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如梭————涅

去得慢，回来却是转瞬间的事：没跑多一会儿，沈白虹已能看到不远处燃烧着一团大火，在冰雪中显得极不协调。
"霁！"
他大喊，更加努力地策马奔驰，渐渐已能看清被火焰包围住的房屋轮廓--霁！霁！！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千万要等我回来呀！
心急如焚，沈白虹甚至准备驱马直入火场--
"虹......"
旁边传来虚弱的呼唤，及时阻止了他的疯狂行为，沈白虹急忙循声望去，蓦然发现疲惫的霁一个人趴在雪地上。
"霁！"他甩蹬离鞍，迅速跑过来扶着连霁坐起来，"霁，怎么会这样的？房子怎么会着火？李安、李嫂，还有霜姑娘去了哪里？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的？还有......"
"虹，你问的太多了......"连霁虚弱地笑笑，"你怎么会回来的？"
"我在远处看到烟......霁，你的身上都湿了！"沈白虹焦急地向四处看了看，"怎么办？这里荒山野岭的......可再在外面冻着，你会冻死的！"
"不要小题大做，"连霁按住慌乱的沈白虹，"我只是被烟呛了一下......"
"可......"沈白虹望着他，眼中竟已急出了泪水，"你的病......你还没好啊，霁！"
"虹！"
连霁动容地坐起，轻轻替他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
"霁，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你死啊！"
眼看着沈白虹越哭越厉害，连霁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微笑着劝慰："虹，说什么傻话。我根本没有病，只是在火中待久了，吸入了一些浓烟，才如此虚弱的......你不要总是咒我死嘛......"
"我才没有！"沈白虹抹去眼泪，吸吸鼻子，终于镇定下来了，"现在怎么办？我们必须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让你能够好好休息。"
连霁想了想，过程中仍不忘摸摸沈白虹的头，使他不至于过于紧张："嗯......离此不远有一处天然洞穴，原本住着一只熊，去年已被李安杀死了，应该可以避避风雪......"
"在哪里？我带你去！"
"在那个方向......"
"好！"
沈白虹扶起连霁，蹒跚地向林中走去......

这里果然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整个洞穴只有一个洞口，而且很深，躲在里面就能够丝毫不受外面严寒的影响；只是洞中没有干草或其他柔软的东西，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霁，就是这里吗？"
"对......"
连霁扶着石壁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可是......"沈白虹为难地环视整个洞穴，再看看连霁冻得发青的手与脸，"这里只有石头，冷得很呀！"
"生起火来就会好一些了......"
"那么，你带生火的工具了吗？"沈白虹问，在见到连霁理所当然地摊开手，很抱歉地一笑后，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那......怎么生火！"
"只好这样了......"连霁又笑了，只是这个笑却是苍白的，"在这里铺些衣物，不使身体直接触地就好......"
"但这么冷......"
"没关系，反正只要等我休息一晚，精神好一些，我们就可以赶去百里外的小镇上找一处客栈暂歇......"连霁缓了口气，仰靠在石壁上，似是疲倦已极，"今天，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嗯......"
沈白虹担心地看着他，心上不禁焦虑起来--霁，你一定要挺住呀！

不知不觉，白天就这样耗过去了，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吃了些沈白虹带在身上的干粮，二人闲来无事，各自倒头睡觉。
由于一天的疲累，一开始竟也睡得极其安稳。
睡到半夜，有什么声音夹杂在外面呼啸的风声里，将沈白虹吵醒了。
他半睁着惺忪的睡眼，先打了个冷颤："呼--好冷......什么声音啊？"
--风似乎比睡前更狂猛了，吹动着树枝，穿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鬼哭狼嚎一般；而另一种声音却是来自身边，仿佛沉重的喘息声，令他毛骨悚然！
"霁，你醒着吗？"
沈白虹壮起胆子，向连霁的方向摸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
"霁！你在那里吗？霁！！"
"虹？怎么了？"
奇怪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霁令人心安的声音，沈白虹松了一口气，赶忙摸过来--
"啊！"
他惊恐地缩回手，黑暗中马上传来了连霁关心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虹！"
"我......我摸到......"沈白虹惊魂未定，手指上仍残存着刚才粘稠的触感，"我摸到......一滩......"
"好了，不要怕。到我这里来。"
"可是......"生怕再碰到那滩令人作呕的东西，沈白虹迟疑了。
这时，黑暗中又传来了连霁的声音："虹？怎么还不过来？"
"哦......"
为了不让连霁着急，沈白虹赶忙将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伸去......
黑暗中，好不容易，两人的手才握到了一起。
"霁！"沈白虹刚一接触连霁的手，便吃了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啊，大概我血热吧......"
连霁不以为然地回答，同时将手向回缩；沈白虹却抓得更紧，腾出一只手来向上摸："不对......你全身都好烫啊！莫非......"
他跪着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两只手来上下摸索着连霁，最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在连霁的额头上，轻呼："霁，你......好烫的额头！你发烧了！"
"虹，不碍事的，不要担心......"
"一定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办？这里既没有火，也没有被褥......"
"虹！"
"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快点！快点！！"
"虹！！"连霁使尽全力地摇了摇他，"你不要这样！不要慌！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黑暗中，连霁更清楚地听出了沈白虹声音里的哭音，"我怕你会死去呀......霁，我怕你会这样死去呀！"
"虹......"
连霁无言，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不断颤抖的沈白虹，轻轻拍抚着他......
"霁，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虹？"
"告诉我！我......我什么都不会做，但如果让你这样过一夜......你一定熬不过去的！"
沈白虹更紧地回抱着连霁，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暖和些？这样紧紧地抱住你可以吗？"
"办法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沈白虹焦急地问，"霁，你快说啊！"
连霁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才慢慢地说出来："虹，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方法很有效，但......那需要两个人赤身裸体，用彼此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话说完了，接下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连霁假咳一声："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就当我没说......"
他顿了顿，发觉沈白虹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心头一阵失落，正在强自镇定，忽然--
"虹，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只听得到衣服摩擦发出的细碎声音，沈白虹却一声也没有出。
连霁不由担心起来，伸手试着去摸索沈白虹，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肉体！他反射性地缩回手，而一双手已穿过眼前的黑暗伸到了他的面前，开始解他的衣服了。
"虹？！"
"不要乱动，霁！"沈白虹的语气虽是不容置辩的，但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的；那给他脱衣服的手指也同样是颤抖的，只是动作未带一丝迟疑！
"虹......"
静静地坐着，闭上眼感受着那些手指在自己身上的游移，连霁唯一可做的便是控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
终于，一具不知什么原因，有些发烫的赤裸身体慢慢地伏在了他的身上......
好温暖。周围的寒气仿佛是假的，他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身上所伏的身体极其轻盈地覆盖着他，如同一层舒服的棉被，为他带来一种奇怪的热力，令他周身说不出的适用......
"虹？"
"嗯？"
沈白虹的声音闷闷的，显示着主人正极不爱惜自己地将脸深埋在什么里面。
"多谢你。"连霁想象着身上人儿的样子，微笑道。
"嗯。"
"我是说真的。这对你一定是很困难的决定......"
"没有......这是为救你一命嘛......"
沈白虹好像终于抬起头来，气息暖暖地传了过来......
蓦然感受到下腹一阵热烫，连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似乎放弃一切似的喃喃道："我很高兴你这样做......"
"啊？"
不明所以的沈白虹似乎撑起了一点身子，而连霁一个迅速的翻身便将他轻易地压在了下面。
"呜--霁！你干什么？！"
莫名感受到危机临近的沈白虹害怕起来，两只手用力撑住连霁的胸膛，使他不至于过于靠近自己。
"虹，"连霁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声音仍尽量保持着冷静，"拿开手。"
"霁，你烧糊涂了！"沈白虹承受着连霁渐渐压下来的重量，急得额角冒汗，"我是男人啊！两个男人怎可......"
"霜应该跟你说了......"
"你、你真的是！"沈白虹不敢相信地圆睁双眼。
"原本，我想放你走的......但这场火又将你带了回来......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霁！不要这样！你、你还在发高烧！"
"这是散热的好办法......怎么，你不愿意替我分担些热度吗？"
"霁！不......不要......"
--渐渐地，沈白虹的推拒变得无力；终于，他被连霁的炽热淹没掉了，无法再挣扎......
......
"连霁，早晚有一天，我会杀掉你......"
沈白虹仰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漆黑的洞顶，对于连霁不断落在自己脸上、耳畔的轻吻已放弃了抵抗。
听到他的话，连霁支起上身，怜惜地望着他，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挑起了一滴悄悄凝聚在他眼角的泪："若没有这些眼泪，我会相信你的话。"
"你早有打算......"沈白虹抬手狠狠地抹去泪水，"我不知你对我有几句真话......"
"几乎全是真的，虹......"连霁轻轻吻了一下沈白虹的眼睛，察觉他恨恨地躲避，不由苦笑，"几乎......除了关于我身世的几个小细节......"
"哼！也许从七年前......"
"不，虹......"连霁将手指点在沈白虹的嘴唇上，无限怜爱地描画着他的唇形......
他摇了摇头，不管沈白虹能否看到："不对，虹......在十年前，我已选定了你......"
"十年前？"
"对。"连霁轻啄着沈白虹因诧异而微张的唇，慢慢道，"那时，我的名字叫做--雾......"
第九章
我爱恋着那道光：那道我不该去触碰的圣洁、美丽之光。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不为人知地望着它--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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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说完了十年的故事，天已不知不觉地亮了。
从洞口斜斜射入的光线不知是日光，还是雪光；洞的深处，连霁正用一只手臂支着头，双眼眨也不眨地俯视着身旁沉沉睡去的沈白虹......
--我的宝贝。我追寻了十年，也躲避了十年的宝贝......终于到手了。回想十年前的初遇，依然如昨日般记忆犹新，或许，这正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吧......

十年前。
这一天，连霁百无聊赖地在酒楼上独自饮酒。当喝到七分醉时，他开始用俯视楼下过往行人的笨方法打发时间--也就是在此时，年幼的沈白虹第一次出现在连霁眼前......
看了没一会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主仆二人。
他们停在酒楼对面的首饰摊前，吸引了连霁的注意：那主人其实只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料很讲究，看得出是个富家子弟。那仆人则是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几岁的女子，她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小男孩的身后。
原以为是那女子要买首饰，谁知那男孩却开始挑拣起来了。这让连霁好奇起来，酒也不喝，干脆趴在窗口专心观察起来。
挑拣了一会儿，男孩似乎终于选定了要买的东西，将一支金凤钗交给那女子，想了想，又挑出一副红玉耳坠放在那女子的手中。
--呵，眼光还可以，艳而不俗！
楼上的连霁对那男孩越发感兴趣了，只是有点可惜看不到男孩的脸。
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包好首饰，向摊主交钱时，男孩很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四目交接时，连霁表现出与那男孩相同的震惊！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年龄如此之小的漂亮男孩眼中会有......忧郁？那种本该出现在成年人眼中的忧郁竟然会让他在这个稚童眼中看到！而且，那忧郁是飘忽的，仿佛雨雾的迷蒙，却也如谜题一样吸引人去探询......
正在他出神之际，男孩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友善的微笑，连霁一愣，也赶忙回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接着，男孩将脸扭开了，好像跟那女子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便又渐渐融入到人潮之中......
当时的连霁似乎连想都没想，随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酒桌上，趁无人注意，瞬间化为无形，御风追去。
正担心一经耽误，便追不上男孩的时候，连霁忽然看到男孩与那女子从一家布店走了出来，而那女子的手中又多了几匹布。
男孩打量着女子手中的东西，开口了："奶娘，这些东西够了吗？"
这是连霁第一次听到男孩的声音，稚嫩的童音扫除了他的疑虑：他果然还是个幼童，那抹忧郁只是错觉吧？
"小少爷，足够了。再买，奶娘可抱不动了。"
那女子把东西的位置调整了一下，以使自己抱起来舒服些。
"奶娘，姐姐她......为什么要成亲呢？"
"啊？"奶娘没料到男孩会发此一问，迟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少爷不希望大小姐没人要吧？"
"但姐姐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男孩忽然激动起来，灵动的大眼中甚至出现了泪光，"我要姐姐啊！她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呢？"
"小、小少爷！"奶娘吓了一跳，"可不要乱说啊。女子总归是要嫁入别人家的......"
"可是......"男孩顿住了，闭上嘴，无精打采地转身走了。
"小少爷，等等我啊！"奶娘急忙追了上去。
在一旁偷听的连霁笑了--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一路追踪到城中大户沈府，连霁见男孩走进去了，才现出身形。
他晃出纸扇，慢慢摇了两摇，下了个决定，于是又施施然地踱走了："姓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