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危苏城寒”这么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可是姓与名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变动的东西。
如同溯萧和危亦桐于他而言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那样。
姓与名,主宰着一个人的灵魂。
“还是先看看先破坏哪里比较合适吧。”指指画轴上的阵法,危亦桐觉得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自家五姐当年的剽悍之举,还不如得了空闲再慢慢说。
当然,危亦桐很明显是低估了苏城寒的固执。
苏城寒凝视着危亦桐,一双眼眸如天光掠影,沉浮着幽静的色彩。
苏城寒动动唇,用他特有的温润嗓音,奇特的咬字方法,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欠我一个名字。”
危亦桐微微一怔。
抬起左手半抚着额头,轻轻笑了一声,半是打趣半是自嘲道:“我要再说你傻,我就是白痴。”
你说你选择一个这么恰到好处的气氛,在我心情愉悦得恰到好处的时候,用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神色语气,说出这么一句恰到好处的话。
居然叫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才能对得起这些恰到好处了。
谁还敢说你没情商啊,还是说这其实只是像小动物一般趋利避害的直觉吗?
苏城寒大概是没听懂危亦桐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顿了顿后,又小心翼翼地强调道:“我只要一个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个字啊!
危亦桐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城寒。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还是那个抱着一只白色小狗四处流浪的少年。
“心之所想,在梦里说出来,皆能成真。”排除那奇怪的咬字方式,苏城寒复述时的语气和危亦桐之前对他说的一般无二。
危亦桐挑了挑眉,神情戏谑,却透着一股不易发觉的凌厉。
“你若敢从此之后都这么自称,我难道还会不敢送你这个字吗?”
你有无知无畏的勇气,难道我便只能畏缩不前?
予你一道更深的羁绊,又如何?
如愿以偿的苏城寒愉快地去分析阵法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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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剑之时,长剑卷着气浪,剑锋影刃,剑气如霜。
白色的小狗安静地蜷缩在一旁,默默旁观着。
“谁?”青衣少年剑势忽然一凝,眼中冷冽的清澈里带着三分锐利。
没有回答。
青衣少年眼前一花,一个蓝色身影已然持剑站在他的前面,手腕一转,剑花一挽,一派丰神俊秀。
初晨的微光顺着疏影溶入这个蓝衣人眼中,乍一看,这人似清雅无暇的玉璧,再看,又觉得他疏离而冷淡。
“剑意入眸,不错。”
蓝衣人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冷的锐气,映着他眼里的亮色,刹那之间,溯萧便知道了这是谁。
反手扣剑,溯萧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溯萧见过灵桓师伯。”
世上便有这么一种人,你听过无数有关的传说,并努力在脑海里构造着他的形象。
可等你真的看见他了,就会发现,即使他和你构造出的形象并不相同,你也能在一刻之间明悟过来:原来,他就是他。
“清玄之剑”苏灵桓,便是这种人。
“苏灵桓”之名,溯萧早有耳闻。毕竟是自家老师的师兄,清玄殿的北元长老。
这位师伯长年坐镇北域,几乎不回中域,因此入清玄殿三年,溯萧这也是第一次看到苏灵桓。
“是个好苗子,你在剑上面的天赋比我那徒弟高。”苏灵桓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无法敛灭的气质,他淡淡打量着溯萧,颇有些遗憾道,“可惜,你心里没剑。”
“敢问师伯,怎么样才算心里有剑?”溯萧直白地询问道,“我觉得我很享受练剑的感觉。”
苏灵桓摇摇头没有回答这问题,反倒是回身看向旁边的小狗。
在溯萧眼里,这位师伯目光深幽,袍袖翻飞,不知在思考什么。
溯萧轻蹙了蹙眉,快速上前走了几步,拦在了小狗面前,挡住了苏灵桓的视线。
“我听老师说,师伯你镇守北域,若无要事不会回来。师侄我有几分好奇,不知师伯可否告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溯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随意问道。
这一次,苏灵桓的眸子里却是染上几抹苦涩的意味。
“北域极海暴动。”
说完,他也没有再多停留,拂袖而去。
“奇怪。到底为什么老是有血妖或者怨灵暴动?”溯萧也曾看过清玄殿的各种典籍,也曾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
好像从前五域虽然不算多太平,但也都是小打小闹,能被成为“暴动”的事件根本没有几起。
自从师祖去世,自家老师继承了大祭司之位后,五域中的暴动就非常频繁了。
自家老师收他为徒时,才刚刚成为大祭司不到一年。现如今也不过是四年。五域之中就有了七八遭暴动。
让人费解。
一回神,溯萧发现自家养的小狗一直盯着师伯的背影在看。
小狗眼里流露出的似乎是好奇的感情,细细碎碎的躺在眼底,染着一层水亮水亮的光。
溯萧微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就流露几丝笑意来。
“小家伙,想去北域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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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危亦桐骤然回神,仔细看起苏城寒所指的地方。
记住了这几个地点以后,危亦桐将画轴随手塞到苏城寒手里,自己拿了剑。
“喏,拿好了,我们去干一票大的。”
他笑得肆意张扬,清雅的道门灵气退去,墨色眼眸暗沉若深渊,魔门的魔气肆无忌惮地散开。
这魔气却没有往常疯狂的邪意,沉静而又不乏锐气。
此时,道魔在他身上再无分明界限。
道即是魔,魔也是道。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恩。”有一人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原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论语·第二章·为政篇》
随心所欲不逾矩。现在社会这句话多是指一件事情顺其自然,有自己的尺度就好,凡事不过于刻意安排。
在这里想表达一种境界,不是任性妄为,也非克制自持,随心却完全符合自然规矩。
☆、北域极海一朝离
30.
飞雪飘零,冷风如刀,无情地撕裂了天地。
那雪如捋棉扯絮般,一片纷纷扬扬。
广褒大地如乱琼堆砌,白玉遍铺,再无杂色,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充斥着凄凉而肃杀、萧凉之意。
这是溯萧第一次来北域。
一路御剑而来,行路匆匆,他并未有意留心周遭风景。
等真到了目的地,眼中所见又是如此苦寒之景。北域在少年溯萧心中的印象一下子便大打折扣了。
何况他在这里还如此倒霉……
天知道这北域的气候是出了什么问题!
溯萧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歪斜的脚印,鲜红的血滴也一直伴着脚印点缀下去。
左大腿上的伤口疼痛让他几乎无法迈动脚步。
对于剑修来说无比重要的剑,也被他随手当成了拐杖,拄在雪里前进。
即使看上去有些狼狈,他身上也透出一种沉静,带着种仿佛出自骨髓的逼人杀气。
这次灵桓师伯为北域极海暴动的事情,前来钦天城请求增援人手。
溯萧抱着一试? 男奶肭罄鲜θ盟餐星叭ァ1疽晕岩环谏啵辉肜鲜苁峭纯斓卮鹩α恕;雇馑判〖一镆黄鹑ァ?br /> 清玄殿弟子分批前往北域增援,溯萧便是跟随师伯苏灵桓一同折返北域的第一批增援弟子。
刚到北域极海,就出了大事。
风雪漫天,居然迷了人眼。
溯萧下意识抬袖挡风,等放下手,身边只有一直他抱着的白色小狗,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因为奇异的风雪,他莫名其妙地和大家分开了!
这还不算,他想去找寻人影,刚走出几步,就被一群妖怪围攻了。
这些全是异常难缠的暗寂雪狼,就是剑修的剑法犀利擅攻,溯萧一人支撑得有些困难。
他的剑化作一道青光,所经之处,血花纷飞。
他的受伤是难以避免的,好在他也杀了个够本。这些雪狼不知为何,突然纷纷受到惊吓了一样,让溯萧顺利解决了这一批雪狼。
连绵不断的风雪,永无尽头,一切,显得如此孤独、冷清,若不是身边一直有一只笨拙地跟着自己在雪地行走的小狗,溯萧当真会觉得很无聊的。
一袭青衣融雪,风拂起溯萧取下发簪而凌乱起来的头发,衣袂飘飘的他仿佛正欲乘风而去。
溯萧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里。
他走的很慢,脚步沉稳有力。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全身的肌肉却都已绷紧。
因为他突然发觉,这风雪寂静得诡异,仿佛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杀机。
溯萧怀疑自己是否是陷入了什么幻境?
溯萧长长吸了一口气,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每一步都走得更小心翼翼。
走出十步,远处突然传来狼啸,一声又一声,长而刺耳。
狼啸倏然终止。
溯萧倏地驻足……
就在这一刹那间,破空之声连绵响起,快、准、稳、狠,几乎不带声息,除了风的声音。
溯萧沉喝一声,右手持剑一抬,虽说挡住了这一击,整个人却连连退后三步。
看清袭击者后,溯萧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绷得紧紧的,就像是拉满了的弓弦。
那赫然是一只狼王,它身后跟着的是成百上千的雪狼。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
浓浓的杀气似乎凝结了空气,凝结了飞雪。
风拂起,一片雪花飘飘落在溯萧的头发上。
他静静地站定,看着成百上千的雪狼,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小家伙,看来咱们留不了全尸了呢。”
寒光骤起,他手中的剑在空中一扬,划起一条白色的弧线,斩向狼王的颈。
这一剑去势极快,却毫无杀气,攻势虽然凌厉,却华而不实。这是虚招。
狼王的灵智极高,竟似看破了他这一剑的用意,连眼皮都没有眨动。
剑光陡起,天空中仿佛无端腾起一条白龙。这一刀并不快,却刚猛有力。风荡起一堆飞雪,雪花如蝴蝶,漫天飘飞。
狼王的速度极快,身子化作一条白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从剑光中穿越而出,很从容地避开了这一剑,眨眼窜到了溯萧的身后,却是直冲向白色小狗。
溯萧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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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冰冷的寒光向当头劈落!
危亦桐这一剑如流星飞泻,
透体生寒的剑气一去,惨叫、厉嚎,然后静止。
他的剑术远超十年前,虽说也有很久没有动剑,但曾经的清玄殿首座师兄可不是虚名。
“你这吸引妖的老毛病怎么还没治好?”危亦桐甩了甩剑,甩去剑上的鲜血,还有闲情逸致和苏城寒开开玩笑。
混沌乃万妖之王,混沌本源之气既吸引群妖也震慑群妖。
那些妖怪只要察觉到了混沌的气息,就会变得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哪怕会被混沌之气伤害,哪怕畏惧,也要靠近,却在靠近后神魂具伤。
苏城寒一僵,愣愣试图解释道:“我……我不是……”
“恩,我知道。”危亦桐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知道苏城寒早就可以熟练控制住自己的气息了,这次也是因为刚刚在那边放血,释放出了混沌本源之气,所以才会又有这一幕。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自从知道苏城寒就是那个小家伙,自从发现了苏城寒的原身乃是混沌,还有天玑的挑拨离间所流露出的一些信息,他就顿时明悟很多过去想不明白的事。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虽说……是有点倒霉了。”危亦桐露出张扬肆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又有些别的情绪,“你若真想‘补偿’,还是赶紧配合我捣乱圣主那个疯狂的举动吧。下一处,往哪里走?”
苏城寒凝视着危亦桐,手中握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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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王来势汹汹,可一到了小狗身边,还没碰到它时,忽然一声惊叫凄厉哀嚎起来,和之前受到惊吓的那些雪狼一模一样!
溯萧也没时间多想,抓紧机会,一剑斩向雪狼王的颈部。
困兽犹斗,雪狼王反身一爪。
溯萧的颈侧立刻多出一道爪痕,鲜血淋漓。
一狼一人,几乎同时倒下。
小白狗几个跑跳,迅速跑到溯萧的身边,呜咽两声后,拼命地舔着溯萧颈侧流血的伤口。
入口尽是一股微咸的铁锈味。
但是血依旧再流出。
溯萧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恍惚间他笑了笑:“真糟糕,还是没……给你想好名字啊……”
溯萧觉得眼皮很沉重,身体的气力在伴随着鲜血的流失一同一点点流失。
最后的意识他似乎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但又似乎没有。
“跟我……走。”风雪中黑色异常显眼,一步步向小白狗走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孩,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吐字有些艰难,像是不擅言辞一般。
群狼不知何时全部散去了。
小白狗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固执地舔着溯萧的颈侧。
“没有……没有用的。”那小男孩似乎也很固执,“他……他要死了。”
小狗终于停下了毫无意义的举动。
两双同样的浅色琉璃眼眸,对上彼此的视线。
“隐元心软放你一次,你也侥幸得了清玄殿大祭司的庇护。”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却是艳色姝容,小男孩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一样身穿黑色斗篷青年,“可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待在他的身边只会害了他。孩童持金入市的后果,你不是已经见识到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以这个人的死亡为代价,还不能让你醒悟?”
小白狗没有理会他。
苍莽之气忽然肆无忌惮地从它身上散出,那气息却没有飘远,渐渐融入了溯萧的体内。
男子艳丽的眉眼一展,静静地看着却没有阻止。
溯萧颈侧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有血色了。
“呵呵。”男子忽然笑着对旁边的小男孩交代了一句,“隐元,若是圣主问起来这家伙的另一半本源之气去了哪里,你记得说不知道哦。也许未来,会有些有趣的事发生也说不定啊。”
小男孩静默地点点头,上前抱起已经昏过去的小白狗。
风停雪止,两袭黑影消失不见。
☆、半梦半醒无可代
危亦桐破坏阵法破坏得很是干脆。
一路而去,下手不带半分迟疑。
剑花一挽,犹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一路上,危亦桐虽然偶尔会和苏城寒笑着扯几句闲话却不曾停下脚步。
就好像……
苏城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又不确定这不安从何处来。
他只能紧紧跟着危亦桐——像很多年前一样。
青衣被风携卷着翻飞,扬扬洒洒。
危亦桐手中的长剑反射着潋滟的幽光。
“最后一处。”他终于停下脚步,没有急着搞破坏了。
看了眼这一处阵法节点,危亦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漫不尽心道:“说实在的,我有点困了。”
苏城寒担心地轻轻皱了皱眉。
他蹙眉的样子带着点点困惑,像是在思考什么难解的谜题一样。
危亦桐低低笑了笑,伸出手,用指尖轻点上苏城寒的眉心。
这只手白皙洁净,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
“少皱眉,很难看。”
苏城寒眉目一展,好似危亦桐这么一点一抚一说,就能抹平他心里的不安。
“累死了,等会儿我要睡一觉。”危亦桐也不多说,懒散地提剑,斩了下去。
黯淡辽远的天空中似乎飘起了点点的白色浮光。
苍莽混沌之气从罗夏渊的中心那一片死湖中传出,与苏城寒遥相辉映。
白光陡然刺目到了极限。
无数的光影沉浮然后离散。
白光和黑影追逐角斗。
危亦桐的视线本就有一些模糊,然后又被那光影的变幻晃得一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