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人的一生这么短,又这么难,你难道没想过喜欢上一个人,好让自己觉得来这世上一遭虽然辛苦,却没白费?"
"这我想过。但有时我也会想,这样的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呢?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通常是很悲观的。
关于藤真,首先,我并没觉得他那个人有可以让我疯狂到丧失理智的魔力;再说了,我既没有花形温柔体贴,更没有牧威猛果敢,甚至做着一份飘浮不定的工作,我有必要去和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吗?绝对没有。"南烈其实是想,一个已经九年没见过的人,几乎算是不相干的人了;何况,他早就过了幼稚冲动的年龄,犯得着那么做吗?
"南,别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没再见过藤真,怎么能这么肯定,你不会毅然决然地投身到竞争中去?"神有些促狭地笑看着他。
"笑话......我南烈这一生,还真是除了篮球,没特别在意过别的什么。"南烈有些不以为然。
神摇了摇头,他这时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秘,又有些宿命:"这件事,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还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理由,是谁都不会懂的。"
南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突然有些迟疑了:"神,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觉得藤真很优秀吧?是不是出于你自身的原因?比如说,下午那个电话?"
不愧是南烈,总能抓住最关键、最实质的东西,神心中不由有些佩服。
"你可以这样想。南,不如这样吧,等伦敦的工作结束了,我正好要回东京一趟。你不如和我一起去见见现在的藤真,怎么样?就算你真的对他没感觉了,至少可以看看现在的他过得好不好。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我也想早一点了却这个心愿。不过,也许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那可未必。"
这世上正因为有太多单方面付出的感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悲剧。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果你觉得对方很特别,通常对方也会有相同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神突然有了这种觉悟。
南烈听了他的话,再次以研究般的眼神望着他。
由于种种原因,三井想在情人节当天见到神的愿望,最终还是成了泡影。
第二天,也就是2月15日上午,他终于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于是,立即开车冲到了伦敦的街上。在路上,他一直打电话给神,但都没有通。他想,可能是因为工作的缘故,神这时把电话给关了。
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他找到了绿色和平组织伦敦总部所在地。
他站在大门外停了一会儿,心想,那天,神会不会就是在这里接到自己电话的?他这样想着,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颇为亲切的感觉。
三井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接待室的墙上,绿色和平组织用诗体写成的《绿色和平运动的哲学》。这些年来,因为常常飘在国外的缘故,他的英语水平总算勉强过关,比一般的日本人好了很多。所以,他基本上看懂了这些代表着绿色和平运动指导思想和行动意义的文字。
当他看到那句"直接行动,又不能以暴力反抗暴力,我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生命。用生命捍卫生命,这是我们最高的道德准则。这是科学、道德和奉献精神相结合的哲学。"时,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心想,不会吧,用生命捍卫生命?神真的也是这样想的吗?
接待室里只有一个看来也是很不起眼的中年妇人,就是那种一扎到伦敦街头就找不出来的普普通通的英国女子。
三井耐心地用英语问她神现在在哪里,然而,他的日式英语和那个中年妇人的伦敦方言,虽然同属大英语的范畴,沟通起来却实在是困难,颇有点鸡同鸭讲的黑色幽默意味。
好不容易,那个中年妇人终于听懂了他话中的"日本籍"、"自由摄像师"这些关键词,于是说了一个地名--海德公园。
三井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想,不管今天的伦敦城有多喧闹,他总能找到神的。
在2月15日这一天,整个伦敦街头的行人好像在进行一次候鸟式的大迁徙。不,应该说,其实这一天,整个欧洲许多的大都市都在举行这种浩浩荡荡的街头运动。当然,以规模来说,有着争取自由民主传统精神的伦敦,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据说,反战游行队伍从伦敦北区和东区分两路分别经特拉法加广场和议会大厦,中午在市中心皮卡迪利圆环汇合后,将继续往西行进,走向最终的目的地--海德公园。
在2月15日这一天,伦敦市中心几乎被反战的人海淹没了。
从明媚的泰晤士河岸到堂皇的议会大本钟下,从往昔宁静的使馆区到著名的鸽子广场,来自英国各地的民众高举反战标语,拎着喇叭,挎着鼓,打着横幅,从地铁站、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公共汽车站和街头巷尾涌出来,淹没了一条又一条街道。
在2月15日这一天,参加伦敦反战游行的实际人数,虽然没有达到之前游行组织者声称的一百万,但至少也有50多万英国各界人士在这一天走上伦敦街头,抗议美英准备军事打击伊拉克。
三井后来听媒体报道说,这可能是伦敦自从庆祝二次大战结束举行盛大的群众集会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会活动。
三井的车随着游行队伍,在伦敦街头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这种情形,比那天在东京午间塞车的街头更能考验他的耐心。他不由想,为什么每一次,他都非得在一个超级大都市里兜兜转转,历经千辛万苦才有机会见到神?
游行者们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反复高喊"不要战争"、"不要进攻伊拉克"、"不要用鲜血换石油"等口号。
三井看到一位妇女在背上缝了一块标语布:"战争无赢家,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举的标语牌上贴满海湾战争时期伊拉克平民遭受轰炸的照片,上面只有一个英语单词:"WHY"。
身处于群情激愤之中,三井却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能淡漠而疏离地望着身周的人。突然之间,他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他这是怎么了?他曾经的热血和正义感都哪去了?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救药的鼠目寸光、冷漠自私的现代都市人了吗?
不关心生态平衡,不关心环境污染,不关心全球变暖,不关心物种灭绝,不关心全球化,不关心地区冲突,当然也不关心核扩散、反恐战争或者侵略战争什么的......这些年来,他好像只关心他们家族的生意和挣更多的钱。当然,现在,他还关心一个叫神宗一郎的人。
然而......他不由想,这样一无可取的三井寿,神宗一郎真的会放在心上吗?他是真的很怀疑,同时,也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
下午三点多,当三井到达海德公园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正在举行大型和平集会。据说,美国前总统候选人杰西·杰克逊牧师、英国自由民主党领袖肯尼迪等30名各界知名人士都在这次集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反战演讲。
三井刚好听到了曾是英国工党重要领袖人物的伦敦市长肯·利文斯通的演讲:"在我的政治生涯中,从不曾目睹如此场面:所有英国人,不分年龄,无论种族或性别,都站在了一起反对这场战争......"
当利文斯通的演讲结束后,三井看到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太独自一人,坐着轮椅,牵着爱犬,在人群中流着泪,使劲地鼓掌。那一瞬间,他也觉得很感动,不过,他必须承认,他最关心的仍然不是这个。他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有着东方面孔,又扛着摄像机的人。后来,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有着上述两项特征的青年,但那个人并不是神,三井不由很是失望。
那个东方青年也看到了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八)
三井觉得他有些眼熟,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吃惊地说:"你是丰玉的......"
"我的确是南烈。我也想起来了,你是湘北的三井寿。"
"没错,我是三井寿。"
或许是因为那年的全国大赛是他高中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而且又太过轰轰烈烈之故,三井从来就不曾真正忘记过,所以,虽然八年过去了,他还是很快就记起了这个也是三分球高手的男人。
南烈笑着走近他:"三井,好些年没见了,你好像混得还不错嘛。"
三井觉得,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更多的像是讥讽,而不是羡慕或者别的什么,但他这时心情还算不错,也就不以为意:"南烈,怎么你也做了摄像师?还有,莫非你也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
"也......你一下子用了两个也字......三井,你今天到海德公园来,找的是神,对吧?"南烈盯着三井英俊的脸,漫不经心地问。他这时已经猜到那天下午,那个电话是三井打来的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对神来说很特别的人。
"也不是特意来的......因为刚好到伦敦出差,听牧和清田说神也在这里,就想来看看他。"三井四处望了望,"神呢,他在哪里?"
"谁告诉你神也在海德公园的?"
"我只是猜的......今天,他的电话好像没有开通......他不在这里吗?"
三井心想,看来,那个做接待工作的中年妇人只是听懂了"日本人"这个词,所以,让他来海德公园找南烈。
老天......简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么,神......"
"他现在应该是在特拉法加广场。"
特拉法加广场......
这些年来,三井来过伦敦很多次,对这个位于伦敦市中心的英国最有名的广场可以说是熟稔之至。他想,这个宽阔的广场平时就挤满了人,可以说是伦敦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今天恐怕是人潮如海了吧,他能顺利找到神吗?
但他还是暗暗咬了咬牙,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神,把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接他的电话的事解释个清楚。
南烈看得出来,三井这时有些踌躇,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从他脑中掠过。他想,何不借此机会,捉弄一下这个人呢?不,应该说,是试探一下这个人。
因为神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检验一下,眼前这个叫三井寿的人,是不是有资格做神所认为的最特别的那个人。
"三井,我看你今天还是别找他了。"
"为什么?"三井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怔。
"因为他不可能一直都呆在同一个地方。何况,到处都是人,你找得到他吗?再说了,就算你找到了他,他也没空搭理你。对了,你和神很熟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你?"
这句貌似普通的话,对三井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杀伤力,使得他在心中一沉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南烈。
老实说,他在八年前就对南烈没什么好感,现在听他这么熟络地说到神,更是厌恶之情顿生,而且,心里非常不舒服。
要不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在生意场上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打得惯了,练就了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脸面功夫,他还真是会立刻拉下脸来,或者干脆一走了之,不再理会这个人。
"这和你有关系吗?"三井淡淡地问。
"神和什么人来往,我的确是管不着。不过,我和神是朋友,而且,是关系......"南烈故作暧昧地停顿了一下,毫不回避地迎着三井这时有些逼人的目光,"很不一般的那种。"
南烈成功地看到自己这句话在三井身上立刻爆发出了摧枯拉朽般的巨大能量:三井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灰败不堪。
他现在大体上弄明白了三井和神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处于什么阶段:其实根本就还没开始,否则,三井也不会这么的患得患失。
"不如这样吧,三井,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晚上我和神请你吃饭,怎么样?你肯不肯赏脸?今天白天恐怕是没空了。"
"不用了。晚上我还有事。"三井冷冷地说。
"那么......"
"如果你见到神,就说我来找过他了......不,这件事,你告不告诉他都没关系。"三井咬了咬嘴唇,"不打扰你了。"他转身快步走开。
南烈看着他挺俊的背影渐渐远离人群,不由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男人配得上神吗?一定会令神觉得很辛苦吧?
三井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海德公园。虽然身周都是人,可谓热闹非凡,他的心情却无比的坏,像是突然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时,和神有关的一些镜头开始在他脑中像电影画面一样闪放着:神看着他时那种没有感情色彩的目光,听他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时那种淡漠的态度,以及拒绝他送去机场时那种疏离的表情......
他想,他在干什么呢?那个叫南烈的男人和神可以说是志同道合,他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在都市里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人。退一万步说,恐怕还是神他们所最不耻的那类男人:锦衣玉食,脑中空空,只知享受。
而和神相处时,令他产生错觉的那些细节,也许只是缘于神惯常的礼貌,或者,只是神看在以往的份上,不得不做的应酬。
今时今日,他们各走各路,已经不是从前的篮球少年了。
他开着车在异国他乡的首都街道里穿行,小心翼翼地躲开游行的队伍,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引着往特拉法加广场方向走。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在特拉法加广场奔涌的人潮前停下来。
他突然发现,他和今天这个可以载入史册的日子简直是格格不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个。然而......他的心这时是冰凉的。
他想,不会吧?难道说,他这一生,真的找不到一个能让他这颗心不再浮浮沉沉的人?
所以,他还是没办法彻底死心,
但转念一想,他真的非得要等到神那么温和的人,当面对他说出拒绝的话才能死心吗?
他还想不想留一点尊严继续活下去了?
他这样想着,虽然愈发地绝望,却因此找回了少年时代那种可笑的骄傲:他没有再联络神,第二天下午把事情办完之后,就此离开伦敦回到了东京。
当飞机渐渐远离伦敦城时,他的心中不由一空。
他曾经满怀憧憬地来到这座城市,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想到,最终却是什么也没剩地离开。
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他又变成先前那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的三井了。
那种热情一点一点地被某种类似离心力的东西渐渐抽离身体的感觉,说不疼痛,说不难过,肯定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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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50米深蓝9-14
作者:玛雅_(xxx.xxx.xxx.xxx) 2004/03/12 13:03 字节:35K 点击:24次 帖号:16997
当前论坛: 山抹微云(墨音阁) [moyinge.xilubbs.com] 添加论坛互换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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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2月16日晚上,因为明天就要回东京了,神在房间里整理东西。
他打开那个装着乌木雕的盒子,取出那樽呐喊状的小人,握在掌心静静地看着它的侧脸。
他不由又想起了内罗毕那个温暖如春、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在那家工艺品商店买了这个侧面轮廓极像三井的乌木雕小人后,曾给三井打了个电话。不过,当时三井并没有接。
他这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时三井接了电话,他准备对三井说什么呢?
虽然他始终对三井没有接他的电话耿耿于怀,但他想,三井那时若是接了,之后,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继续那个可能会改变他生活现状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