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伯伯视线飘移,却不肯仔细察看竹篱身体情况,站在门口,远远的望,将被竹夫人挤到一旁的榆木拉过来,温声软语,“榆木,你也守了一夜,回去吧!近几日就不要来寻竹篱玩了,让他休息吧!”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榆木再不愿也得出来,叹着气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竹深:竹篱的兄长,竹覃:竹父
日常小剧场:
榆木:竹篱,寻我做甚么?
竹篱:娘娘是家里的娘娘,总得寻回家的
☆、桃花笑(六)
打从那日被竹伯伯温言相送之后,榆木再去找竹篱就没见到人过,跳墙都搁那逮着人,然后被人请出去。竹伯伯不愧是京城来的人,还有护院的,不过平时一般看不见罢了。
可人竹伯伯老早就说了,竹篱身体抱恙,已经去求医了,还未回来,你这天天来,竹伯伯又忙,你竹婶婶也不在家,根本没时间陪着你啊!
榆木认死理,就呆坐在竹篱家门前的桃树上数着日子痴痴的看着竹篱出来,如何,也该早点看见竹篱的。
“榆木,你天天跑门前来望,都快成望夫石,榆林来了,正到处寻你呢!”王皓牵着小妹,两人美滋滋的吃糖。榆林每次来就是个糖人商贩,还不计本的,见人就送。
榆木曾经问榆林,你为什么每次来都带一大堆糖呢?结果人榆林特别不解的看着他,不是小孩子都喜欢吃糖吗?你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的。人榆木大翻白眼,兄长,拜托,这喜欢是一时的,又不是一直喜欢。这样的对话每年榆林来的时候都要上演一遍,倒变成一个别样的习惯了。
“榆林?”榆木双眼放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皓。
而在王皓点头的同时榆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还有一阵扬起的灰尘。
王皓把小妹护在怀里,转身跳脚,指着榆木的背影大骂。“榆木你个该死的,赶去投胎啊!……”
骂得正欢时,身后小妹扯了扯衣角,王皓转脸立刻就变成一朵花。“小妹?”
王皓顺着小妹的手指看去,看见竹篱披着大髦站在门口,身形消瘦,脸色苍白隐隐带青,仲冬时分,裹个大髦仍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的只穿了深衣的王皓忍不住摸了摸手臂,这天,都这么冷了?
王皓不自然的指了指榆木远去对方向,“榆木,刚走。”
竹篱拢了拢大髦,握紧了手中的暖炉,看着榆木离去的方向,呆愣了许久,眼中的失落昭然若现。又想起什么似得,才扭头向王皓招了招手,示意王皓进来说。
“知道,我是寻你的。进来说。”
面对面坐定,浓重的苦药味萦绕在鼻翼间,竹夫人加大暖炉,室内熏的人额角冒薄汗,毫无寒意。
“你知道榆木在外面?”王皓理清了头绪,语气不善,如此让榆木在寒风中等候,实在说不过去吧!
“嗯。”竹篱咳个不停,本苍白的脸色才带些红晕,眼神不断瞟在一旁闲读的竹夫人。
“你真是,人榆木把你当兄长对待,结果你就这样待人家,你晕倒也是你自己要去寻他,现在这态度算什么?在门外守了大半个月,寒风瑟瑟的,你都知道裹大髦,人榆木呢?”
语速极快,容不得人插半句嘴,而后愤怒的牵着小妹离开,不理会竹篱咳个不停无法言语而满是哀求的眼神,王家小妹扭头看着竹篱,招招手,示意竹篱不要着急,随着哥哥离去。
榆木足下生风,看见久违的兄长时忍不住雀跃,蹦跳着,“兄长。”
榆林理了理榆木因奔跑而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塞给他一手的糖,一段例行对话过后才语带斥责,“跑那么快做甚么?跑哪去疯玩了?”
榆木傻笑,跟在兄长的身后走进院里,“看我久违的兄长啊!蹲人去了,今年村里新来个小孩,看着挺喜欢的,唉,结果我害人晕倒了,这不求恕罪去了,可人生病了,不见客。”
榆林摸着榆木的头,“天气渐冷,身体恢复慢些也是有的,什么时候再见到求个恕罪就好了!”
“你不陪我去?”语气里藏着失望。
“明儿个我就得离开了!”榆林偏头,不忍看见榆木眼中明显的失望,牵起榆木的手。
“不说那些,功课怎么样了?”
“完全不用担心,全会了。”榆木高昂着头,一副快来夸我的模样,看的榆林忍不住轻笑起来。
“真厉害,木雕呢?还偷偷学吗?”榆林附耳轻声道。
当年刚进桃花源的时候,陈老廿头就拉着榆木,死活要榆木跟着他学木雕。在多次保护了榆木免受陈家孩子的欺负后,榆木就跟着他学了,不过榆木的继母周夫人不准榆木学,周夫人是官家小姐,自然是看不起那些的下等玩意儿。
“嗯,谁让周夫人不让学,不过再过几年我刻的很好的时候就刻个小兄长,哈哈。”榆木搂着兄长的肩,洋洋自得。
“还以为刻个桃花给我呢!”榆林打趣,自家弟弟平日里最喜欢桃花,喜喝桃花笑,连衣裳都穿粉、红、白三色,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评说。
“桃花是刻给心上人的,怎么能送给你?”榆木撇嘴,眼神偷瞄着榆林什么表情。榆林哭笑不得,自家弟弟这是成长了么?真好。
“好好好,小兄长就小兄长,那可说好了!”
“一言为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入夜天气渐冷,榆木常常半夜被冷醒,缩着身子靠近榆林,将冰冷的四肢放在兄长身上,冰的榆林打寒战,却不移开。伸手将榆木搂的更近些。“冷吗?”
榆木裹紧被子,“冷。睡1 不着。”
榆林起身,一阵寒风灌入被窝,榆木一阵哆嗦。“点起火炉应该不冷了!”
丝丝暖气从火炉冒出,暖黄色的光映在素白的窗纸上,兄弟两人平躺睡着。
“怎么今日回来?离除夕还有个月呢!”往日里榆林除了除夕会回家呆一两天外,已不常回家了,毕竟寄宿在京都段家,总不能老是麻烦。
“寻秦先生的,秦府出了些事,明日寻到了就启程。”秦府与段府交好,顺带可以回来看看榆木,段家二少爷段碑就替榆林揽下这事,秦府乱成一锅粥,也乐的做个顺水人情拜托榆林交封书信给秦先生了。
“段碑,哼,真不知道兄长怎么跟他交好,两面三刀的小人,兄长你要小心。”幼时尚在京都时段碑时常捉弄榆木,榆木记仇,从小记着,小孩子本忘性大,结果都几年了还忘不了,真不知怎么说好。
其实哪是记仇,分明就是兄长被抢了的委屈。
唉,跟这样的人吵架最难过了,翻旧账就能翻得你头疼。
“你真是,好好好,离他远些。”榆林哭笑不得,段碑榆木就是前世的冤家,唉,调和不了。“你与那竹篱到底发生了什么?赎罪都没用?”满腔的笑意听得榆木羞恼,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将事情原原本本交待,脸更是埋在被子里不愿看兄长那一脸的笑,伸手拧着兄长腰间的肉,一脸报复,榆林疼得嗷嗷乱叫,拍开榆木的手笑的更欢。
“无事,或许寻医去了,酒城不是有个很厉害的郎中吗?”
“竹暗巷那个老头?有可能。兄长以前听过竹家吗?”村口婶娘们讨论时说过竹覃是太子太傅,那兄长也是应该知道竹家的吧!
“竹家?知道一个,前太子太傅竹晋元。”榆林思索了会才想起那已经落魄的前太子太傅竹覃,字晋元,不过外人自然只知道字,榆林自然是外人。
“竹晋元?”应该不是竹伯伯了。
“嗯,是前帝的伴读,先是侍郎,后来才是太子太傅,竹家以前家大势大,跟四大世家竹家都可相媲美,可惜落没了。”竹家是个文官家,武将没出几个,竹家人忠心耿耿了几辈子,到头来还不是被贬,就连本家都迁回原籍去了,到底皇恩无常啊!
“落没?”
“平阳王反叛,竹家虽是文官,但与武将交好,若是能拉过来自是好的,若是不能,不插手的话平阳王也不会忌惮。永平四十一年竹家两兄弟被劫持,歹人放出风声只要竹晋元不参与叛乱,不帮任何一方两兄弟就能平安,竹晋元并未收手,等宋大人寻到的时候,那位名震京都的神童竹深已逝,幼学稚龄已能背千篇文章,写惊艳之诗。当时竹大人可是被文人士子批骂了好一阵子,可惜了。”榆林叹息,年岁相当,竹深比当时的自己学问高了不止一层,可惜了。
“那竹深的弟弟呢?”
“哎,不知道,他弟弟不过四五岁,应该没熬过吧!竹深都没熬过!听说受尽酷刑,遍体凌伤的,真是受罪啊!之后替薛皇后求情被贬,自此隐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竹篱不是姓竹嘛!就想问一下兄长认不认识竹家人。”榆木有些慌张的解释。
“睡吧!明儿可不许赖床!”榆林打着呵欠,失了探问的兴趣。
“嗯。”
一大早榆木就爬起来,看着榆林忙里忙外的打招呼,相比在婶娘面前乖巧的横孩子榆木,温和有礼的榆林更得婶娘们喜欢,每次来的一波糖更是让小孩都收服,老老少少的一大堆搁门外道别。
“这才来一天就走啊!”
“不多呆两天?婶子家蔬果还新鲜的很,带些回去吃。”
“除夕还回来不?”
“真是俊俏,要不去婶子家住两天再走?”
“呜呜呜~我不要榆哥哥走,榆哥哥。”
七嘴八舌的,再加上扯着榆林腿哭的陈家妞儿,场面堪称混乱,榆林抽空往屋里瞧眼,榆木迅速回头,转身扯出个笑脸再对着榆林招手示意。明明是自家兄长,真是的。
榆木吃味的想,越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干脆拿起竹伯伯给的书来看,才展开首页,瞥了眼全页,手脚冰凉,脸色一白,书上落款竹晋元。耳中吼杂声全部消失,脑海中回忆起昨夜榆林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纠葛,误后生。何必在意那些过去,说多了,反倒负累
☆、桃花笑(七)
看不见竹篱,再加上榆林的离开和阴差阳错得知的往事,烦躁压得榆木喘不过气来。看着站在水潭旁等着王皓的小妹,心生一计,连忙招手,示意小妹过来。
“小妹,过来。”笑的一脸奸诈,明显的不怀好意。
“榆哥哥,什么事?”小妹眉眼弯弯,笑的欢畅。
“嗯,吃糖。”榆木将手中的糖递给小妹,思量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王皓离开。
“榆哥哥,竹哥哥回来了,不过竹婶婶看着,你最近还是不要去找他了。”王家小妹突然想起那日竹篱哀求的眼神,当下附耳,轻声吩咐着榆木。
“嗯,什么!竹篱回来了。”榆木摩拳擦掌,却在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立刻就焉了。
“小妹,你待会让你哥哥带你回家,榆哥哥这里的糖就全部是你的,如何?”拿糖骗小孩的小孩不是好小孩,可小孩偏偏吃这套。
“真的?嗯,我就说有东西送给哥哥,回家给他,不过,榆哥哥,你可不能打架哦!”王家小妹竖着眉眼来教训人的模样让榆木有些憋不住的笑。
“嗯,榆哥哥答应你,不打架。快去吧!”
榆木将奸诈藏进眼底,各种怒气一股脑的对着陈驰一帮臭小子爆发,撂下狠话,咱们村口见,谁不来谁孙子。
平日里一个个狠话撂得狠,真上场就怂了。
榆木敲着不知从哪山坑里捞来的木鱼,一个个的挑衅过去,“孙子哎~这就怕了?”特意拖长尾音,啧啧道怂。
正是年少血气方刚之时,谁会忍得了,三两下撸起袖子聚在一起,跪祠堂算什么,人都上家门口挑衅来了,难道还当缩头乌龟不成,反正大家一起罚,族长总不可能一个一个罚吧!
这算什么?有恃无恐!
榆木躺在树下,偏头看着一众气势汹汹的陈家孩子,昂着头,架势十足。
“榆娘娘,今儿这是算总账?”陈驰作为老大,总得打破僵局,昂着头气势十足。面对敌人,要拿出万分气势,让敌人在气势上就输一头,这是李家伯伯教育的口头禅,陈驰深以为然。
“恩怨今日算,以后谁再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就莫怪我气量小了!”榆木撑着腰,端的架势十足,一副大人得理的模样。
“哼!真当自己是谁。”
“要打就打,废什么话。”
“还怕你,跪祠堂算什么!”
“谁怕谁,来!”
“咱就当回君子,以后不打小动作,井水不犯河水。”陈驰豪气的挥袖,一脸大义凛然,顺带拦住些看榆木趾高气昂不爽而想冲上前揍榆木的人。
双方对视,一哄而上,榆木抢先揍向平日里对自己最是咄咄自嗤的人,三两拳下去揍得嘴角出血,忽地腰间一痛,转身被砸的眼角淤青,这边挥拳,却被抱住手分毫不动,用脚向后一跺,连踩数脚才将自己的一只手解救出来,那边对着肚子接连出手,疼得忍不住弯下了腰,咬牙拼命揍回去,一边揍一边挨揍。
虽说陈驰人数众多,可榆木平时在李家伯伯那练武,也不是吹的,不至于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总之,两败俱伤。
昏暗的祠堂,众人跪成九字格,低着头听着族里长辈生气的怒吼,恨不得将头低到地底去。
“平时学得君子之仪都学哪去了,不求你们封侯拜爵,至少做个明理君子,现在竟然还敢聚众斗殴,真是反了天了,真是好啊!凑齐了整数,除了外姓的,本家的全都在这,你们,真是败坏门风,今日给我跪在这,三天,连着跪,放肆,真是太放肆了!……”气的族里长辈除了放肆还是放肆,再说不出第二个成语,白须胡子气的上翘,横眉瞪眼,拂袖离去,剩下父母面面相觑,绞着手依依不舍的,一转身,三步走两回头离去。
这边长辈一走,那边就吵成了一锅粥,胡闹了半天,已无一人跪在原地,或坐或躺。夜里渐凉,冷风阵阵吹袭时,风声似鬼哭,撩动素白的帷幔,看得人胆寒。有些胆小的忍不住哭了出来,难免换来一阵斥骂,渐渐的,哭声传染,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埋怨自己究竟为何要争口气,先前打架的豪气不见,留下怯懦和满腔的悔。
“砰砰砰……”寂静的夜里,阵阵敲门声伴着风声传入耳中,关在祠堂里昏昏欲睡的孩子们忽的惊觉,不自觉的想:这门,明明是从外面关上的,为什么敲门?
“谁?装神弄鬼的,有本事出来!”
“王皓,我知道是你,装什么!”
“榆木,你给我滚出来,吓人算什么?”
有些壮着胆子吼出来,却无任何人应答,徒留敲门声在夜中回荡。身后凉风吹的鸡皮疙瘩遍起,众人都忍不住摸摸手臂。被推出祠堂内院的陈驰大着胆子向前,回敲,敲门声静止了会,随后更加疯狂。吓得陈驰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祠堂内嘤嘤泣泣,谁也不敢大声哭泣,陈驰不耐烦的嘶吼,“闭嘴,哭什么哭,都不知道是什么就哭。”
“以前也听到过的,不过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不会是……”
“妖怪,就是妖怪。”
有人突的高声喊道,又迅速隐进祠堂的黑暗处。
“闭嘴,妖言惑众,不就是今夜,大家都聚在一起。”陈驰招手示意众人堆坐在一起,而后将平时不用的灯烛点开照在一旁。
灯烛摇曳,映着黑暗,温暖了寒冷。平安度过一夜,原是虚惊一场,只不过留了一地的血,吓得小孩们都变得本本分分,有人传言那是妖怪的血,得了重伤,不知道哪去了,可能抓小孩子吃,吓得更是不敢轻易出门。不过至此,榆木与众孩子之间也倒是和平了。平日虽不会温言相向,至少不会冷言冷语。
时间匆匆流过,裹着风雪的日子降着雨,除了寒冷再没有第二种感觉,满眼的白,再寻不出第二种颜色,屋外北风萧瑟,屋内火炉烛光,暖乎乎的,各家忙着置办年货,屋里屋外贴的红红火火,透着股年味。
长辈忙里忙外的准备,瓜果熟食,鱼肉鸡鸭。除旧迎新,小孩自然也是拿着个扫帚这里扫扫,那里玩玩,干脆扔掉扫帚跑进雪地里,团起一个雪球砸来砸去,一不小心,砸到了劳作的婶娘,一个两个,跑得飞快,留下婶娘跳脚大骂,跑得一脸通红,相视哈哈大笑,吃着刚藏在袖子里的瓜果,玩得热闹。
王皓牵着小妹,两人一身喜气,‘哐哐’敲开了榆木家的大门。而破例被允许喝酒的榆木抱着酒蛊,醉眼朦胧,一开门,便看见王皓一脸的不情愿和王家小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