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瓷娃娃,刚才跑那么快,怎么又回来了?哎哟,仔细看看,长得确实好看”一脸蠢笑,手指摸着下巴配上这语气,活脱脱一流氓。竹篱直起身子,露出了衣袖底下的木箱。
要是别人对榆木这般说,榆木肯定回一句你他娘的才长的好看,不过这是竹篱,人孩子直接略过,当做没听过,可耳垂却泛着红。
“不是瓷娃娃,竹篱,竹下木篱。你竟然喝酒?”竹篱拧着眉嗅出丝丝酒味,忽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还有伤在身。”
“嗯,沾了几筷子,嘿嘿,什么时候带你去喝喝,陈家伯伯窖子里存了不少竹叶青,桑叶酒呢!虽然没有桃花笑好喝,不过还不错。”
竹篱拧着眉,竹叶青?桑叶酒?思虑了会,还是摇摇头。“父亲不许。”
“嘿,桃花源的人不会喝酒哪行啊!不告诉你父亲不就行了,偷偷喝一点,不可贪杯对吧!”一脸坏笑,活像一只大灰狼。
“不行,不可以喝的。”许是想起了什么,竹篱方才有些亮晶晶的眸子变得暗淡了些。
“那行,你不喝,看着我喝,以后我给你酿桃花笑,以后长大了喝,好吧?不许说不好。”
迫于威慑力,竹篱温顺的点头,抱着箱子看着榆木。
反正现在说的话以后谁会记得,不是说小孩子记忆浅么?
榆木一面说一面扒开木箱,摆了满当当一箱子的瓷瓶,张大了嘴巴,戳了戳伤口,满不在乎。“伤口都结疤,不流血了,还要药箱做甚么?”
“疼,上药。”
竹篱放下药箱,小心翼翼的把榆木的胳膊拉到自己眼前,看着那猩红的血迹,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气力,勒出了红痕,捏的榆木尖叫,晃着身子嗷嗷乱叫。
真是活该,伤了,嘴都那么欠,还喝酒。
“天,疼!疼!疼!”
竹篱忙放轻了些,按住榆木想抽回去的手,拎了个药瓶就往手上倒。
“你都不看,怎么知道这药对不对?哎哟,娘娘,啊呸。”药粉撒着有些湿湿凉凉的感觉,缓休了疼痛,看着竹篱认真的眉目,高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将绷带绕在手上,刺疼了神经,泪水朦胧了视线,死死地抿着嘴。
“哭吧!不笑话你。”竹篱抬起头,安慰着榆木,小手摸了摸榆木的头,而后低下头绑紧了绷带。
榆木瞪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究竟谁是小孩啊!这样一副大人的做派。
榆木斗气似得拽回了手,狠狠的砸了竹篱一拳,气愤的甩着袖子离开了。留下竹篱捂着涨红的脸收拾着倒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有些莫名其妙。
☆、桃花笑(三)
八月仲秋,亦曰仲商。已入仲秋,天气不似初秋那般闷热,金风飒飒,玉露泠泠,霜落叶面。
如此农忙时分一过,各家孩童都准备着深秋入学堂,顶着本诗三百磕磕绊绊的背诵着,摇头晃脑,眼角瞥着桌上刚摘的蔬果,提溜的转着眼睛,直咽口水,只能看不能吃,真是罪过,看着诗三百,摇头晃脑自篡诗词。
“桌有蔬果,青枣脆桔,有子一人,嘴流口水。呜呼奈何,只看不许食,罪过”
砸吧着小嘴,小心地探出头看忙着绣织的婶娘们,飞快的伸出手够了几个枣,扔进嘴里,弯着腰囫囵吞着,拼命拍着胸脯让卡在咽喉的枣咽了下去,轻轻呼了口气,幸好没发现。
姆娘转过头看时,连忙直起身,立起书挡着脸吐核。加大声音摇头背诵。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眼角余光瞥了眼,趁着姆娘回头起身,连忙在袖中藏着手上的枣,抬起脸一脸傻笑看着姆娘,“娘,我会背了,那,我能不能去玩?”
姆娘眼睛一瞪,指着明显缺了个角的果盘,横眉竖眼,河东狮吼出招。
“光顾着吃枣了吧!就会背这一篇有什么用!人榆木全会背了,你看你个没出息的样,就不能给我争口气吗!背书不会,上老李家学武也比不过人榆木,你有什么用……”
扒拉扒拉的,念叨的人孩子耳朵都起茧了,有些不服气的在心中默默反驳着,人榆木不是竹篱在旁边拉着他能全背,能拿本书坐在那看就好了。
打架谁不会啊!可就李家伯伯那个训法,死了都能给你训活了,将军那也是以前的将军,难道还能给你训成将军,天天绕着山跑来跑去的,又不是不认识这山,有什么好跑的,人竹篱都没去跑。
桃花源的孩子,在学堂里学文,跟着李伯伯学武。反正这文的学不好,当个武官也没什么的。
往日里榆木每日除了到处乱逛也没其他的事,累了,合上眼在树上休息下就好了,悠闲的令人发指,羡煞了一众孩童。
榆家伯伯多次表示人不能这么堕落,小小年纪还是要有雄心壮志,把握时间好好读书识字,将来好做个国之栋梁的。
但在痛心疾首的跟榆木谈了两次后就选择放弃,个木头孩子任你怎么说就是不应,梗着脖子搂着个木头,真像个木头。
村里人日常跟榆家伯伯唠嗑时总绕不过这个话题,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很,若不是父母惯着,个孩子敢这么横。跟新来的竹家伯伯自然谈起这个话题时,竹家伯伯很诚恳的表示竹篱新来没什么伴,干脆让榆木陪着孩子看书算了,两人一拍即合,不容置喙。
而榆木当时正吹着风做着美梦,口水直流,品着美味的竹叶青,砸吧着嘴心满意足。
“哎,好酒,香~”
“嗨,醒醒,榆木,榆木,榆娘娘?”王皓牵着小妹,大着胆子靠近,看见榆木一脸心满意足地睡着,起了坏心思,不怀好意,转头对着小妹示意不要出声,捋了根草,挠着榆木的鼻子,
“娘娘。”
王皓对着小妹捂着嘴偷笑,涨红了脸看着榆木不安的转动,不一会儿就笑僵了脸,捂着肚子擦眼泪。
榆木的美梦突然消失,不满的嘟起嘴,哼唧了几声,一个转身,却摔倒了地上。
“天,我的桑叶酒!!!”
哀嚎响彻云霄,榆木揉着头悲愤的看着身旁的王皓,罪魁祸首,深呼吸,举起手,指向王皓手中的草,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天,我的桑叶酒,好不容易才梦到的,你赔我啊!”双手做拳状掐向王皓的脖子,一脸恐怖表情,而后看见一旁的小妹,忙变回正常表情,愤愤的瞪着王皓。
“停,停,停,我是来报信的,爪下留人,榆木,事关你未来悠闲的幸福生活,怎么样?想不想听?”王皓一脸八卦,却故作楚楚可怜的表情,配上用手挡住榆木前进的鬼爪,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榆木一不小心就真的揍自己出气。
榆木迅速收回手,嫌弃的看着王皓,“真是够了!要说什么就快点。”
“很好,你马上就要成为瓷娃娃的人了!”
“注意点言辞”
“好吧!我宣布你的悠闲日子结束了!哈哈,以后你就是瓷娃娃的伴读了!哎哟。”榆木像一阵风消失在王皓面前 ,我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片落叶,只留下一阵疾风与一脸茫然的王皓。
榆木冲进家门时,看到的就是两家长辈高兴的谈论,竹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榆钱还时不时的摸摸竹篱的头,气氛诡异的融洽。
这个情景把榆木气个半死,好好的时间拿来干什么不好,非得拿来背书识字,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为什么竹篱这个小子竟然还笑的出来。
在两方长辈面前竹篱淡然答是的态度下,衬得怒气满身的榆木十分像剥夺了玩乐时间而闹脾气的孩子,榆木自觉丢了面子,脖子一梗,咬牙立下承诺。
“八月仲秋诗三百,竹伯伯来考。”
自仲秋之始,榆木便被押着陪读,几天之后,榆木失眠了。
莫看竹篱小两岁,可人家诗三百都不是问题,白大了两岁,丢了颜面如何使得?每日挑灯夜战,再加上寅时就被父亲从被子捞出来,榆木明显睡眠不足,站着都恨不得睡觉。
榆木撑着脑袋对着书本昏昏欲睡的紧,偏偏睁大眼睛瞪着竹篱手上的竹牍,呆滞的目光,还有一双长时间未眨而泛红的眼睛,看的竹篱毛骨悚然,幽幽地叹气,试探开口,因许久未曾开口,嗓子发紧,语调都带着颤音,惊醒了神游天外的榆木。
“去休息吧!将今日布置的有狐、七月背诵完就行了。”
“休息?有狐!七月!你故意的吧!七月那么长!”榆木两眼放金光,听清后半句的时候立刻就焉了,耷拉着眼皮瞧竹篱,竹扒皮,够狠。翻书看了眼七月,立刻炸毛,恨不得双手捶地。
榆木颤抖着手指控诉着竹篱这个万恶的伪夫子,仗着长辈撑腰就这般作威作福,平日里读的圣贤孔夫子呢?都读到哪里去了?
不过果然是瓷娃娃,功力深厚,在读书时身旁有着双怨妇般的眼睛还能记着背书的事,简直视眼神于无物。在面对如此指控仍面不改色,坦然大方。
“嗯,故意的。”不咸不淡的四个字成功的让榆木闭嘴,眼睛喷火,愤恨恼怒。
“这仲秋已过大半,可这诗三百还有二十有九未背!”清清淡淡的话,却重如泰山,成功的让榆木闭上了嘴。
榆木气结,合上书本,端坐,摇头晃脑的,磕磕绊绊的背着昨日躲在被窝辛苦背完的文章,“七月星火,九月授衣……”
磕磕绊绊含含糊糊地背了大半个时辰,才堪堪把两篇文章给背完了。
榆木长吁一口闷气,高挑着眉眼看着竹篱,摇身一变当回了地主头子。
“呐!怎样?是不是特崇拜小爷,看一遍就会背了!果真神童,不用太羡慕的,啧啧”
竹篱淡然翻页,眼神都不给个榆木,定定的勾搭着书本。
“嗯,如果你不迷迷糊糊的就更好了。恕不远送”
榆木脸腾的涨红,卸了气,瘫坐在竹席上,手撑着竹席,闭上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活脱脱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没有半点朝气,一只脚还勾着竹篱,活脱脱的浪子流氓。
惹得竹篱狠狠瞪了眼,现在就这幅懒散的模样,长大了如何得了?朝着书本摇头,又转眼看书。
“竹篱,初入桃花源,天天守着这圣贤君子的书可太辜负时光年岁了,这美酒你肯定不会喝,至少这桃花源的美景你该赏眼看看。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阳春三月的桃花雪才好看,翩然雪花的白,娇若容颜的粉,纷扬洒落,迷眼醉人。偌大的桃花源,霏霏春雨绵绵花开,落英缤纷,馥郁芬芳,殷红点点,雪白纷纷。这样的桃花源,渲染了极致的温柔,带着三分灵动飘逸,七分的张扬桀骜,豪放不羁。你想想桃花深浅处,似匀深浅妆那景象……”
徐徐述言,字字珠玑,亦如多年之后桃花纷落似雪纷飞的场景,那一袭华美白衣沿着朱砂色的衣缘,衣着都像极了盛开的花,面若桃花,一双桃花眼潋滟灼华,带着光,引人注目,似桃花中的一朵,桀骜张扬,带着抹不平的棱角。
榆木枕着胳膊,稚嫩的嗓音伴着阵阵暖风传入耳内,显而易见的沾沾自喜与炫耀,全然不顾竹篱的反应,嘴角上?div align="center"> 镒运底曰埃窭樵缫逊畔率楸荆谛闹忻杌孀湃绿一ㄑ┑某【埃镁貌谎浴?br />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竹篱直起身子,抚平衣角的皱纹潇洒转身,至门口才回头望了眼还在发呆的榆木,“怎么?方才的绿叶青竹、味美鳜鱼是空话?”
榆木大梦初醒般的站起来,脚步半分未迈,“啊?”似有不明发生了何事,秉正书生的气质,竹篱很给面子的再说了一遍。
榆木亦步亦趋,小媳妇似得跟在竹篱后面,半路,突地直起腰身勾着竹篱的肩,豪气地说:“哦!走,小爷带你领略桃源美景,吃美食。”
竹篱愉悦的弯了眉眼,嘴角上扬,扭头看着路两旁的风景,稻田老牛,劳作老农,黄发垂髫,孩童绕着田野自在的奔跑,池塘残荷,印着蓝天白云枫叶,染黄了大半的池塘。
☆、桃花笑(四)
满山的绿掩着树树黄叶,萃染了衣角,白衣沾着青汁,一转身,撵着虫儿到处跑,追累了,捉只蚱蜢来斗着玩,一会儿,扔下蚱蜢追起了蝴蝶,两个孩子,玩得热闹。
汗湿衣襟,挽起衣袖,卷起裤腿,往溪水里一蹦,浪花飞溅,竹篱顶着一脸水珠,将手伸入水里,一扬,带起水花溅了榆木一身,榆木也不甘示弱,立刻回敬。
小半刻便湿了衣服,湿哒哒的,黏着身子,榆木脱了外衣,一转身,扒起了竹篱的衣服,不怀好意的奸笑,“嘿嘿,咱们坦诚相见吧!”谁晓得竹篱任他摆布,失了兴趣,寻个阳光灿烂的地方,晒着外衣。
竹篱看着榆木在水中穿来穿去,却连鱼的身子都没摸着,摇着头走向下游,晃悠悠的搬着石头拦着水,汗流浃背。然后蹲在岸边将角伸入水中,看着榆木抓鱼,灵活的身子在水中窜着,浸入水中,不一会儿就冒出头,抱着鱼,水珠从发际滴落,因着枝叶间透过的光影,散发着七彩光,刹时,世界安静。
鱼有了,寻柴火才是要紧事。竹篱穿戴整齐,耐着性子寻干柴。昨儿入夜一场大雨将干柴浇了个透,饶是烈阳当头也寻不到几根干柴,左寻右晃的,废了不少时辰,抱着满当当的柴,委屈的摸了摸肚子,抬起脚,提了又落,怎么好像又走到刚才的路了,转了半天,终是寻不到来时的方向。
日薄西山,竹篱心中更是不安,听说山中是有妖怪的,狐妖、狼妖之类的,说不定还有桃花妖,专吃小孩子的心,挖心吃肉的。这般想着,心中越发慌乱。
一声鸟叫惊得竹篱踩着根木柴,一不小心扭了脚摔坐在地,柴木从手中滑落,散了一地,哭泣声顺着林木传开。
“竹篱?”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惊的竹篱忘记了哭泣,转头呆呆看着榆木冲上来。
榆木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大大的松了口气,瘫坐在了竹篱的身边。
寻到竹篱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松了口气。榆木抱起散了一地的柴木,背着竹篱,忍不住叨叨:“哭什么?不知道等我一起去寻柴火吗?又不识得路。要是有妖怪呢?吓死我了!下次再有,就不寻你了。”
忍不住又握紧了竹篱的手,可不能再丢了。“刚才叫了你那么久,嗓子都哑了,都没听到你应,要不是哭声我什么时候才找的到你,下次要是还迷路就站在那,等我去找你,知道吗?”
“知道”榆木看着竹篱泪痕未干的脸,嘶哑的嗓子不复平日的稚嫩温和,软了心,“唉,算了,走,烤鱼去。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待会就得回家了,都没玩够呢!”
谁也不提刚才一个人的不安与紧张、害怕。这一刻双手紧握与絮絮叨叨的烦念才给予了榆木一些安全感,好似握住了,就不会丢,念着,就不丢。
“鱼都烤焦,好难吃。”竹篱一脸嫌弃的看着手中乌漆墨黑的鱼
“那你不要吃,拿给我。”榆木作势要抢,探着身子拿柴火加柴,翻转着手中的鱼。
“这是特地拷给我吃的,才不要给你。”竹篱躲让,一口咬下去,咬了一嘴的黑,一抹,花了脸,好似只小花猫。
“谁特地拷给你吃的”榆木撇嘴,一不留神又烤焦了,就着黑漆漆的鱼。一脸羞红,这下吹大了牛皮。
吃完了两条烤的黑鱼,榆木看了眼将落未落的夕阳,蹲下身子,“走吧!该回家了!”
竹篱拍开榆木的手,有些气恼,“扭了脚而已,又不是断了。”
榆木一脸笑,拽着竹篱的手就往背上背。慢悠悠的向山脚走去,“谁知道呢?万一断了呢?”
“你,真是,不会说些好话啊!”竹篱勾住榆木的脖子,乖乖的趴在榆木的背上。
“呐!你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个老夫子啊!今天终于有点孩子的样子了!”
“谁是天生懂事的,都是小孩子长大的。”
“瓷娃娃,哎,你掐我作甚,好吧!竹篱,原先你是哪里人?”冷风拂过,吹的人身子一颤,凉到骨子里。
“京都郓城人氏。”
“京都啊!现在京都不大太平咯!陈家伯伯老爱这样说,真是的,京都离着远着呢!不过京都很无聊的吧!听说酒都没有酒城的好,放心,等什么时候竹伯伯让你喝酒了,我一定带你喝个够,竹叶青,桑叶酒,桃花笑管够,好多好玩的好吃的......”
夜幕下,两个小小的身影重叠,一个安静,一个喧闹,踏着青石板,却有些意外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