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往事————隋枫

"嗯。"她用力的点头。
那时的我一直想像着小菟父母的模样。心目中她的父母，菟妈妈一定温柔可人，菟爸爸一定笑意盎然风度逼人。但事实总要更加现实。
她的家不大，与派德比起来算是小间。但在我眼中，那叫温暖。小小的几间房子很别致，一进家门。小菟妈妈就迎了出来。
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很亲切的样子，却完全不像我想像中菟妈妈的样子。小菟妈妈见我来了就说："懿菟，这是珈一吧？"
"阿姨好。"
"珈一真漂亮啊。"小菟妈妈热情的招呼我，"懿菟一直跟我提起你呢--经常提到你，基本一张口就珈一、珈一的......噢，你介意我这么叫你嘛？"
我瞥着小菟直笑，她满脸的羞色，在一边跺脚。"阿姨，怎么会呢？你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叔叔也在家吗？"
"嗯，嗯。"小菟妈妈看来很喜欢我， "你叔叔啊，他知道今天你要来就出去买点好吃的，等会回来给你做了吃。"
"谢谢阿姨！--那我们......我和小菟去学习了。"我扭头叫小菟。
"好，快进去，多冷呢！我都忘了。"然后像赶鸭子似的赶着我们进了屋。
"妈，你到其它屋去吧。你在我和珈一怎么复习呀？"小菟见她妈妈站在那儿不走急了起来。
"好，好。那你们好好看书啊？......菟儿啊，多招待珈一啊。"
挨着她坐好，我才发现她的家真得很小。一张不大的写字台加上我们两个，一间书室已经容不下什么了。临窗的窗台上摆着一张相框，是小菟一家三口的合影，小菟妈妈笑得温暖，那个黑黝黝的男人大概就是小菟的爸爸也是满脸的和气，但奇怪的是我在他们的身上找不出一点小菟的影子。也许光洁的额头有些像他们父亲，圆润的下巴有些像她的母亲，但五官就没有一点相像了。
她看我一直盯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家里很小，对吧？本来这间是我的房间，后来妈说我长大了，就把他们的大卧室让出一个小间给我当卧室，这里让我读书。"
"嗯，是不大。"我点头，"我可觉得很舒服，很温暖。像是那张全家照，我和犸姬都没有的。"我说的是实话，家里只有两张妈妈的单人照，爸爸根本是不拍照的。
"不过，冬天这里很暖和......你感觉到了吗？"她眯起眼睛说。
"对啊，刚才没有注意，现在才觉得好暖和。没看见有什么取暖的东西啊？"
她拉起我，走到墙角，"摸摸看。"我探手触墙，果然很热。"怎么回事啊？"
她的脸上扬起满足而又得意的笑。"我爸弄的，他说怕我冷，把后面的墙打通做个壁炉，所以这间才会这么小。"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人果然是很聪明。"那你们家的其他几间都有这个啊？"我指指墙后。
她摇头，"才不。壁炉要占很大空间的，如果家里都是些壁炉那我们住哪儿啊？"
"那你爸妈冬天就不会冷啦？"
她停下来，低着头说。"所以我知道他们一直很疼我......而我却不争气。他们希望有一天我能有出息，最起码的学习也要好......"
那么，她果然是很认真的在读书了。"菟，可......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小胖她们瞎混啊？"疑问仍是问出了口。
她明显一愣，半天才说，"就知道小胖那丫头不是省油的灯......那你都知道了？"她反而笑起来，"知道也好，省得日后我再告诉你多烦。......珈一，你不会就讨厌我了吧？"
见她一脸的慌恐，我觉得有些好笑，正色的说："是有点讨厌了......"
她望进我眼里的目光一下黯然下去，变得深不可测。"如果真是这样我还可以舒服一点。至少不是因为我欺骗你，你才讨厌我。"她喃喃说，全然没意识到这是我的玩笑话。"珈一，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讨厌我了，真的厌烦我了，那咱们好聚好散，我决不会缠着你。"她如是说。
"我骗你呢，怎么就当真了？"我笑，可心里仍不是滋味，毕竟她是那么介意我的感觉，唯一的欺骗成了羁绊着她的界限，她连碰都不敢碰，只能无助的闪躲，我能怎么办？
我希望我对她不是真的，更希望她只是一时糊涂。那团近日来围绕着我的阴影就不会渐渐成形，恐惧不该属于我们--至少不该属于像小菟这样的女孩，她应该快乐，被许多男生挣抢，被许多男生宠爱，至少她要幸福。这些我都没办法去给，我只能等，等终有一天，天地无存，抑或是人心淡然，那么我们才能幸福。但事实终究是事实，我们--我和小菟的感情只能说明我们只能被世人所不耻，我们是同性恋人。


17
我只能等，等终有一天，天地无存，抑或是人心淡然，那么我们才能幸福。
还记得那天我看到一句话是问自己心爱的人："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想做什么。"我不知所措，只好让小菟来回答。
她瞪起明亮的双眼，直直的朝我身后望去，半天才说。"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我就消失。"
张口想问为什么，却实实压了回来。我从她决绝的眼神中看出她说的是真的，她没有依恋，至少对这个人世间没有。说完，她灿然一笑，将阴霾通通没收，"你成天想什么呢！"
我哑着嗓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伸手点点我的鼻尖，用那种我无法理解却倍觉伤感的眼神看我，直直盯到我心中去。片刻后，她说："我说消失不是没有依恋，而是依恋太深。所以只有在那种绝望中逃走才能让我好过一些......"
......如果我们没有生活在中国该多好，如果我们不用在乎别人眼光多好，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多好，如果你是男生，我会嚷着骂你，打你，会让你求饶，让你说出我满意的答案，如果我是男生，我会保护你，不让你有绝望，不让世俗的目光伤害到你......
"我呢？"我吸着鼻子，必定红着眼睛。"你想我会怎么回答？"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珈一，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摸不透你的！"
那是我的悲哀吧？
"......菟啊，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我就带你走，去天边，去海角，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末日过去，我们再回来，那时的世界就是我们的，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用分开......"
........................
那天和小菟分别后，我突然想到犸姬已经长时间不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惊讶于她的忍稳和我的忽视。
回到家，看见一亚妈妈坐在招待台前打量着客人。其他人都忙里忙外的，好像家里的事我已经很久不过问了。
一亚妈妈瞧见我，就笑。"大小姐，终于回家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我也笑，今天是星期天。以前的周末都是在派德过的，现在都给了小菟。"今天觉得累，就先回来了。"
"一啊，最近忙什么呢？......"一亚妈妈抬起手递给客人一本东西，然后说，"......看你的样子，不会是谈恋爱吧？"
"看我的样子？什么样子啊？"我走过去帮忙，"一亚妈妈，最近的事多没空帮你，你不会气我吧？"
"会，怎么不会？！"她一边说，一边从招待台后绕出来，"看来你是来真的了。"
我心惊肉跳的想，她不会知道了吧？
"哪个男生啊，能让你看中的也挺不容易。"松口气，任由她调侃吧。"要谈也成，一亚都不会管的，只要成绩不落后就行。"她倒是开放式教育的典范。"如果你妈妈问起来，就说一亚妈妈答应过的。"谐谑的话让我很不自在。
"什么跟什么啊？哪有的事儿！这些天精神好嘛，你不要跟妈妈胡说啊。"
"放心，还信不过一亚妈妈？"她笑，突然想起什么来，"你爸今天打过电话。"
"他说什么？"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问，终于想起我们了。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口气有点怪。"
"为什么啊？"
"他问我，如果想接你们姐妹去O市玩，你们会不会去啊？"她摸我的头，我笑着躲开，而后又亲热的凑近她。
枫叶镇的寒假要比暑假长得多，可我不想去旅行，即使是玩也不想去。三个月看不到小菟，我会不会死啊！"不去，不去。你问姬吧，她去不去可不归我管。"
"不去就在家陪一亚妈妈和志叔吧。......姬说是要去的。"
"她真要去啊？"有点惊讶，我和她很少会不商量就自己做出决定的。"她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我一提起她就答应了，以为你们都知道了商量好了呢。"
"她回来啦？"
"对。"这时有客人进来，一亚妈妈站起身迎接。
"我去找她！"我也起身，飞快的往小派德跑去。
总觉得自己比犸姬大，所以她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小妹妹，就算她告诉我她喜欢沉韬时，我都没有觉得她长大。但如今，我不得不说，犸姬--我的妹妹真的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托着我的手哭丧着脸说 "姐，我早恋了"的那个妹妹了。这些变化在她第一次喝酒时我才发现。
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早早品尝着失恋的感觉，一定很痛苦。但这些她不再向我倾吐，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在意懿菟而忽视了她，抑或是她根本不想让别人分担她的苦楚。
这算是历练吧？我们虽然不是爸妈亲手带大的，但有着一亚妈妈的呵护，志叔的疼爱，可仍是没有经过任何风浪的人，于是上天就会在感情上给我们痛，也算是公平的。
犸姬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从她的背影我能感觉到她的失落，包括我曾经也有过的迷惑。本想静静走过去，犸姬却先出了声。
"姐，我想出去逛逛。"
"你以为我会留你？"她转过头，满脸的泪水，我替她拭去。
"姐，我知道，我们是连着心的。真的。所以一亚妈妈问我要不要去爸爸那里时我就答应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我轻语，却压着不舒服的情绪。如果我们连着心，那么你一定也察觉出我的不对劲吧。可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像你信任我一样信任你，对不起。维护着自己的同时我更加害怕会失去一个妹妹，一个至亲的人。"你现在的确需要出去看看，也许你会看到更好的......"我笑。
她凝视我的眼睛，说："一，我以为你会生气呢！......谢谢你！"我拍她的手，"跟我说谢？太奇怪了吧。"
"姐，"她叫，"我知道我们关系好，但你也有你的秘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如果你有一天想说了，想告诉我了，我一定会放下任何事来倾听的。......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来问你。"她细细吐出那些字句，让我着实吃惊......我表现的真有那么明显吗？一亚妈妈看出来了，姬都感觉到了，是危险吧。
"姐......有些话我从没对你说过。比如对父母的感情，这些我们都不常谈起，即便谈起也只是廖瘳几句。可现在我感到不正常，这些也不是才有的，而是藏在我心里很久了。父母本因是我们最亲近的，可我感觉不到。这次爸爸叫我们去，我答应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害怕失去，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就是怕。"
"姬......你怎么......"
"也许这就叫长大吧......"她笑起来，煞是好看。"当我摸不透别人的时候也只能了解自己了。这次的事情，我还是要谢谢你！虽然沉韬不喜欢我，可我觉得那份感觉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姬，你知道吗？有时我都觉得奇怪，上天会让两个人那么的心灵相通，正如我们。......但我们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人，不能完全透明，对吗？"
"嗯。"
"还有，我觉得你今天格外异常，你不会去而不回吧？"
"......怎么，怎么会？"她谨慎的回答，有些迷茫。"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不会的，如果你不相信跟我一起去啊。"
"不行。"我说，"我要陪懿菟。"
"光陪懿菟？"她笑，"没有别人？"
当然没有！我在心里回答，但却装出十足的神秘。她没有知道！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兴奋仍代替着背叛后的心虚。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18
犸姬走后的日子，真让我觉得空虚。偶尔想起那天她说的话，仿佛她真的一去不回似的。
一辈子就一个妹妹，把自己的事情瞒着她，会让自己觉得不安。她倒是宽容，就那样挥挥手走了，留下我满心满意的不安与内疚走了。甚至冲动的想写信告诉她，我没有不相信她，没有不想告诉她，只是--只是难以启齿。
我和懿菟永远都对感情不甚了解。在她觉得离不开我的时候，我就想撇开她，安静一阵子。而当我觉得想看着她，不做其它事时，她反而不允。
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礼物。
傍晚，难得拿起的书本在我的膝上出现。小菟说今天她不能出来，期末考试也快到了，不读书也不行。
没翻几页发现自己的英语书不见了，找来找去想起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就是在小菟的书包里。对着镜子笑起来，没有小菟的日子真那么难过吗？
于是起身，去小菟家。
走到楼下，一亚妈妈在查账本。"出去啊？"
"去找小菟，两本书放她那儿了。"
"哦，那去吧。......对了，小菟的父母你见过吗？"一亚妈妈抬起头问我。
"见过的。上次去她们家复习，小菟爸妈都在的。怎么了？"
"那就快点去。......小菟这孩子也不容易，父母都不亲生的呢。"
啊？我停下脚步，"怎么不是亲生的？"
"你不是见过吗？......觉得他们像吗？"
"是不太像，但也不一定就不是亲生的啊？"
一亚妈妈笑起来，我却突然讨厌她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傻孩子，这你都看不出来？她爸爸个子那矮，妈妈长得也粗粗大大的，如何是她的亲生爸妈？......再说，那年，小菟妈妈又没怀孕，哪儿来的孩子？"
"那年......你是说，小菟是被人抱的？"晴天霹雳如同打到我的头上，那个被小菟笑着说，最疼我的爸爸不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温柔却长得粗大的小菟妈妈，一边招待我，一边数落小菟不认真的母亲却不是她的生母？
"早想告诉你了，以为你知道。"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枫叶镇的大人哪个不知道？现说，我以为小菟告诉你了呢。"
"小......小菟她知道？"震惊使我不再麻木，那颗已经占满她一切的心在那会儿也不能自已的痛了起来，如同我失去了亲生母亲一般。
"小菟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说那孩子不易呢，小小年纪却要承担这些。......不过，也好。亲生的都不要，养父母却疼爱有佳，也是福啊。......对了，一，快去啊！愣在那儿干什么？你知道了就不要伸张了......以为你知道呢！唉......"
冬天的风总会很冷，把枫叶镇尽数的枫叶一一吹落，打在心头好不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