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淅心里暗笑,你明明知道我的苦处,何必还出言讥讽?果真是计算机设置好的程序嘛?场景一换,自动更新啊,毫厘不差。
“他…….对我很好。”方亦淅遥望着池卫的背影,没有收回视线。
“哼…….”灿,冷笑一声,“那你可要把握好了,好不容易,还有个傻瓜肯对你好……”
方亦淅心里五味交杂,眼光暗淡了下来,沉声说道:“我是要好好把握他的……也没谁值得我去在乎了。”
棉里藏针的反击,陈灿不会听不出来。不过,他有点讶异,在他面前从来低声下气的亦淅也有沉不住气的一天;想到这里,反而逸出诡谲微笑。
“难得,你有清醒的认知。”他递给亦淅一个眼白,大为不屑的神情。稍后,语气和缓了下来,“我不想为难你,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就好。我要的也全是我应得的。这,没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我也只要属于我的东西,别人主动送上门的,我也不惜的要。”亦淅,不轻不重地给顶了回去。随后,瞧了瞧灿仍是倩兮巧笑的面容,转换了话题:“怎么,今天出席这个酒会,特意让陈叔叔也陪你来了吗?”
“我爸?他怎么会来。”陈灿,很奇怪地否认。
“啊?!”亦淅一愣,“可我刚才看到他了啊。”
“在这里?不会吧……”陈灿,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道:“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一定是看错了。”
方亦淅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陈至荣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酒会上,连自己最亲密的儿子也不知道他的行踪。行此鬼祟之举,所谓何来?
是偶然出现?还是早有图谋?
☆、第九十五章 神的左手(二)
谋无主则困,事无备则废。
亦淅正暗自揣测猜度,陈灿的手机倒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陈灿接着电话,“喂”了一声后,面有不悦之色。他抿着嘴唇,拧着眉头,略微听了半分钟,一言不发。
末了,说了句:“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方亦淅心想,这是有人很急切地要约陈灿见面啊,想来想去八成是陈至荣了。
陈灿挂了电话,对着方亦淅的眼神,有点躲躲闪闪的。脸色,也不大自然。
“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如果看见了修,叫他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陈灿,随口说道。随后,很着急地转过身,穿过热闹的人群,匆忙去搭电梯。
方亦淅应了声“好”,心下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人这么急着要见灿,可灿的神情却那么的不耐烦,好像不太乐意似的。如果说是去见陈至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呀;见自己的父亲,怎么着也不可能是这么厌烦吧。
亦淅,直愣愣地望着那个从前无比亲密的身影;感叹着他们相爱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今生,却是奈何桥上走一遭,两不相忆。
等到再定了定神,四处张望,哪里还见了池卫和罗修的影子?天知道,这两个人有多少话要说;他们都是有大事业的人,凑到一起聊的八成也是生意经。只要,别是以自己为话题,便好。
亦淅这才发觉百无聊赖。满目繁华风流,满室香槟美人,都提不起一点情趣。自己,不过是一个升斗蚁民,即便华服在身,也融入不了这香车宝马,花团锦簇的上流社会。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好比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纵然美得炫目,依然会提心吊担地畏惧那十二点钟声的敲响。
那是心虚,骨子里平凡人与生俱来的心虚。
亦淅自嘲地笑了一笑,笑自己莫名其妙地自怜自艾。
突然想起五楼有间咖啡厅,是一个十分清幽安静的所在。宴会看样子还要有一阵子才能结束,池卫的应酬想来也是络绎不绝;不如自己偷闲小坐一会儿。
于是,他拿出手机,给池卫发了个短信。说到楼下咖啡厅去坐了,让他不用挂心。
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走进了电梯。
单说罗修被池卫拉去,喝了两杯威士忌,又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因为不放心灿独自呆着,聊完了紧要的事情,就赶忙别了池卫,四下寻找灿的影子。
不成想,忙活了一圈,也没找到灿。
他拨了对方的手机,也只是听到了几声令人烦燥的“嘟嘟”的忙音。
他这是在哪里?信号这么不好。
罗修有些纳闷儿,又有些焦急。想着也许这种乱糟糟的场合,会不会让灿觉得不舒服呢?越是猜测,心里越是浮起不好的想法;似是水缸里的水瓢,好不容易按下去,又晃晃当当地飘上来。
一层,一层地找了半天,径自跑到了大堂。
灯火通明,华光流彩的酒店大堂里,落地窗前的休息区闲闲地坐着些人。前台的小姐和服务生,忙得不亦乐乎。罗修在这个一目了然的宽阔空间里,很容易可以看清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寻思着,要不要再打一遍电话试试运气。
一抹身形,在眼前忽然飘过——短短的一瞬,缘于熟悉,罗修仍是辨得出来,那是灿。
矗克孟窕雇凭茏乓桓鋈寺穑肯缘盟核喊桶停貌槐鹋ぁ?br /> 罗修忧心灿遇到了什么事,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了洒店外面,门前一棵棵粗壮的杨树,银钩铁尺似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四方。时逢冬季,树叶落尽,光秃秃的树干上缠着五颜六色的彩灯;暮色里,闪着七彩的光芒…….不通透,却显暧昧。
这时,借着这幽闪的光,罗修看清了陈灿推推搡搡的那个人,是陈至荣。
两个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陈灿的面色阴恻恻的,像是发火,又好像不是。陈至荣呢,则有点战战兢兢,小心讨好的意思。
罗修此刻进退两难。人家两父子说话,听了似乎不好;可不听,自己这么杵在这儿;一旦给他们发现了,双方都尴尬。再三思量之下,还是选择闪身避在了酒店正门的那座大理石“鲤鱼跃龙门”的雕塑后面。
这个雕塑,到了夏天是一座喷泉;鱼嘴处可以喷出汩汩的水流,很是精巧。
罗修藏身于此,父子二人的对话还是一句不落地随着飒飒冷风,若有若无地吹进了耳膜。
“只怕,这事儿也盖不住了……..”陈至荣,语调黯然地叹着气,隐隐担忧地说。
陈灿,漠然的表情,话里的温暖也欠奉:“您是个有几十年工作经验的警察,应该知道怎样不给自己惹麻烦。这大概,轮不到我来教您吧?”
罗修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够听得出来陈至荣话里的不安;想必不会是件小事。他最诧异的是,灿对陈至荣的态度:如此的冷淡,漠不关心。
“还不是那个方亦淅…….”陈至荣,说起这个名字,恨恨的:“就是他在搞鬼。如果知道这样,早该……..”
“行了!”灿,厉声打断了他,“当初,您棋差一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现在即便是死了,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与其这样,不如合计合计怎么脱身…….”
陈至荣像是个做错事,正在检讨的小学生;屏声敛气地低下了头。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烦,我会想办法平了它。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他对你不好…….你可不能再同一个人身上摔倒两次了……”
“扑嗤”,陈灿冒出一声冷笑——与他阳光明朗的脸庞极不相称的,险诈与冷酷。
“老爸,我想我不会为您操心。您一向深谋远虑,处理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绰绰有余吧?…….”
“我…….我……当然。”陈至荣,看上去有些无措。
他的这副惶然的样子,让罗修惊讶不已。在他眼里,那个一向老成持重,逞奸斗狠的男人;竟会流露出这般慌乱,迷茫的表情。
“至于罗修…….”灿,笑了笑,笑得耐人寻味——“你不用担心,他对我很好,非常的好。我要什么,给我什么,很宠我。以后,也会对我越来越好。对他,我只要他对我的爱,对我好,就成了。”
这一点,陈灿是对的。他对罗修,很有信心。
罗修,也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灿,对他的感情上,一如既往地信赖和炙热。哪怕,这个人的某些变化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或许,他们之间发生过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吧;才会有今日的情形。这,并不代表灿的人品有问题啊。
罗修,潜意识里,袒护着那个他一直儿怜兽扰的人。
“那……就好啊…….”
陈至荣的嘴巴一张一合,鼓动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讲真的,他也许并不希望儿子,和那个曾抛弃过他的人掺和在一起吧。
陈灿黑亮的眼珠,盯着男人,冰冷地说:“把您的麻烦处理干净,以后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用来找我。我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男人,干巴巴的,几近委曲求全,却又干脆地回答。
“对了,罗修说除夕想请您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您怎么说?”
“你呢?想让我去吗?”陈至荣抬首,满眼希翼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灿,顿了一顿;眼底有一丝复杂的微澜,轻轻一动。
“要不…….一起吃年夜饭吧。”
“好!好…….”陈至荣连连称好,眸子由于兴奋而显得通亮。
陈灿,无法对于父亲的开心装作视而不见;只好习惯性地掩去了五官所有的动态。
他平淡地说了一句:“您去的话,修会高兴的…….”
在一旁,听到这话的罗修,一时间感到:心脏的一隅,无由地麻胀,发酸…….感慨万分。
罗修无从去推测,他们到底在说的是什么事。只是,把陈至荣搞得这般焦头烂额,惊惶不安;事情的严重性可窥一斑。
显然牵涉到了方亦淅,可以肯定这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个了结。
心头,好似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不知道何时那一道雷劈下来,会打中谁。到时,受到伤害的是灿呢?还是亦淅呢?无论是哪个,他也不愿。
以罗修那么喜欢掌控的人来说,这令他备觉懊恼。他最讨厌的,便是听天由命的无力感。
罗修满脑子的问号,还有一大堆的不着边际的联想与忧虑。
他悄悄折身返回了酒店,一下子心绪像一团散掉的毛线,乱得找不到出口。
荡进电梯,随手按了楼层。等到反应过来,人已到了五楼。
既来之,则安之吧。
点了杯热巧克力,给灿发了讯息,告知自己的行踪。这才继续魂不守舍地喝着热饮。
啜了几口,内急上来,奔着盥洗室去了。
他这里刚往盥洗室的方向走;那边,一身休闲装,通身一股颓废气息的陈峰也刚好走进咖啡厅:仿若戴了瞄准器,一眼锁定了罗修。
“罗…….”
陈峰张嘴欲喊,只见那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料想是去方便了,他寻了个位子坐下来,索性守株待兔。
罗修压根儿没听到有人叫他,自顾自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甫一进入:有一个人,正垂首在洗漱台前,冲水洗手。听到声响,那人无意识地一抬头:这可倒好,这两个人,立马全怔住了……..
映入眼帘的俊美容颜,却是:方亦淅。
☆、第九十六章 神的左手(三)
仿若时空流转了千年,又好似仅仅不过一霎:昨日的种种还萦绕耳边。那段与生俱来的情愫,无声无息地蛰伏在最深的心底。只需一个眼神,一声轻叹,便会苏醒;从而引发天塌地陷的灾难。
彼此凝视的一瞬,时光的齿轮已经停止了转动。
这一面,恰如前世和今生,隔空的一次对望…….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方亦淅的长睫,抖动得厉害,垂下时散落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言难尽的心事。
“额…….”
罗修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默的僵局。却发现,自己竟一时间词穷得很。
“原来,你也来这里喝东西啊?…….”
好不容易憋出这一句,还显得那么生硬蹩脚。他略为不自然地笑了笑,话一出口,待细想一番,又实在欠妥。两个人现在是在方便的洗手间里,他说的这句话太经不起推敲,容易产生歧义,成了大笑话了。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啊。罗修,你这个笨蛋,见到方亦淅,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罗修,暗自鄙视着自己的无用。
方亦淅倒没理会到这一层。他,只是庆幸罗修找到了话头,让自己终于不再像个傻瓜似的,那么诚惶诚恐了。好比,一个遭到活埋之刑,快要窒息的人;总算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如蒙大赦。
“是啊,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我想着…….你应该在上面的酒会忙着和那些达官显贵应酬才对。”方亦淅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着合情合理的客套话。眼神,竟是闪烁的,像海上的灯塔,飘飘忽忽的不定。
“嗯……灿呢?他在外面等你吧…….”
罗修听出了亦淅的弦外之音——如今,他们说话要如此生疏了吗?他是什么意思,暗示自己走开吗?慌里慌张地躲避着自己,逃兵一样;好像生怕会有瓜田李下的嫌疑。还真是顾虑池卫的感受啊?!恨不得和自己划清界线。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罗修会觉得满腔无名的怒火。
他撇了撇嘴角,音调上扬,“灿可能一时贪玩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没看到他。不过,我给他发了短信,他可以随时随地找到我。”
“哦,那就好。”方亦淅低着头,轻声应着。
“他胆子小,需要你时常在他身边的。况且,他也很依赖你吧?我看得出来。”
“噢?”罗修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亦淅躲闪的表情,气极反笑。“灿是个大人,我不在那几年,他把自己照顾得也不错。我还真没想到,他是那么依赖我。看样子,你比我要了解他嘛?你心里……惦记得还挺多……..”
真是,来意不善啊……
再蠢的人,也听出了罗修话中的恼意。以他的经验,这么谈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惹怒了这位“暴君”。不如早早撤退吧,相对来说,较为安全。
“那是我,多嘴了……..抱歉。”亦淅不敢看向罗修咄咄逼人的目光,但仍是能清晰地感到,那道光凌厉地盯在自己脸上的灼热与刺痛。
“那…..那我先出去了。池哥…….还在上面。他找不到我,会着急…..”
方亦淅随口说着,慌乱的样子,像是罪犯逃离案发现场一般;匆匆忙忙地往门口赶去。
心头霍地一紧——好似,有一股巨大的,看不到的力量,猛烈地撕扯着自己的心肝,疼痛难忍……..形容不出的一种空虚、失落、悲怆,排山倒海而来,将整个人淹没……
失去了,不可触及…….空空如也。
大脑,还来不及响应;身体,已先行一步:冲了过去,长臂一伸,蛮横地将人拽了回来。
方亦淅直觉后面风声响动,一团阴影罩下…….待反应过来时,人已落入罗修的怀中,被手臂牢牢锁住。
方亦淅呆住了…..
片刻,才恍然,大惊:“罗修,你干什么?放开!”
这里可是五楼咖啡厅的盥洗室,虽说是安静,毕竟也是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天知道,下一秒会不会闯进个人来,看到两个男人这么不雅的一幕。
到时候,自己丢脸不说,传到池卫那里会怎么想?尤其是罗修,这么暧昧不明的举动,是要将自己置于何地?他究竟要怎样,这代表什么,他不是有灿在身边了吗?为何,还要处处招惹自己?
不要。不要。他不要罗修这样,明明对他弃如敝履,却仍屡屡兴之所致地随意撩弄自己的心绪。他以为他是谁,古代的君王吗?可以随心所欲地想临幸谁,就临幸谁。
何况,在那个人心里,自己像只宠物。心情好了,逗弄几下;心情不好,随意丢弃。他不愿,也不想再重复这样的遭遇。受够了,也伤够了……哪怕,对这个人彻骨的爱,已经卑微到尘埃里。
思想的挣扎,支持着肢体的反抗,越发的激烈。
罗修见他这似“贞节烈妇”般的表现,气儿不打一处来。只以为他是为池卫的面子考虑,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心上泛起的醋意,翻腾如硫酸溶液似的,毁灭着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