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如梭————涅

傍晚时分，奶娘匆匆忙忙地穿行于亭台楼阁之间，目光焦灼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沈白虹坐在假山石后，看着奶娘小步跑过，却不做声。
"小少爷为什么不叫住她呢？"
意料之外的声音吓得沈白虹一缩肩膀，立刻回头去看--
夕阳斜晖中，一个纤瘦女子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清面貌。
只见她微俯下身，似乎在笑："她看来很着急的样子。"
"她是我奶娘。你是谁？"
沈白虹最初的怯意已被女子温柔的笑抹消了，他站起来，好奇地问。
"啊，我是新进府的丫鬟......"那女子走近两步，赫然就是连霁的面容，"我名叫雾。"
"雾......"沈白虹歪着头品味了一下，才抬头微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小少爷。"
雾也微笑了......
..................
"雾，为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我白天找不到你，想打听你的去向，却没有人知道你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我刚进府，很多人不认识我；况且，我在府中不叫雾。"
"那叫什么？"
"......小少爷，这样吧。每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见面......"
"好啊！"沈白虹跳起来，一把抱住雾的脖子，"你不要忘了。我会每天都在这里等你的！"
"好......"雾温柔地拥住沈白虹小小的身体，轻轻在他耳边提醒，"小少爷，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呀。"
"嗯，"沈白虹缩在她的怀里，无限依恋，"雾，你真好，好像姐姐......"
"小少爷很喜欢大小姐吗？"
"嗯。除了娘亲、父亲，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姐姐了......"
提到姐姐沈秋雁，沈白虹不由又伤感起来了："可是，姐姐就要嫁人了，她不要我了......"
"小少爷，我还在你身边呀。"
不知为何，不忍见这孩子落寞神情的雾忍不住开口。
"嗯！"沈白虹又高兴起来了，抱紧了她，"雾，不要离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小少爷？"
雾低下头，看到沈白虹恬静的睡脸，心头涌起一阵感动。
她将嘴唇贴在沈白虹的额头上，许诺似的轻喃："是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说话的时候，雾已开始变化；待她抬起头时，已恢复为"霁"了。
"永远......"霁说......
..................
"雾！你要走？为什么！"
"小少爷，我无法再待在你身边了，否则，我会伤害你的......"
"不会的，雾！"沈白虹紧紧抓住雾的衣裙，"你怎么会伤害我呢？姐姐走了，你也要走吗？"
说着说着，他的大眼睛眨了眨，立刻有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也......讨厌我了吗，雾？"
"小少爷！"雾心痛地俯身抱住沈白虹，为他擦着眼泪，"不要哭啊......"
"雾，我也让你讨厌了吗？"沈白虹抽抽噎噎地又问。
"不是的......"
"我做错了什么，雾？你告诉我，我会改！"
"不是的，小少爷......"
"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肯做！"
"小少爷......"雾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不是......"
"那么，你留下来。"沈白虹满怀希望地望着她，见她悲伤地摇着头，一转念，又说，"那么你带我走？"
"小少爷？"雾没想到他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心仿佛要融化在这句话里，但还是咬了咬牙，"不行......"
"雾......"
沈白虹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满是乞求，满是哀怜......
"闭上眼，小少爷。"
雾狠了狠心，抬起手，在沈白虹的脸上拂过，他听话地闭上了双眼："听着，小少爷。离别并不是那样痛苦的......你不会记得与我的相处，更不会记得与我的分离......"
"雾......"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闭着眼的沈白虹吸吸鼻子，又一滴滚圆的泪珠从他长长的睫毛间沁了出来，并很快滑过了脸颊。
"永别了，小少爷......"
这时的雾已恢复为男身。他慢慢贴近沈白虹，在孩子娇嫩的唇瓣上留下长长的一吻......

--就是那一吻，封杀了他的记忆，也截断了我与虹的前一段情缘。啊，想起来了！就是在那一天，当我将因封印力量而昏迷的虹放在他的床上时，恰巧被突然闯入的一个小女孩看到了，想必那就是鸠儿吧？她是奶娘的独生女，当时才五六岁的样子，原本以为不会记得什么，却没想到至今仍对自己有印象，真是大意......后来，我为了躲开虹，搬离了那座繁华的城市，来到了一个较为闭塞的小镇。本以为这一生已没有机会再与虹见面了，谁料到七年前--

因为生意的关系，连霁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途中，正巧遇到一伙山贼包围了一大家子人准备行抢。出于侠义心肠，他帮助那家人打退了山贼，直到主人要表达谢意时，他才知自己无巧不巧地救了沈白虹一家。
正在不知所措，主人已让沈白虹来拜见恩人了："拜见连壮士，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脆生生的声音较三年前成熟了少许，抬起脸来，见到的是一张少年俊朗的面庞。
"不......不必多礼，请起。"
连霁上前一步搀扶他时，触到他温润的肌肤，心头一荡，手上也不免用了些力。沈白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做声。
连霁调整了一下呼吸，笑容变得自然多了："沈少爷，你称我名字就好，我这人很随便的。"
"那我叫你‘霁'好了。"沈白虹笑了，依然是三年前那种纯真、恬静的笑，"那连兄也不必称我‘沈少爷'了，叫我‘虹'即可......"
"虹儿，怎么对恩人这样说话？"老夫人责怪道。
连霁急忙摆手："老夫人别怪虹了，他这样才合我的性子呢！"
"霁，你家就住在前面那个镇上吗？"不管老夫人一旁警告的眼神，沈白虹仍兴奋地缠着连霁问。
"是啊。"
"好极了！"沈白虹高兴地一拍掌，"我与你一见如故，没想到我们竟如此有缘！"
"啊？"连霁不解，心头却泛起不安的涟漪。
沈白虹笑着一指小镇的方向："家父厌倦了大城市的纷乱嘈杂，决定移居到一个安静、淳朴些的地方安度晚年。我们举家迁徙，正是要去那个镇上长住......我们以后可以常常见面了，霁！"
"啊，是吗？"连霁脸上保持着闲适的笑容，心中却已翻腾起来--究竟是什么设置了这一连串的巧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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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愿意注视着你--在千万个日子里，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你的脚步。即使不能相随，也要在看得到你的地方，不让你的身影逃脱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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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这是否可算是有缘，现在回想起来，这也可算是一场孽缘吧......为了不伤害虹，我试着逃开他，却在我即将淡忘他时，与他重逢了......他自然已忘记了过去与我发生的一切事情，能够泰然自若地和我坦诚相对。但我呢？我拥有他所没有的记忆，与他的相处，该以何种情感回报他的纯真无邪？若要我再次逃开，我真能抛下他始终不变的真诚，再一次欺骗他吗？......于是，我犹豫了，这一犹豫就犹豫了七年！七年的相交，我以为自己已能压抑那火热的情感，可以这样顺其自然地待在他身边，但......醒来后的虹，是否仍能像从前一样向我微笑，毫无心机地与我相处呢？只怕......终是一场幻梦吧......
正想着，身边的沈白虹动了一下，连霁立刻悄悄地躺了回去，在他睁开眼之前，做出了睡觉的样子。
--虹在干什么呢？
连霁闭着眼猜想。
--一点声音也不出，是在发愣吗？还是......在看我？
"霁......"
忽然听到沈白虹的轻声呼唤，连霁一惊，为了掩饰，赶忙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见他毫无反应，沈白虹慢慢地坐了起来，望着身边没有一点动静的连霁，沉默了很久，突然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霁。"
--他睡熟了吧？毕竟，昨夜说到那么晚......
不大舒服地稍稍移动身体，下身立刻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感，似乎在提醒他昨夜的激情："嘶--"
沈白虹微一抽搐，脸上已因回忆起当时的场面而满布潮红；而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猛然愤愤地扭头瞪着一旁睡得安稳的连霁，一对拳握得死紧，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小心地挪动身体要离开......
一只手准确无误地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沈白虹一回头，竟见刚才还毫无动静的连霁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放开我！"沈白虹用力甩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拉过衣物来护住赤裸的身体。
"你要去哪儿？"
"不要你管！"
沈白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连霁一把抱个满怀："别傻了，虹。"
连霁紧拥着他，将嘴唇贴在他的耳缘："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你根本是在骗我！"沈白虹猛地回过头来，眸光中混合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我对你始终以诚相对，你却将我视做你的玩物！"
连霁被沈白虹眼中的羞愤惊呆了，但很快也激动起来："虹！我承认我对你有非分之想，而且--"
他的眼神中泛出一抹柔光，令沈白虹的心头一震："到现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可是，我从没有将你视做玩物！从来没有！我视你为仙子，纯净无暇，可望而不可及！若不是这一次......总而言之，你不可以歪曲我对你的心意！！我......"
连霁忽然哽住了，低下头："我将你当作宝，只愿默默陪在你身边，默默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颐养天年......相信我，这次我是情难自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永远不会......"
"你......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沈白虹用力推开他，瞪向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我......我竟然被男人侮辱！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去逃避母亲为我安排的婚事！我......我真是生不如死！"
被推到一边的连霁默默地一直没有做声，听到这里，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变得捉摸不定："好啊......"
"你......你说......什么？"
沈白虹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连霁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连霁伸出手，轻拂着沈白虹披在肩上的散发，柔声道："我说‘好啊'......如果那样，你就真的会跟我在一起，永远无法离开我了......"
--他的眼神好危险！那深邃美丽的黑色如今竟如同一个欲噬人的黑洞，将我一点一点地吸了过去，渐渐地......吞吃殆尽！我想动，却连指尖都是麻木的；我想说话，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我感觉，我已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罩住，连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他吞吃掉了......
沈白虹的眼睛倏地睁大。
--吃？！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仿佛一只再也找不到退路的猎物，已被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大概是沈白虹的眼睛表现出了太多的恐惧，连霁收回了目光中的戾气，捧起了他的脸："不要怕啊，虹。我是决不会再让你受伤害的，即使要我反抗整个家族......哼！我的家族......"
"嗯......霁......"
手上感受到不安地扭动，连霁将目光转回到他脸上，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啊，很好，你没那么怕了，对吗？"
"唔......嗯......"
沈白虹困难地点了点头--不是不怕。事实是，我现在还在发抖，话也只能费力地挤出几个字。但是，刚才的霁......他看起来好孤单、好可怜呀......在那一瞬间，我已忘掉了他施加给我的奇耻大辱，只一心想尽力地安慰他，使他变回以前的样子......
"先穿上衣服吧，总这样冻着会着凉的。"
连霁说着，一弹手指，地上的衣物竟像活的一般自动穿在了二人身上！
看了看被这一景象吓得目瞪口呆的沈白虹，连霁落寞地笑了一下："在正式对你讲述我的真正身世前，我想，让你看看这些是有必要的......"
他转向沈白虹："你有没有发觉，在你我相交的七年里，我根本未曾变化？"
沈白虹愣了一下，认真地打量他一番，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先前只是认为成年人的变化不大才没有多考虑，现在想想，七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莫非，霁不会再生长了？
"不止这七年，"连霁继续说，"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是这个样子了......不相信？听我讲下去你就会知道了。"
"我是鬼。"连霁顿了顿，等着看沈白虹的反应，却有些意外，"你没有吓到......你知道了？"
沈白虹摇摇头。
--什么"知道了"！只是照霁的神秘及刚才的法术，也由不得我不信。我只是奇怪，身为鬼的霁为何好像一点也不怕太阳？
"我虽是鬼，却不是一般所说的鬼。"连霁耐心地向他解释，"我们是经千年修炼，已经可以成仙的‘鬼仙'一族，法力远远超过一般的孤魂野鬼，早已跳出轮回，超然世外。但我们并不以成仙为目的，反而喜欢混迹于人群中，过些自由自在的生活......鬼族传到我们这一代，享有最高权利的是我所说的‘老爷'，其次就是下一任接替‘鬼王'宝座的......"
"那么，霁，你是......"
"我即是‘鬼王'的待选者之一。"
"鬼王......"
这回可真将沈白虹吓到了--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不过我是不会接任的。"
"为......为什么......"
"因为，"连霁走向沈白虹，温柔地挽起他的手，半跪在他的面前，"鬼王虽是至高无上的，但却注定孤独一生，更何况是与人类的交往。"
"霁......"
"我是真心对你的，虹。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证。"
"霁......"
"在我心中，你既纯洁，又美丽；看似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凛然不侵......我向往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玷污了你......"
"霁......"
"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好，但不要赶我走......我想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去碰触你......"
"霁......"
"虹，我知道我太专横了，竟然妄想独霸你，但......这才是我的真心话！不掺一点虚假的真心话！！"
"霁......"
"虹！"将沈白虹的手敛在胸前，连霁已近乎哀求，"抱歉，即使你要赶我走，我也会一直看着你，不离你左右！你......甩不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