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似懂非懂的点头,“谢我?谢我为什么给你,还绣只鸭子,真的不是在骂我?”
竹篱扯开荷包,从内取出一张纸条,“喏,这上面写的是榆木哥哥吧!到底是夸你还是骂你,这,就要看你自己的理解了。”
榆木跳脚,将荷包塞进袖子里。气愤的坐了下来。“哼,这么些年的兄长白当了。竟然还讽刺我,唉~”
竹篱哭笑不得,循循善诱。“近日陈驰和王皓即将参军是吧?”
榆木点头,懵懵懂懂,难道这是送给陈驰的?只是送错了?
“这线脚压得不够精致对吧?”
榆木恍然大悟,苦笑不已,“嚯,原来这是个残次品的鸳啊!”
竹篱摇头,不再点明,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难道不去送送?”
榆木摇头,一脸落寂,“反正昨夜都已经说过了,送别不过徒添伤悲罢了。”
竹篱长叹一声,看着窗外绿意正浓,“反正迟早有一别的不是吗?”
年少情意重,分载时年期,阡阡陌路,谁道白首情根种。
☆、桃花笑(续)
诗朋酒伴,趁此日流转风光。
酒城酒城,怎少得了美酒相伴,桃花芬然,酒香满溢。
趁着夜幕相伴,榆木叩开了竹篱家的门。
“竹篱,还记得你小时候答应过我的事吗?”榆木倚着窗,笑的奸诈。
“何事?”竹篱放下书,小时候答应你的事多了去了,说的是哪件?是陪你看桃花,还是教你写诗。
“嗯,你明儿个有事吗?”醉酒误事,还是先打算好了,误了事那可真是罪过了。
“讲书给小妹听,还有……没了,你到底有何事?直说罢!”
“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吧!有好东西给你。”榆木上手直接拉着竹篱,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竹覃和竹夫人。
拽着一路跑,一路跑,却跑到了老廿头家来了。
竹篱看着满院的桃树,有些惊讶,心里一惊,难道榆木又想起老廿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榆木推开院门,直接把竹篱拽了进来,向门外望了望才关紧了门。
“坐着,等我。”
榆木把竹篱安置在亭内,留下了句就直接跑了,风声呜咽,吹的枝桠作响。
“竹篱,快,帮我拿一下。”榆木捧着酒坛,下酒菜,酒,木头,乱七八糟的拿了一大堆。
竹篱看着酒坛,有些迟疑,“这……”
榆木瞪眼,竖着眉,“你说过的,要陪我喝酒的,虽然没有桃花笑,可这桑叶青也是不错的,老廿头藏的,可惜了,便宜了我。”
竹篱看着榆木低垂的眉眼,心抽痛了一下,罢了,舍命陪君子罢!
“来来,尝尝这酒,这喝酒啊!就跟喝茶一样,要细细的品,若是后劲大的,牛饮一通,就容易醉了。”
杯觥交错,辛辣入喉,竹篱轻咳着,呛出了眼泪。
“慢点喝,慢点喝。”榆木拍着竹篱的背,皱着眉,不住的顺着。
竹篱摆手,示意无事。
“这二十年的好酒,后劲足些。”其实啊!这感情也跟酒一样,越长越浓厚,可浅酌着,却易醉。
榆木看着竹篱,终究还是未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坛酒入肚,晕晕乎乎,陈酒醉人。
竹篱腾的扑桌,轻鼾声起,苍白的脸带着殷红。榆木轻轻碰了碰竹篱,一动不动的,确实是睡了。
榆木定定的盯着,半晌,叹了口气。
夜醉安眠,缠绕着的,是谁的心事,吟诗半首,字字叙述,是谁的情意。
榆木抱着竹篱,紧紧的抱着,像嵌进骨血之中,朦胧间却听见竹篱轻唤了声,微微松了手,把竹篱放在了床上,捧着脸,混着泪珠虔诚的亲着,缠绵婉绕,至死方休。
不知怎的,榆木来竹篱房间从不肯走正门,如今跳窗倒也成了习惯,竹篱总打趣他,“你做采花大盗一准厉害,跳姑娘家的窗偷一段胭脂香绝对没人发现。”
榆木也不恼,眨着眼睛看竹篱,“那是当然,竹姑娘的房都已经偷过了。可惜竹姑娘不用胭脂啊!”
气的竹篱满脸通红,这臭流氓。榆木越发笑的开怀,拱手作揖,“哎呀呀,姑娘莫气,小生在这给你赔不是了。”竹篱干脆不理,红着一张脸越看越耐看,榆木盯得痴了,也不在打趣,捧着书偷瞄两眼,偷偷的咽着口水。
随着年岁增长,虽没有幼时那般精致的容颜,变得平凡无奇,却值得细看,越看越觉得美貌,只有那仍是白的透明的皮肤不变,时常让榆木羡煞不已,咬牙叹气,“你若是出去,姑娘都自愧不如。”
“嗯,再过几日就是陈驰的加冠礼了,你岁数也不小了,可曾想过以后的出路?”竹篱也不恼,指摩擦着洁白的笔管,白玉毫笔,这是去年孟冬榆木带来的,说是从京城来的客人捎来的,想来竹篱应该欢喜,就拿来了,少见的强硬态度让竹篱留下,竹篱不收,榆木因此还闹了好久的脾气,总挂着,还未开过墨呢!
“以后?出路?不就是出去当个武将,娶个媳妇,生个大胖,不,反正就安顺的过一辈子,就我,还能封侯拜爵啊!当个将军就不错了!你呢?”闭上眼都能描摹出的幸福生活,真是没有半点雄心壮志啊!
竹篱讶然一笑,“我自然当个文官,混吃等死罢了!”
“再娶个媳妇,含饴弄孙?”榆木挤眉弄眼,满满的揶揄。
竹篱淡笑,也不反驳,看着书,气氛却突然冷了下去。
榆木突然有些气短,虽说是自己挑起的话头,竹篱却未反驳,难道他真的想?可转念一想,娶个媳妇那本归是正道,谁愿走歪道呢?
榆木站起身来,带着一身怒气离开。
竹篱放下书,轻轻一叹,似叹息似无奈,“与卿情深,怎容半刻,君许一生,勿忘,才愿与君携白头。”
你怯懦,我贪心,怎能相思好计量?
踏青看竹共佳期,春水晴山祓禊词。独坐邮亭心欲醉,樱桃落尽暮愁时。
榆木拍开了竹篱的院门,兴高采烈,“竹篱,快,快,出来看这是什么?”
竹篱匆忙出来,被推着往门口走,“看什么?”
“看,你看,马!是不是没骑过,是不是?走走,踏青扫墓去。”榆木手舞足蹈,攥着竹篱的手,笑的一脸满足。
门外站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长长的鬃毛散着,竹篱轻轻抚摸着,温顺的毛从指尖滑落,只留余温。
“怎样?不错吧!”榆木牵着马绳,兴致高昂。
“谁的?”竹篱宠溺的看着榆木,一副小孩模样,真真可爱。
“唔,李伯伯的,被我偷来了,哈哈,骗你的,是借的,不过要早些还回去。”榆木本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可一看竹篱皱下眉来立刻交待了实情。
榆木翻身跃马,坐在马上向竹篱伸手,“来。”
竹篱借力才堪堪爬上了马身,紧紧的攥着马绳。
榆木大笑,搂着竹篱的腰,按着竹篱的手握着马绳,附耳轻语:“别怕,我在呢!”
饶有兴致的看着竹篱红了大半张脸,这才饶过竹篱,一夹马腹,纵马奔驰,风呼啸过耳。
竹篱尾指勾着榆木的手,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静静感受着慢下的风速。
“竹篱。”榆木低着声音,任马向前慢慢的走着,蜷着尾音,轻声细语唤。
“嗯?”竹篱僵着背,耳垂泛着红。
“竹篱,老廿头没了三年了。”竹篱轻轻拍着榆木的手,给予着微薄的安慰。
“嗯。”
“陈驰来信说下次回乡就给小妹下聘书。”榆木靠在竹篱的颈间,闷着声音。
“小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事,终于有个眉头了,该高兴的。”竹篱温柔了眉目,轻轻的抚摸着马儿。
“同辈大都定了姻亲,你我也没多久了。”
“娶妻生子,理应的,周夫人可是替你寻了姻亲?那可要道声恭喜了。”竹篱咽下丝丝苦楚,眺望着远处,心里默念,应当的,本就该如此的。
“竹篱!有些话,你听听,若是不喜欢,再说。”榆木按下心中的苦涩,不挑明不罢休,酒醉后的胡言乱语,我愿……我愿当真,希望那也是你的真心。
“相识几年,陪伴于心,同床共枕,执笔看花,对他,大概是心意所属。你猜猜,那个人是谁呢?”榆木轻声诉说,连笑都带着一丝宠溺,浅浅的,牵绊嘴角。
竹篱紧紧的攥着衣袖,脸上苍白一片,血色尽失,良久,才颤着声音,“榆木,我只要陪我白首的人,没有那个勇气的,不要也罢!”
与卿情深,怎容半刻,君许一生,勿忘,才愿与君携白头。
榆木僵着身子,翻身下马,背对着竹篱,踉跄失逃,“我……我先走了,先走了。”
竹篱撑着身子,呆坐着,慢慢的直起身,保留着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才没有脱口而出的挽留。
以为一起陪着两年三年,之后再各自娶妻,过着安乐的生活,当一切从不曾发生过?榆木,你太狠,太怯懦,我想要的,若只能得到一时半刻,那……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伏在马上,泪水轻轻滑落,苦在舌尖慢慢蔓延。风声呜咽,低声诉哭着,前程路茫茫,谁能放手一搏,若是连累了你,怎么办?还未开始,就无法选择结束。
待此间事了,陪你共看山河景秀,也无妨,可生死茫茫,前路茫茫,我只能,在此候着你的归来,以友之名,以士之名,可惟独,不能以爱之名。
太理智,太坚决的人,要么舍弃,一无所有;要么计谋,满盘皆赢,亦或是输。
任马乱走,却仍是回到了乡里,马蹄踏路,缓缓归。
归还了马,竹篱才找回些理智。
“竹篱!”竹覃看着失魂落魄的竹篱,出声唤了声。“你到哪去了?失魂落魄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李伯伯家。”
“罢了,京都那边已经回了信,你早做打算吧!”竹覃想说什么,抬头看了看竹篱勉强的脸色,摆摆手,让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踏青看竹共佳期,春水晴山祓禊词。独坐邮亭心欲醉,樱桃落尽暮愁时---上巳日两县寮友会集时主邮不遂驰赴辄题以寄方寸(唐·刘商)
诗朋酒伴,趁此日流转风光。----渡江云·揭浩斋送春和韵.吴澄
☆、权策谋(二)
加冠礼,自是严谨不得出半点差错的,近些年外出的少年基本回乡,一大堆人凑在一起,遥想当年,笑翻了天。
“小时候就榆木最该打,偏偏奈何不得。”
“你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栽赃嫁祸,背后诡计也使得欢。”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就你一直记着。”
“那是,咱是伤了他,要是伤了他家竹篱,那还不拼命啊!”幼时竹篱与榆木玩得好,偏斥在一堆孩子外,总被一堆人打趣,榆木本就不爱搭理,心情好甚至回一两句,而竹篱是理都不理,虽然无趣,但还是一直作为取笑榆木的资本存在。
“哎,当时陈家大哥娶妻时,大家不是都说将来要娶谁谁做娘子吗?你们谁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当时陈家大哥说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做娘子,第一个就是陈驰,说要王家小妹做娘子呢!哈哈,王皓不是还为此揍了他一顿吗?”
“闭嘴,真是的,好歹我还是年长的,太放肆了。”三年的军营生活,让陈驰原本的锐气消磨了不少,满是风霜雕磨过的痕迹,带着些沧桑的味道。
“哦~当时榆3 木叫的最欢,娶竹篱,哈哈哈哈,被我们笑话了几年。”
“就是,当时他还说如何不能娶,当时竹篱的表情哦~”
“哼,小时候倒霉透了,不是摔跤就是被锁在屋里,那时候巴不得离开这。”
“就是就是,不过一离开了,反倒有些想念了。”
“说起小时候,就榆木最坏了,还怂恿我们喝酒,结果将张家的窖子给喝光了,不过竟然没有跪祠堂啊!果然还是有人撑腰的好。”
“加冠礼也是在祠堂举行的吧?小时候怕死了,特别是和榆木打架的那一夜,一夜的敲门声,吓死人,榆木,老实交代是不是你!”
“哪会是榆木,他自己都被榆婶婶打得半死,躺床上都躺了半个月。”
“难怪那么久没看见他。”
“除夕都没出来,可见有多惨!”
“你们够了。”榆木跳脚,提起坛子灌了一大口。
一人一坛酒,揭伤疤揭的欢。还不是当年榆木性子古怪,又开得起玩笑,留下了不少笑料,小时候针锋相对,现在,也都释然了。总归长大了嘛,如何能不改变些?
谈起现状,有不少人已经准备科考了,三年一度,往日没考上的自然还得再考,状元打马门前过,光宗耀祖不必说。从小的梦,怎能轻易放弃?考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习惯了。
“哎,听说竹篱过几日就去郓城?”
“那是,人到底是郓城人,寻个官是易如反掌,哪像我们呐!还得辛辛苦苦考。”都要辛辛苦苦的科考,凭什么他竹篱仗着祖荫就能直接拜官,让人如何甘心?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竹篱要去哪?”榆木突的站起来,带翻一坛桑叶酒,醇香诱人。那人尴尬愣在原地,捧着坛桃花笑不知如何答话,榆木不知,若是贸然答话,怕会造成隔阂吧!虽然很看不惯仗着祖荫的人,不过就竹篱,不靠祖荫也足以中举,本是发发牢骚,却没想……
一个喝的不醒人事的大嘴巴突突,“竹篱要去郓城,怎么?你不知道,也是,也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听婶婶娘娘乱扯的时候听到的,去年孟冬便定好的,人家要做官,亏我考了那么久都没考上,凭什么他直接跳过不用考,凭什么…….”
榆木轰得愣在原地,往常从未谈起以后,怎说前几日还思虑起以后来,真是瞒得严实,瞒了几个月。
踉跄着脚步挺直身影离去,当真,萧瑟孤独,徒留一地醇香溢满房间,熏醉了时光。
看来桃花源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正月大头陈家爷爷就过世了,丧逢正月,悲到年呐!好不容易寻个吉日行加冠礼,还没开始就说庆家娘子自缢。黄了这加冠礼。
村里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桩丧事也办的体面。村里人都唏嘘着庆瑜的不幸,年纪轻轻丧父,如今母亲又撇下他自缢,虽说已近既冠之龄,难免心如死灰。丧事一完,加冠礼只等以后再寻个日子,不少人已经打理行囊准备上路,竹篱自然在其中。
阳春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忙碌了一天,送行离别,三月的雨都充斥的眼泪的苦涩味,岸边的柳折断了枝桠,稀疏几根垂在河内,光秃秃的,哭泣声随着雨声传进耳朵,压着悲伤,欢声笑语都未存在过,落在泥土中,生出一树的悲欢寂寥。
透过模糊的窗纸向外望,叹息着,听着被拍的震响的们,榆父匆匆起身,门开了,烟雨迷蒙,隔着灼眼的桃花,榆木看着竹篱,真是狼狈,淋了一头的雨,平日里齐整的发丝黏在脸庞,滴答着雨水,薄薄的披风早已浸湿,许是风大,一旁的伞被握在手上,瑟缩着身子,远远近近的听,连嗓音都带着些颤抖。
衣服也不知道穿多点,真当自己身子骨有多好,真是。榆木终是起身拿了件大髦搭在手上,榆父早已进屋,留下两人对视良久,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榆木走近,将大髦披在竹篱身上,接过竹篱手上的酒坛子,无声笑开,隐在雨中,意味不明。
“为何来?”
“赔罪”
“何罪之有?”
“欺你,骗你,瞒你。”
“当不起欺,骗,瞒。”
烟雨迷蒙,往日委屈涌上心头,雨滴落在身上晕开雨花,低着头,雨泪交杂,站在身旁的竹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当不起,如何当得起?手指泛着白,双手握拳,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当得起的,我不知如何开口,离了家,不知是否能再能见面了,本来想就这几日寻个机会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先知道了,反正是兄弟,又何须在乎那么多!”
并肩相行,各怀心事 ,静默无言。挂在天上的月亮都隐了行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幅情景。
榆木开口,嗓子发哑,别上一股悲凉,带着卑微,字字带着颓废,嘴角不再上挑,折了枝桃花握在手里,看似毫不在意。
“竹篱,自幼便是我同你诉说,你从未告诉我你的事,本以为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愿说的,说为何你的身子如此虚弱,说为何你性子大变,说其实我也愿你陪着我的,可是你未说,从未,竹篱,你什么都藏着,什么都不说。在别人面前,不用逗你也是含着笑的,话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