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王皓,呵~进来喝酒啊!”榆木嚯地将门敞开,一脸痴笑。
“不进去了,榆木,嗯,小妹就拜托你了,你可得照顾好她,少了一根毫毛我找你算账,听到没?”王皓凶神恶煞的,拽着榆木的衣领,一阵威吓。
年关,像王皓这种不在本家的人,是要回去准备祭祀之类的,可每年王婶都会以小妹的眼睛不好作为借口,拜托榆家照顾一段时间。其实说是眼睛不好,大概就是说那里有跟小妹犯冲的事,是因为这个才搬来桃花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鬼神之说,大都还是相信的,不然为何小妹的眼睛会无缘无故就看不大清呢?谁知道呢!
“嗯,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榆木打着哈欠,将小妹牵过来,王皓却迟迟不放手。
其实,每年到这个时刻的时候就是一场拉锯战,就看王皓什么时候舍得放手。
王皓一个眼神斜了过去,就是因为交给你我才不放心的。
榆木将王皓的手一根一根的扳开,打了个酒嗝。“咯,你放心的走吧!我会好好看着小妹的,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
小妹抱着王皓,摸着兄长的手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温声安慰,“兄长,没事的,反正要是我有什么损失,你肯定会先揍榆哥哥一顿的,冲着这顿揍,他也会好好看着我的。”
“嗯。”榆木习惯性的点头,而后僵住,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
王皓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眼泪汪汪的,配上对面一脸痴笑的榆木和小妹,那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所幸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把王皓给送走了。
榆木抱着酒蛊,摸着下巴思考,“大年三十的,我们该干点什么呢?”
小妹点着头,指了指陈家。“陈伯伯家在起窖。”
榆木托着下巴,“嗯,然后呢?陈驰在那?”
“嗯。”
榆木摸了摸小妹的头,指着酒蛊上的花纹给小妹看,“小妹啊~,知道这是什么吗?”
“嗯?有水,有翅膀,嗯,两只鸭子。”小妹点着头,一脸兴奋,明媚的笑颜都让榆木不好意思说不是了。
“呃,你再仔细瞧瞧,鸭子是这样的?”对待孩子,我们应当循循善诱。
“嗯,你看,鸭子在水里游泳。”
“好吧!但这不是鸭子,喏,你看,鸭子比鸳鸯大一些的。”小妹一脸懵懂,只要将鸭子描小一点就可以啊!
榆木看着小妹懵懂无知的脸,终于找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嗯,小妹知道鸳吗?”
“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再加上小妹眼睛不好,很少会看书籍,整日又只跟着王皓满山遍野的跑,对于娘娘婶婶手中绣的那些,完全一窍不通。偏偏桃花源又没有鸳,自然是不知道的。
“嗯,我给你讲讲,听清楚了。鸳,鸳鸯也。古有诗文记载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嗯,大概懂了吧?”若是要榆木对王皓之流解释,那绝对是露骨。但对于小妹,他只能委婉点。虽然这样与没解释没什么两样。
“嗯,没懂。”这孩子,忒实诚了些。
“换言之鸳与鸯为男女定情之物。”简单易懂,榆木一个劲的点头,真好呀!解释的这么清楚。半晌,木着脸缓缓转过头,扯出个极为艰难的笑容。
“大小姐,怎么今日想起来寻我了?”本是玩笑话,却勾起了榆木的一丝伤感,唉,不知为何,年龄越大,两人的关系反而愈疏远,关系时好时坏的,让人有些无语。
“竹哥哥,那榆哥哥的意思是让我绣鸳给陈驰么?”孩子,别这么实诚,默默知道就可以了。
榆木在后者的赞同声下恨不得将头埋入地缝,教坏孩子被抓了个正着,无论是谁,都是尴尬的吧!
“嗯,你榆哥哥就是这个意思。”竹篱一脸正气,脸上没有丝毫羞赧。
“竹篱!”榆木怒吼,急速冲过去勒着竹篱的脖子,恨不得将竹篱的嘴封起来。“要是让王皓知道了,咳咳,我就要受皮肉之苦了,你忍心啊!”
小妹扯着榆木的衣角,举起小手,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告诉兄长的,榆哥哥放心。”
榆木哭笑不得,放下竹篱,忙绕开话题。“嗯,既然这样,咱们晚上去灯会吧!竹篱也一起去,去看唱戏的。”
“嗯。”
“榆哥哥,我要去听老爷爷说书。”
“嗯。”
这样一打岔,榆木就忘了刚才的玩笑话。
☆、桃花笑(八)
两个十几岁的小子,加上个半大的姑娘,还是眼睛不大好使的。长辈如何能放心!被逮着细细叮嘱了好长时间才被放出了门。
“早些回家,莫闹得太晚,好生照看着竹篱和小妹……”巴拉巴拉的,榆木左耳进右耳出,恨不得将榆父的那张嘴给封上。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随着他念叨,刚停下话音,榆木就拽着两人跑远了,徒留榆父一人在那干瞪眼。
榆木裹紧小妹身上的大衣,蹲着身子背起小妹,长长的雪路上,无数的脚印印在上面,踩踩踏踏的,破坏了一份完形的美感。
“小心,好生照料,噗,烦死了。”小妹勾着脖子,让榆木有些喘不过气来,微微调着位置。
竹篱轻咳了几声,裹着大髦,手脚冰凉的。“灯会人杂,多嘱咐几句总是没错的。”
榆木歪着头,伸手替小妹将帽子戴正。“听说前几日陈家有个小子被锁在屋里,嘿嘿,不知道是谁干的,真合我意。”
小妹探出头,“不是陈驰对吧?”
榆木拍了拍,咧着嘴笑,“不是你陈驰,是前几天找我茬的那个,哎,对,陈毅,天天跟我面前吵,烦死了。”
榆木向一旁无人踩过的雪踏去,看着自己的脚印,自豪感倍足。“嗯,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陪你去灯会的。竹伯伯今日倒是好言语,肯定是你平日不出门,连竹伯伯都看不下去了,这才答应的。还以为又是一番苦功夫呢?”
“嗯。”闷性子,总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榆木苦苦思索着,竹篱第一年来桃花源的年关是怎么过的。“竹篱,第一年。”
竹篱的声音染上些许笑意,微微喘着气,“你在家,没见着你。”
是了,榆木躺在床上度过的。
榆木气急败坏的拍了拍竹篱,拍掉了竹篱身上的雪花,“哼,不说我也知道,小爷累着了,自然是没空陪你去灯会的。第二年呢?”
无论是第二年还是第三年,都是因为竹篱身子弱在家里度过的。许是两人都想到了,静默了一阵,榆木才开口:
“几个年关都是在家里过的,真不好玩。”榆木将小妹伸出接雪花的手塞回斗篷内,冰凉的手。
“小妹喜欢听书?”十岁的孩子,特别是姑娘,竟然会喜欢听书,竹篱觉得小妹的确异于常人。
“哪里是喜欢,说书的对面是家酒肆,陈驰家的,再说了,陈驰那混小子喜欢战场上的,那说书人平时就爱讲那些战场官场上的事。”小妹特坦然的点头赞同,扑闪着双眼,让人心生爱怜,尤其那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更是让人不自觉的心疼着。
“说书的老爷爷讲的故事很精彩,听书,不用眼睛。”
简单至极的话语让榆木双眼微涩,莫名的想哭。
竹篱点点头,拍了拍小妹的脑袋,头一次笑的那么灿烂,“以后得了闲,来我家,竹哥哥也当当说书人如何?”
小妹使劲的点头,“嗯嗯嗯。”
大年三十的灯会,就一个词概括那就是热闹,满大街的灯火,照亮了黑夜,映着星光点点,迷人的很。琳琅满目,玩意儿,小吃,瓷器,酒。小妹搂紧榆木的脖子,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打量着。一旁差不多大的孩子拽着父母的衣角,指着香味四溢的的牙糖,哭的死去活来,“我就要这个,娘亲,爹爹。”哭的一旁长辈无可奈何,买了吃在嘴里才作罢。
这一幕看的榆木竹篱颇为尴尬,如此放肆的在父母身边撒娇,无论是竹篱还是榆木,都是记忆中不存在的事了。
榆木放下小妹,手牵着,向书楼走过去。街边人满为患,骈肩累迹。北风刮在脸上,从衣领吹进去,冷的人哆嗦,混在人群中,才微微感到些许热气,一旁小贩吆喝声振聋发聩,有些喧闹过头了。
“竹篱,有点吵。”榆木捂着耳朵,心烦意乱的。小妹停下脚步,一转身,而后扯了扯榆木的衣角。
“竹哥哥,不见了。”说得轻松。
榆木往后一瞧,急忙背起小妹往回走,扯着嗓子喊,“竹篱。”
哄杂的声音,榆木的每一句喊声都淹没其中,竖起耳朵仔细听,也不过耳边嘈杂的声音。
小巷七拐八拐,这里才走过的路那边又走了一遍,背着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又是个孩子,着实让榆木累的够呛。扶着墙,气喘吁吁。
“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回事?天。”榆木抱头,悔恨懊恼之际,恨不得刚才也把竹篱牵在手里。死死攥着小妹的手,脑中混乱一团。许久才听见小妹在耳边轻声言语。
“榆哥哥,我们先走回去,可能竹哥哥在卖牙糖的哪里等着我们?”小妹扯了扯榆木的衣角,拿出手帕擦干净榆木脸上的汗水。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弯月,可惜了,老爷爷已经开始说了,今天会说什么故事呢?王侯将相,总是有说不尽的故事。
榆木想了想,反正是要找,找回去也没什么。有气无力的牵着小妹,一双眼睛四处搜寻着竹篱青色的背影。难怪竹伯伯不愿竹篱出门,这样子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去寻他了。
许是老天眷顾,竹篱真的蹲在卖牙糖的老爷爷那,瑟缩的身子偎着一旁的小火炉,若是不仔细看,果真容易忽略。
“竹篱。”榆木怒吼,恨不得将竹篱那呆子勒着怀里,有些微许喜悦,多年前的话,他还一直记着的,是……一直记着的。
竹篱猛地转头,眼含泪花,远远的看去,委屈极了。榆木觉得那一瞬间就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宝,驱散了心里巨大的不安,不自觉的带上些许训斥的语气。
“你怎么回事?我一回头你人就不见了。”而后向老爷爷点头致谢,“麻烦您老,多谢。”
老爷爷和蔼的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是兄弟吧!弟弟不见了都没发现,你这个兄长当的不太称职哦!下次要小心看着,可不能再丢了。”
小妹从斗篷内伸出脑袋,晃着头。“老爷爷,他们不是兄弟。”认真肯定的语气听得人想笑。
“呀!不是兄弟呀!不过那也要好好看着,丢了的话,父母会着急的。你们这些孩子,就应该乖乖跟在父母身边的,人这么多,乱跑可不行。”
最后,三个人一人买了一串牙糖,长长的,白白的牙糖,有些黏牙。
若是丢了,站在那,不要动等我去找你。万幸,你一直记着。
大年三十的,茶楼里座无虚席,榆木磨了掌柜的许久,才空出一个包厢。要说是榆木的面子,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人家有的是身份,嗯,慎阳知县家的公子的朋友的身份。
所以入座包厢的时候,榆木就被拉去旁边的包厢去了。
说书人正襟危坐,其实说是老爷爷,也不过是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小妹硬生生叫成了花甲老人,着实有些过分。
一木桌,一醒木,一纸扇,一蛊茶。
“呵,今日讲的这出平阳叛乱,那可是皇室丑闻,若知详情,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平阳叛乱呐!说的是先帝在位时的那位平阳王,藩地就是现在的丹阳,随着平阳王战败,藩地也被改名收回了,成王败寇的,这里面的道道谁不知道。”说书人微微叹气,引起一阵唏嘘。
“平阳王,先帝的兄弟,永平元年先帝登位时封的。永平四十五年旧帝驾崩,新帝即位。藩王之地上,素来已温文尔雅为名的平阳王却举起反旗,以天现异象为由,林江林将军和何景何将军领兵,打了没多久,就被羡城羡将军和李辰李将军给打了回去……”
絮絮叨叨的,讲了许久,竹篱看了看小妹些许疲累的双眼,无声的笑开。难怪喊他老爷爷,这般繁冗复杂,还加着自己的见解,真是瞌睡的好读物。
榆木掀起帘子,大大的松了口气。“唉,真累。”
官宦子弟扎堆,除了吃喝玩乐,恭仰敬畏,还有什么好说的,榆木被灌了好几杯才被放过来,脑袋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看着小妹还精力充沛的模样,看着外面说书人吐沫翻飞,手舞足蹈的,好奇的问了句:“这说的是什么?”
小妹一下子来劲了,捧着茶,双目放光。“嗯,先帝的弟弟平阳王造反反被镇压的事。那个平阳王好惨。”
榆木拍了拍小妹的头,有些无奈,“这有什么,早在他举兵的那个时候就知道失败了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竹篱低着头,死死攥着手。
其实,事情远没有说书人说的那般简单。平阳王当时以温和出名,人心所向,举兵造反,一路势如破竹。手握重兵,朝堂之上又有以段家为首的党派,基本兵权在握。
若不是新帝命羡城、李辰全力镇压,三万大军打三十万大军,其结果如何,不言而喻。可偏偏平阳王党派内部出了差错,离间计用下去,不出三月,平阳王战败,除了平阳王幼子,平阳王府,无一幸免,而参与叛乱的,诛九族。那时,人心惶惶,全国上下都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气氛。
而之后,跟着皇帝剿叛的那些也没什么好下场,谁敢保证跟着皇帝剿叛的那些人就没有谋逆的心思呢?他们或许更胜一筹。
不过那可真是皇室秘闻了,没有人敢议论,就这些说书人而言,自然是吹嘘当今皇上的英明神武,贬低平阳王。
不过就算平阳王叛乱,到头来皇帝还是念旧情将他葬入皇陵,获得了一大批的好名声。
小妹因听书给听睡着了,来的时候榆木背了一路,回去的时候也是榆木背了一路。
天幕漆黑,远离了街市的烟火,显得有些凄凉。屋檐上那层原本薄薄的落雪变得厚了起来,人呼气都好似带上了冰霜,有些冷过头了。榆木圈紧了手,有些不自在的开口:
“这天气真冷啊!雪都下的这么厚了。”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话茬说下去。“其实,我以前也是京城人氏。”
竹篱淡淡点头,牙齿不住的打架,榆家,以前听过的,若是京城人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你不觉得奇怪吗?”榆木诧异的看着竹篱,这么淡然,如何也会诧异的吧?
“有什么奇怪的,京城那么大,祖籍在那也是没什么的。”也是,京城那么大,谁说一定就要是官宦世家的那个榆家呢!
“我叔伯是榆恩,和你父亲一起被贬的。”
竹篱颤抖着身子,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榆木。“嗯?”
“我之所以不叫周夫人为娘亲,是因为她不是我娘,只是个继母而已。”榆木垂着头,看不出半点情绪。
“嗯。”
最后这个话题不了了之,一个不想听,一个不想说,伤疤,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揭露。
除去王皓揍了榆木一顿,总得来说,这个年,还是过的很完美的。
☆、桃花笑(九)
阳春三月天气新,山中丽人花照春。阳春三月,桃之夭夭,花开袅袅,漫天飞舞,让人有些移不开眼,沉迷其中。株株桃花开满,争芳斗艳,风一吹,满地的桃花瓣,微风拂面,花瓣滑过鼻翼,仔细品味这浸在空气中的香,除了丝丝桃花香还有淡淡的酒味,沁人心脾。
桃花源,桃花盛开的季节如何少得了制桃花酒。家家户户忙着采花酿酒,酒槽内花香酒香缠绕,勾起人的酒瘾。
早早的,炊烟渺渺,各家灶台都已生火,榆木就敲开竹家的门,高昂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高兴。
“嗨,竹篱,快点起来,走去看桃花。”生拉硬拽的把竹篱从桌旁拖到窗边,指着墙角那丝丝点红,看了会,又推着竹篱去换衣服。
“快快,去换身衣服,换白的,红的,粉的,随便你挑,就是不能挑别的颜色,把你这身青色的换下来,快点,咱们去外面看。”
竹篱一脸茫然,这看花,还要特意换衣服去看?还规定颜色,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乖乖的寻了身白衣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