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镜子里反射出他身后的,和面前的人一模一样的身形,唯一区别是身后人血色的眼,来客回身去看,对方却冷哼一声,进入了巨大的铜镜之中。
凯伦收回精神触手,浑身发冷,猛地睁眼,才惊觉左夭晴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之距,鼻息扑面,祖母绿的眸望着他,睫毛低垂,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后搂住他的腰,手掌将脖颈巧妙固定。
“我要吻你了。”
自那天后,左夭晴渐渐不再流连花柳间,而是把时间让给两人共同填塞。
他们几乎天天聚首,有时一起散步,有时共进晚餐。他们畅谈天文哲学,交流生活琐事,言语莫不投机,彼此也愈发了解。
凯伦这个人有些神奇,左夭晴想,和他相处非常愉快轻松,烦恼全抛却脑后不需思索,心里聒噪的声音消失后,他整个人慢慢回归到一种平静的祥和。
严格讲,他们并不是恋人,但所做的事和普通的情侣没太大差别,牵手时的温度,拥抱的触感,离别的亲吻——跳过□□的环节,对,除了第一天。
左夭晴享受各式各样的情感,人不同,身体交融与否也不同,有时是强烈的需求,有时只是形式,至于牵扯和凯伦,左夭晴更倾向于亲吻既止。
择日。月朗风清,群星璀璨,他们相约,租车去郊外夜宿。
凯伦搭好帐篷,左夭晴生火烤鱼。
他们齐齐仰躺倒在草地上,那时正值湖边的萤火虫繁殖季节,半空漂浮的,尽是碧莹莹的光斑。
他们谁也没说话,沉默了好久,单纯地凝视星空,即便如此,也不会尴尬。
“其实,我没正式上过学,一切由双亲传授,和你聊天,说的不过个人之见。倒是妹妹她在私立学校里成绩优秀。”
“没差,我们家几乎不随教育制度。我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越长大越难见面。”
“······杰克,我无法治愈你的精神图景。”凯伦和左夭晴不同,是传统的治愈系向导,有浓厚的精神力基础,可梳理容易,根治最难。
“我知道,别放在心上。”
“你有没有想过······”
话未说完,左夭晴侧身,碧绿的眼盯住他,轻声问:“你要走?”
“不,我会陪着你。”凯伦挪开视线,微乎其微地叹息。
“凯伦,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
“恰恰相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杰克。”
凯伦的死期是他的生日,本人似乎早有预料,闭眼时坦荡得让左夭晴回忆起他们的初识。
那是个礼拜日,左夭晴如约戴着礼物踏进教堂,唱诗班的孩子歌颂圣歌,人们坐在座椅上诚恳地祷告,凯伦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出场,白色的长袍,胸前挂着十字念珠,彩色玻璃窗之下,这年轻的神父浑身笼罩在柔光中,为每个人恳求的人沾水洗礼,答疑解惑。
异能。
左夭晴恍悟,他虽然早有怀疑其深厚的向导功底,却不想他竟是圣族后裔。
正午,朝圣者全部离开,凯伦遣散了身边部下,偌大的教堂唯有二人,承载着上帝与圣母的凝视。
“左夭晴。”凯伦垂下眼,开口,“等你再次踏进教堂,就离恢复向导力不远了。”
“这是预言?”
凯伦点头:“最后的预言。”
话音刚落,飓风降临,教堂的屋顶塌陷,地板剧烈摇晃震动,瓦砾石块掉落。
咔哒。
凯伦的白袍被红色浸染,身体悬空,是被活生生绞死的姿态。
刹那间的无力,几乎让左夭晴崩溃,时间倒回到同伴丧命的夜晚,头疼欲裂,面色木然,心胸扯出个大的风空,呼呼得漏气。
“活该!”大门打开,灰头土脸的男人闯进来放声大笑,双眼布满血丝,身体臃肿,“害人偿命,你害死那么多人,轮到你被制裁,痛享这滋味了!”
左夭晴的意识,就是在那瞬间远去的。
空白之间,他的肩膀被人向后一拽,人影挡至他的面前。
血色的瞳。
是他频繁堕入{混沌}的开始。
☆、二十六
“那人死相凄惨。警察们找到左夭晴时,场面几乎控制不住,亏得我的帮助,才让他睡去。”身着白大褂的人停顿下来,喝了一口水,抿唇冷哼,继续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最黑暗的一面和最丑恶的欲望,左夭晴太早学会伪装自己,也就太早学会了玩弄他人。”
仓库只有微弱显示器的蓝光,无法照及的地方隐没于黑暗。安插的导管和摄像头盘踞? 怂拿媲奖冢腥俗诘首由希娑宰糯痔父宋С傻牧印K影状蠊拥男乜诖锍槌鲅蹋煨斓闳肌?br /> “啊,我忘了,”他猛地吮吸一口,满足地喷出烟气,“你是想亲口听他讲出这些所有过去的?哎呀呀真是可惜,杰森。”
铁栏杆里的人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腕脚腕均绑了黑色的束缚带,双眼则被蒙上了黑色棉布条,白色衬衫凌乱,领带歪斜,正装军服外套抛团在角落,衣领上刻有station的标志。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离他和左夭晴那次的对决,离他被劫持来到这里,大概有一天半时间了。异能使用过度导致昏迷,等他再有意识,便开始眼前漆黑地听对方,左家曾经的医师兼精神导师,慢条斯理地讲故事了。
而事实也差不了太多,他们的决斗结束在30个小时前,信息素骚乱之中,异变突发,敌人像埋伏许久终于出击,乘机制造混乱,让戚诺风左丹云措手不及,众目睽睽之下掳走杰森,装腔作势胡编乱造地说了番鼓吹之言,轻轻松松将叛徒之名冠在“感谢我们的同伴杰森”上,让这场堂堂正正的胜负顿时成为制造漏洞,摧毁station的阴谋。
“多亏你的虚弱,让我得以窥视你的精神图景,杀人的银器磨得光滑锋利,却没有丝毫的血迹,你的感情坦率直白,即便夺人性命,也不后悔愧疚,信仰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是动物的本能。不愿被束缚,沉溺于危险的刺激和疯狂,是体内叛逆的因子作祟,看来‘他’口中的巅峰,绝对人类,完美成品,并非说说而已。”
“······谁?”杰森目前为止没有进食,嗓音干涸,喉咙难受,声音沙哑黏糊。他猜测自己应该是被打了肌肉松弛剂,才会浑身无力,虚汗沿发布满额头,从脖子一路顺道前胸后背。
男人看了看表:“再过二十分钟,你就能见到他了,也算你的半个父亲。”
说罢,他降低视线,玩味地十指相交,打量着杰森,从头到脚,细细浏览了胸腰臀腿。,禁不住吹了口哨,带有下流意味地啧啧赞叹,令杰森哪怕看不见也寒毛直竖,恶心得哆嗦了下身子。
“虽然我对同性没兴趣,但你的身材倒真是数一数二的好。奉劝你做好准备,等他来了——不过他下肢还未康复,应该做不了太过火的事,恭喜你走了狗屎运。”医生装模作样地拍拍手,不过两三下,又停顿了,“但,你懂的,方式不止一种嘛。”
杰森张了张口,又合上,牙齿咬住下嘴唇,松开,还是询问:“完美成品?”
“你难道从未发现自己的古怪?”医生摇头反问,“也对,你逃跑后连‘自我’都舍弃了,大幅度扰乱了计划履行的轨迹。”
“好好想想,你是无性向,信息素薄弱,几乎不对向导产生反应,可以类比为普通人,可你又是哨兵,具有异能和精神图景,精神本应脆弱难控可偏偏稳固,二者莫非不存在冲突?是因为你是百分之五十的生化人,从理论上讲,同时具有成为哨兵或向导的潜力,按‘他’希望的施肥,你能比现在更强,成长得更为优秀。当你选择了逃离你的主人,选择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你就选择舍掉了哨兵向导两种可能,成为了普通人。”
“——然而,为什么,你会成为哨兵呢?编号0830,答案你自己清楚。”
杰森哑然,顷刻记忆倒流,他眼睁睁注目晴愈来愈远,踏上楼梯,关上房门,将自己隔绝于外,心中只觉竟然如此不甘。
是了,之所以成为哨兵,是因为有人需要,晴需要。
Station会议室。
戚诺风双手交叉,胳膊肘放置于长矩形的会议桌上:“目前为止,事情比我们料想的要顺利。”
没错,其实自从左夭晴提出以诱饵钓鱼的策略,明线暗线都在打点。
最初故意走漏的线索,是黑街人鱼混杂的酒吧里,安德烈酩酊大醉后的胡言乱语,再怎么他可是黑手党的头子,年少轻狂,气焰嚣张,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阻拦也是合情合理,即便他口中骂骂咧咧的是戚诺风名下的station,是初露锋芒的新人,杰森。
那天夜里酒吧老板兢兢战战,不知该不该上前。酒吧各色人物偷偷张望,交头接耳,疑云顿生,真假难辨。
结束碎语的,是推门而进的拉斐尔,面子上他是安德烈的副手,但稍微了解的都知道他是安德烈的情人,瞧不起的大有人在,可尚不敢造次。拉斐尔没多话,在安德烈耳畔低声细语一番,勉强拉他站起来,后率手下清了场,论演技,他称第二,无人第一,面色镇静略有愁云的微表情,足足让嚼舌根们坐了实。
{“听说station有隙,那个杰森后台可硬得很,居然让安德烈吃瘪。”}
其次,是布置场地。
戚诺风和左丹云特地让station全员放假做眼证,创造杰森和朱利尔斯间的矛盾,刺激敌人动手的欲望。至于卡洛琳和里昂,众所周知,前者因私自调查违背政府意愿,异能暂封,后者已培育出继承者,预备隐退,大势已去,若能一网打进,再好不过。
最后,事发当天,他们故意减慢了支援力度时间,佯装出人力不足,无法顺利安排的情况,让对方有机可乘,将杰森劫走。
“卡洛琳前辈,我想您现在可以解释了吧?”戚诺风说,“要知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走上同一条路。”
卡洛琳环视会议桌,点点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外调研,目的就是寻找一个名为‘树妖’的组织,他们神出鬼没,鲜少有疏漏,如今才慢慢活跃,留下越来越多的线索。最近,我终于切实了解到,‘树妖’长久进行的,是从向导哨兵身上汲取摧毁力量,和移植储存的研究。”
左丹云倒吸一口气,手握成拳头,砸在了桌面:“那么,多年前,朱利尔斯丧失异能,果然是······!”
“不完全,休根由于一己私欲,左夭晴已成为他成功之路的阻碍,加上即将被战胜、被夺取荣誉的恐慌,于是四处打探,终于买到‘树妖’的研究结果作用于左夭晴。”相较左丹云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亲生母亲卡洛琳显得格外淡定。
安德烈和拉斐尔彼此对视,将目光移向里昂。
“杰森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安德烈话中带刺。
暗地里行事方便,安德烈搜集到的情报很多,早先和拉斐尔调查过杰森的事,对比其身体构造和健康报告,“人造人”的假设,是拉斐尔认为最大胆最可能的结论。
里昂右手托腮,左手的食指敲敲桌面,无奈地发出叹息:“啊啊,杰森这小子,无欲无求,有向导在他面前发情都更性冷感一样。没什么执着,贵在认真专注,所以悟性不强,但训练时他的集中力,是别人几倍,说白了,就是不太像正常人类。”
“话说回来,这场谈话的主角,却不在这里呢。”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扫过现场,唯独缺少某个人。
作为计划发起者的左夭晴,此时此刻却闲人免进的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嘁!”门内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是拳头砸墙的声音。
房间内已经一片狼藉,比以往的不整洁来得更为严重,四处都是暴力过后残留的证据。被子撕扯开来棉絮飞舞,枕头软趴趴地掉在门边,桌面的咖啡瓷杯裂成碎片,褐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溅湿地毯,墙壁上弹孔的痕迹清晰鲜明,柜子的抽屉全部大大敞开,零件洒了满地,蓝屏频繁闪光,是右下角洞穿而产生的故障。
左夭晴歇斯底里地陷入床铺,双手捂脸遮住眼眸。
记忆被强行拉出的滋味并不好受,而暴力不过是情绪发泄方式的一种,无法彻底平息内心的剧烈波动。
{呵,你到底气什么——气自己窝囊无能,气自己擅自从罪孽中解脱,还是气当时零对你有所隐瞒,不告而别?}
他睁开眼,身处之处正是他自己的精神图景,他构造的世界。面前的人红瞳似血,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仓野香的封印解除了。”左夭晴从宫殿里冰冷澄澈的地板砖上站起身来,砖块比镜子干净,那年夏天,他同莫生零曾经时光就蕴含其中,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
起初,他抱着玩玩的心态,如养动物般去接近逗弄那个小孩,以他的反应为乐,也让自己逃避时有事可做,却渐渐入戏,无法脱身,他开始正视他,接受这段羁绊赋予的影响,并产生欲望。
——“晴,你很重要。”
——“有多重要?”
——“像一个世界那样重要······我会保护你······成为你的哨兵。”
{麻烦你不要以守着一个死人的名义,保护着你那可悲可泣的又渺小的自尊心了,再不醒,零可就不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了!}红瞳的他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拽起他的衣领,拳头结结实实地揍上他的脸。
左夭晴倒地,犹如当头一棒的眩晕,他透过宫殿的窗户,能看见悬空的,铺满白玫瑰的露台,风暴之中,花瓣抖落飘散,终于连大理石都塌陷。
然后,连绿瞳的自己,也消失殆尽。
赤月当空,金发少年踏上迎面的火车,沿外来的轨道飞速行驶,他的皮鞋踩在铁皮上嗒嗒作响。
决斗以来,对方精神连接还在,气息微弱尚有线,捕捉到彼端的片段,酸涩感顿时充斥胸腔——他方知道他真的寻觅了他许多年。
神回梦醒,左夭晴拿开遮眼的手背,喃喃而语,唇角微恙。
“零,我绝不会放你从我的手掌心,二次逃脱。”
☆、二十七
铁栏杆的门徐徐上升,到顶咣当一响。
医生早退了出去,一辆轮椅朝杰森滑行而来,上面坐着个长发的中年男人,腰以下的部位遮在毯子下,盖过了脚,金鱼般的双目微微向外凸出,放在两侧扶手上的手掌干燥粗糙,伤痕累累,脸庞沿至脖子的皱纹深且苍老,明明四十岁却已呈现出六十岁的相貌。
地板上升出平台,男人将杰森抬到能与他平视的位置,亲手解下他的眼罩。
待杰森适应光线,只见他望向自己,瞳孔微微放大,流露出难掩的狂喜,嘴巴微张,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摩挲,急急忙忙地让轮椅又向前靠近几步。
杰森眉头紧皱,见对方有将手伸向自己的架势,本能厌恶地转脸退避,背靠墙,身子后缩。
不料男人笑容凝滞,牢牢捏住杰森的脸,质问:“你,不认得我?”
“放手。”杰森道,牙齿扎入那人的虎口,便品尝到了血腥,对于他的触碰,他只觉胃里一阵恶心翻腾,胸腔深深起伏,手腕用力猛地下拉,当即被束缚带磨出一圈红印子。
“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舍弃了‘自我’,好、非常好。”男人抽回手,欣慰感慨般地摇头叹息,“所以我才喜欢你啊,0830,不愧有她的基因。”
他慢条斯理地,以像是在鉴赏美食前戴好餐巾再拿刀叉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紫色液体和针管注射器,稳稳抓住杰森的手臂,将针头扎进皮下静脉,紫色液体推入血管。
“等你的信息素全部放完,逆转回初始形态。”他说,“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很好。杰森想,听他说完,他很清楚那紫色液体究竟是什么了,不仅脑袋明白,身体也明白。
好容易与松弛剂抗争夺回一点儿的体力顷刻间荡然无存,浑身酥麻,软绵无力,别说指尖捏不成拳头,连吊起的胳膊,肩膀的关节都觉难受,肌肉酸疼得叫嚣,让杰森无法维持方才戒备的姿势,自然而然地瘫倒,寻求最舒适的位置,伸展四肢。
热度让皮肤诚实地泛红,杰森轻喘气,细密的汗珠从额头顺脸颊滑落,探过衣领,向下一路蜿蜒,脖颈,锁骨,胸口,腰侧,最后是胯骨。他的耳垂发烫,脑袋似有千金之重,湿润的发尾挠在汗津津的皮肤上生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