来,沉声问道。
--他......太有趣了!
连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若我真是盗贼,这许久在你身后,你怕是早已死上十次、百次了!"
"你--"那人似乎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是谁?"
"虹啊,只几个时辰不见,你便已忘了我吗?"
"霁?!"沈白虹惊讶地望着他,忽然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况,问,"你要来拦我?"
"你想逃婚?"
"是。"
"逃往何方?"
"我......我会边走边想的。"
"盘缠、衣物可曾带够?"
"嗯?"
"若无十足准备,不用多久你就会被追回,被逼与陈家小姐成亲。"
"霁......"
"放心。"连霁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我会陪你走完这一程的。"
"霁......"沈白虹笑了--真是神奇。霁只需短短的几句话便能消除他的不安。虽然在出逃前,他就没对这次逃婚抱什么希望,但现在,他感觉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因为,有霁在身边......
"你怎知我要走哪条路?"
"因为那里是最方便出城的地方啊。"
"那时间呢?你怎么知道的?"
"天亮你就要接受老夫人的安排,要逃只能在晚上。那个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已睡熟,正是出逃的好时机。"
"天哪......"
"怎么?"
"我是不是太笨了?为什么我的计划这么简单就让你猜出来了?"
"不用担心,我只是依据你所欠缺的常识去判断而已。"
"哦......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北方。受够了南方的潮热,盛夏季节去北方避避暑,不错吧?"
"好啊!我总算逃开这个小城,可以再到外面去见见大千世界了!"
--这是他们第一天的对话,而几天以后呢?
"霁......"
"又怎么了?......喂,别揪我的袖子呀。"
"霁,为什么这一路上都有人认识你,且住店、吃饭都不用花钱呢?"
"你不知道吗?"连霁笑笑,"这些都是我家店铺的分号,掌柜的每年都会去我那里汇报经营情况,所以都认识我。供我白吃白住也是应该的......虹?"
沈白虹怏怏不乐地用马鞭抽打着地面,叹气道:"难怪你一路上不慌不忙,多晚投宿也不愁没有空房,酒楼人再多也能找到空位......跟你比起来,我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无知得像个孩童......"
"那就由我来照顾你呀,"连霁轻拍他的头,微笑道,"否则我又何必与你一同逃亡。"
"霁!你一直这样认为吗?"沈白虹不服气地瞪着他,"认为我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孩!"
"你本来就是嘛......"连霁怡然自得地坐在凉椅上,笑着看了他一眼之后将目光转回,低头品起茶来。
"我才不是!"沈白虹几乎要跳起来,一脸怒气。
连霁斜瞥他一眼,闲闲开口:"你的表现哪里像个大人?"
"我......"沈白虹被他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干脆甩袖走人!
--哦,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嘛!
目送着沈白虹赌气地走远,连霁藏在茶杯后的唇角又一次弯起,露出宠溺的笑意......
出发十几天了,并没有看到沈府的"追兵",沈白虹放心了,却又发起愁来。
当连霁见他在一天之内第三次叹气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莫非你期盼沈老夫人的‘大军挥至'?"
"霁,我没心情与你开玩笑!"沈白虹瞪起眼睛,但没坚持多久,又变回了那副愁眉苦脸相。
"莫非......"连霁眼珠一转,凑过来,"你担心陈家不肯轻易了结,为难老夫人?"
"难道不会吗?"沈白虹懒懒地抬起眼睛,"逃婚之事我虽不曾后悔,但给母亲、姐姐带来困扰,却是我不忍见的。"
"逃都逃出来了,管那些干什么。"
"事不关己,你自然无所谓!"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沈白虹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掉过头去。
"真担心的话,不如回去。"连霁微笑着。
"废话!"沈白虹闷声道,"真如你所说,我又何必逃出来!"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哎,"连霁碰碰他,"与其想这些,不如去下面叫几个菜,祭祭‘五脏庙'吧?"
"你去吧,我不想吃。"沈白虹仍不回头,趴在了桌上。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已是正午时分,哪有不饿的道理?不要赌气了。"连霁摸摸他的头发,耐心劝说。
"没有。我累得很,你不必管我,先去吃吧......"
"累?有没有事啊......"连霁关心地去扳他的肩膀,看到他的脸后,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再摸摸额头,立刻不由分说地将他抱上床,为浑身绵软的他盖好棉被:"我去找大夫,你不要乱动,好好躺着!"
"霁,我没事......请什么大夫......"
"乖,听话。"连霁温柔地拍拍他的脸颊,"先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霁......"沈白虹目送着连霁匆匆远去的背影,视线模糊起来,昏沉沉地睡去了......
睁开眼,发觉已是掌灯时分,他才知道自己已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
才刚一动弹,连霁那张微笑的脸便马上出现在他眼前:"醒来了?大夫已为你诊过病,离去多时了。"
"大夫说些什么?"一开口,沈白虹才发现嗓子干渴得难受,不由皱起了眉。
"大夫说你水土不服,又有些受凉,这才得上了风寒,不碍事的。"
连霁扶他坐起来,手端茶碗喂他喝水,竟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般!
"大夫开了几帖药,我已吩咐小二去抓药回来煎了,现在大概差不多要煎好了,我去看看。"
连霁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又细心地为他在旁边倒好一杯水,这才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连霁的背影,沈白虹心头一阵温暖;再看一眼茶杯上袅袅升腾的热气,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怎么?又睡着了?"
一股药香随风飘来,沈白虹睁开眼睛,对连霁渐渐靠近的身影笑了笑,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立刻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病虽不重,你现在却还在发热,还是不要乱动得好。"
"霁,你真罗嗦......"他嘟囔着。
"病人就该听话些。"连霁笑回,替他在身后垫好枕头,又在他胸前铺了一块毛巾,才舀起一汤匙药汁,吹温了,送到沈白虹嘴边。
沈白虹愣愣地注视着连霁的一举一动,连送到嘴边的药都忘了喝下,直到听到连霁催促的声音才眨眨眼,问道:"霁,你喂药的动作真是娴熟,练过吗?"
"你到底是不是生病了?"连霁收回手,没好气地问他,脸上写着"我怀疑"三个字。
"我不是取笑你,只是觉得熟悉罢了。"
"熟悉?"
"对。"沈白虹认真地点着头,"我10岁以前有一段时间很爱生病,每次吃药时,都会有个人这样喂我--若不是你我相识在那之后,我倒真以为那个人是你呢!"
"不管你了,自己喝吧!"
连霁突然将药碗塞在沈白虹手里,站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霁?"
"有精神跟我开玩笑,也必定可以自己喝药了!"
"霁?哎--"
沈白虹莫名其妙地瞧着连霁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很是委屈:"谁跟你开玩笑了......"
晚上。
大概是水喝得太多了,睡了一会儿,沈白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随便抓了一件衣裳披上便下了床。
刚刚打开房门,身后便有声音传过来:"起夜时也不穿好衣服,难怪你会受凉了。"
"啊?"回过头,愕然见到月光中的连霁,沈白虹揉了揉眼睛,"霁?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不放心你呀。"连霁过来为他披上一件长袍,又碰了碰他的额头,"嗯,还有些热......放你一个病人单独睡实在不好,我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了吧?"沈白虹咧咧嘴--虽说连霁向来细心,但整夜看护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怎么不用!"连霁这回态度强硬起来,连推带搡地把沈白虹弄进房间,"起夜也不一定非去如厕嘛,还可以用夜壶呀。生病时晚上不要出门比较好。"
"霁!"
"听话。"连霁拍拍他的头,笑道,"你也想让病早些好吧?"
"唉......我知道了......"
--早就知道会这样:自己是争不过霁的。如此也只得乖乖听话了......
早晨了,放眼所及,灿烂的金光笼罩了一切,光线射在摆放在凳子上的水盆里,映出一片更灿烂的波光,粼粼地闪动着......
沈白虹侧过脸来躲开那道耀眼的光,低头看了看地上,发现昨晚连霁打的地铺已收拾走了。
"霁?"他爬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感觉已没有前一天那样沉重,便穿好衣服,走了出去,继续寻找着连霁。
忽然,一声剑啸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由自主地循声找去,才知道原来正是连霁在后院舞剑,剑风飒飒,根本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
--原准备活动活动久未舒展的筋骨即可的,谁知道一练起来就停不下来了,至今也不知练了几个时辰......
他干脆闭上眼睛,凭着感觉去刺、挑、撩、拨......
"接招!"随着声音,一股剑风呼啸而至。
他吃了一惊,忙举剑抵挡;待定睛一看,他摇摇头,收起了剑:"虹,你在捣什么乱?"
"怎么会是捣乱呢?"沈白虹兴致勃勃地掐个剑诀,做好攻击姿势,"我好久不曾与你比剑了,这次正好让你看看我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