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亦桐笑了笑,扬声道:“若是你赔的起,只管踢啊。”
苏城寒瞬时悟了来者何人。竟然也不闪不躲。
危亦桐也不反对,缓缓走近,然后开了门扉——
一套衣服被硬塞了过来。危亦桐下意识接住。
“诺,灵纤师叔让我带过来的。双修大典上要用的礼服,不合身的话还要再改改。”望玥落落大方地迈步走了进来。
走到单身弟弟的房间,她还是很随便的,这也是很多人误会她与危亦桐关系的原因之一。
然后……
望玥和苏城寒对上了。
苏城寒和望玥的会面,气氛出乎意料的平和。
苏城寒只是看了眼望玥,然后垂下眼眸。刚刚升起的战意,一瞬间就熄灭了。
那种默默懊恼的样子,危亦桐又觉得不可思议地眼熟。
望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番,自言自语道:“奇怪,居然有人在。”
然后不客气地用手肘撞撞危亦桐,好奇地问道:“这是哪脉的弟子?”
她是北元长老的弟子,对清玄殿中域一块儿的弟子认识的不多。此时遇上陌生人,也不以为意。
只是奇怪素来没什么朋友的弟弟是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亲近之人的?
“南苍一脉。”苏城寒竟也认真答了。
危亦桐心忖,这估计是实话。
原来是南苍……那边的……
心底快速掠过什么,只是抓不住头绪。
“哦~”望玥拉长了嗓音,斜眼看见危亦桐有些心不在焉,作为一个知心的好姐姐,她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什么。
有猫腻!
剽悍的姐姐大人一向很自觉:“你们这是看对眼了,但是奈何有我这么一个拦路虎在,只得苦恋不得相守?早说嘛,要不我退位让贤?”
“咳咳……”危亦桐干咳两下,瞥了眼苏城寒,淡淡道,“是这样的……”
他简单解释一二,也不瞒着望玥。
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心魂衍生的幻境中,望玥的脾气都是一样的。
沉默片刻,望玥一挑眉,笑道:“这事有些新奇。这个幻境也太完美了,不像是自我保护而编织出来的。照理来说,不可能有这么稳固的幻境,弄得我也不好判断。”
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来了兴趣,直接找个座位坐下来。
“嗯,我觉得我自己的记忆非常清晰,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漏洞。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是幻境,应该是近乎自成一界的那种。”望玥眉飞色舞,兴奋道,“这种幻境要想形成,绝对要有阴阳类的本源才可以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
苏城寒一怔,道:“是混沌本源。”
他想起进入心魂的主意还是望玥提出的,再看看尽管当初之时匆匆一面且现己以时隔多年却还是可以认出的那张脸。
“混沌?”望玥低声念叨两声,蹙眉思考起来,“难怪难怪......”
危亦桐闭了闭眼,没说什么。
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不知因何而起,直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爆裂开来的白光,呼啸而来,光芒夺目到映射进了瞳孔深处,碎落的莹点散漫开来。
溃散的光芒,泛起了长长的涟漪。
模糊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是一双安静专注的浅色眼眸。
危亦桐摇摇头,再睁眼时,眼底清明一片。
却是于此时,再与苏城寒四目相对。
两人眼神里,一者复杂难言,一者纯粹清澈。
相同的是,都有对方的影子。
依旧没有记忆……陌生又熟悉。
燃香一缕无声,风流低缓,繁华竞逐。刹那凝眸,看去心底。
☆、但愿君心似我心
“今天是什么日子?”望玥气定神闲地瞅了一眼危亦桐手里的信,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姿态,转而看了眼苏城寒,乐呵呵对危亦桐道,“你的风流债竟是赶到一起去了?”
就在刚刚,危亦桐的房间又来了一位访客。
半大的狐耳少年送来了一封信。
师弟楼溯羽,拜入老师门下就这几年光景。
楼溯羽刚来是尚且还在不能控制妖型和人型转化的年龄。
当年知道危亦桐失去从小养着的小狗后,望玥心中的“溯萧”不过还是很多年前调皮爱玩的七弟“危亦桐”,作为一个好姐姐,她陆陆续续送了不少毛绒小动物给危亦桐聊以安慰。
试图讨好清玄殿大祭司徒弟的不在少数,一时间,危亦桐迅速收获了各种毛绒小动物。
只是危亦桐换着养了好几只,都是养个一段时间就转手送人去了,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喜欢小动物还是不喜欢。
灵纤知道自家徒弟养小动物的习惯后,在某天拎着一只白毛狐狸丢给了危亦桐养。
这只白毛狐狸就是楼溯羽。
接手养了这个师弟后,危亦桐忽然就不养小动物了,别人送来的也全部直接退还。
望玥只以为他这是想开了,安慰够份量了,就不送了,跟风的便也消停下来。
楼溯羽乃是半妖之身,清玄殿虽允许半妖入门,可到底身份上会有几分尴尬。
有了危亦桐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师兄在上头罩着,楼溯羽虽然依旧养成了谨慎刻板的脾性,但日子却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没长歪。
是以楼溯羽得知望玥师姐已经先行一步寻了危亦桐,送信便也只送到门口,说什么也不入门。
他送完信就离开,倒也省了一些麻烦。
只是展信看后,危亦桐眼前瞬间一幕奇怪的画面,浮现密密麻麻满眼的“喜欢”二字。还不待细想,便消失无踪。
眼前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字迹清丽隽美,写着漂亮的簪花小楷。
“我喜欢你,可否给我几年时间,让我来成为你的道侣?”
危亦桐看着手中的信,莫名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风流债赶到一起去!
他哪里有什么风流债?
有望玥这样一个性格“剽悍”,且清玄殿内地位颇高的挡箭牌在,偷偷暗示爱慕之意的是有,直说的却是从未有过。
刚刚师弟送来的这封信上的内容,绝对他是第一次收到的告白。
而且写信的人一点信息也没留,这告白当真没头没尾的。
他本想随口一句“莫名其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骤然停住。
苏城寒从刚刚楼溯羽敲开门后开始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苏城寒没说话,望玥唯恐不乱似得接着道:“就是不知是谁有这种胆子,在这种时候送来这样的信?”
她挑眉笑着看着苏城寒,一副“来啊,快吃醋给我看”的样子。似乎很乐于看这个明显和弟弟有“不得不说两三事”的家伙的好戏。
谁知苏城寒抿抿唇,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道:“是我。”
望玥一愣,思索一圈明白了过来。该是这个世界的苏城寒。
片刻后大笑起来:
“好家伙,我喜欢。要不你甩了溯萧这小子,跟了我如何?”
危亦桐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在他心中五姐说的不该是这句话,而应该是别的什么才对。
可以他对五姐的了解,这话也确实合乎五姐的性子。
至于苏城寒坦然承认这封信的出处源于他,危亦桐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连之前“莫名其妙”的感慨都没有了。
只有苏城寒这种人,不管人情世故。才干得出在人家双修大典前夕还特意送来一封“可以不和别人结为道侣,考虑考虑我吗”的信吧?
危亦桐有些失神,记忆和记忆错综复杂,混乱成一片。一帧帧跳过,快的让人头晕目眩。
苏城寒听了望玥的玩笑话,摇摇头道:“还不够。”
温柔的嗓音里有几分淡然。一副“我看不上”的态度。
他们的对话,于危亦桐来说,似在错乱中穿梭,杂乱交织。
望玥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看危亦桐。
不够?不够什么?
拒绝的意思望玥是看出来了,可是这是在嫌弃她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温柔?
危亦桐回神定心,睁开眼,一片,清明,连半点模糊都没有。
他却是一眨眼就明白过来苏城寒的意思。
他和望玥虽是姐弟,但在清玄殿内,他们素来以道名相称,只有私下才依旧姐弟相称。
所以刚刚望玥是以“溯萧”称呼。
五姐性子爽利,却是刚中有柔。看出一点端倪,但对苏城寒和自己的关系究竟是哪种存在质疑。几番话半是玩笑半是……
而苏城寒怕是知道了自己和五姐真正的关系,是在说“姐夫”这个身份不够。
你就只冲着“道侣”的身份去,是吧?
危亦桐失笑,看了望玥一眼,微微颔首。
望玥便也不去深究,只是又好奇地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如何?”
危亦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想来最近几天你也颇为忙累了,何不好好休息,我可不想殿中的药师又来找我的麻烦。”
望玥若有所思地盯着危亦桐看了一会儿,眉开眼笑道:“知慕少艾,啧啧。”
“这就不劳烦费心了。”危亦桐将手中的信一折,放在书桌上,随手用砚压住,大大方方地坦然一笑,“庄周梦蝶,是耶非耶,一切尽在我心,你且自顾去吧。”
望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这话说得有几分玄味,却不似你该有心境。”
“如何才是我心境?焉知五姐你忖度的不是你之心境?”危亦桐似笑非笑,如溶化于冷月的明晖,烟云擦眼,似生瞬灭。话语里没有似之前那般避开“姐弟”之称。
房里萦绕着轻烟,腾腾缭绕。
望玥凝望他半响,哑然无语。
最后只得摆摆手,推开门扉。
“你这小子……”
戛然而止,没有后半句。
尾音中便只剩,苏城寒和危亦桐相对而立。
前者抬手抓住对面人上衣的一角,没了下文。
后者挑眉看他,不知缘由地就笑了笑。
见危亦桐没有避开,苏城寒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似有枷锁,已将二人牵连在一起,却又莫名地被一层界限相隔。
苏城寒耐心十足地侵蚀,在一点点试图打破这个界限,缓慢却绝不迟疑也没有退缩。
他定定看了看危亦桐,一如既往,专注而安静。
“亦桐?”
苏城寒的咬字方式透着股奇特的味道。吐字清晰,不紧不慢,机械淡漠,宛若木偶。
只那眼神终究不是无心无意,无悲无乐的眼神。
话语里也带着淡淡的疑问和期待。
“我真弄不明白。”危亦桐忽然轻笑一声,看着对方清秀素雅的脸庞,淡淡道,“你明明什么事也没做,我居然还能想起来?难道这世上真有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说法?”
说这后半句,他微微蹙眉,显得很是苦恼困惑。
只是这苦恼困惑,不经意之间带上他浮夸的演技,让人一看反而糊涂了他的真实意图。
能一眼望出真实的,貌似也唯有一个苏城寒。
浅色的眼眸,如星光朗照,色彩一变,喜悦,亮得耀眼。
危亦桐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苏城寒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过。
这世界上既然有人能用热烈炙热使其铭心,自然也能有人用温浅固执使其刻骨。
苏城寒已经用了漫长时间,来成全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 知慕少艾
语出《孟子·万章上》,全句为“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意思是人在小的时候,心里是倾慕父母的;到了长大后,知道男女之情了,则会恋慕年轻美貌的人。
这里算是望玥打趣危亦桐,她做为姐姐,还要被赶了。
☆、定不负君相思意
可笑众生色相、十丈软红,总有诸般妄念和魔障为屏,那些被说出的不一定真实,未说出的不一定就不存在。
即使是现在,危亦桐也不懂自己对苏城寒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
苏城寒对他而言固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可面对苏城寒时,那话本里对各种陷入恋爱中的人物心情如何如何激动的描写,他寻思了一下,却是半点没有。
有些感情是说不出口的。
仿佛无论用什么样的辞藻去修饰,只要说出了口,便失了起初藏在心底的那般味道。
苏城寒能说出的也不过是单调的“喜欢”二字,危亦桐发现自己却连这两个字都懒得说出。
他也拿捏不准这是否就是同苏城寒一样的“喜欢”。
幼时的相依为命,少年时的形影不离,到后来的天各一方,和再见时对面不相识,磕磕绊绊一路纠缠,在懂得情为何物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对于彼此来说最亲密的存在。
危亦桐不过试着放下了各种束缚,学会把感情换一种回应方式而已。
“老师让你来的?”危亦桐漫不经心地起了个话题。
他这次可算是闯大祸了,擅自进入罗夏渊,一手促成了罗夏渊的崩溃。
算起来,这所作所为,完全符合魔门护法这个身份,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生气地真的直接把他驱逐出门?
哦,对了。他已经被驱逐过一次了,没有第二次了。老师只能憋屈地认了。
苏城寒闻言顿了顿,突然就伸手抱住了危亦桐,把脸埋入肩窝,抽了抽鼻子,努力嗅了嗅。仿佛这样,他才能安心下来。
那般朦胧而旖旎——于微垂的眼帘下。
然后他老老实实回答道:“五姐写了信过来。”
危亦桐抬手回搂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打趣笑道:“改口挺快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还一副文斗武斗随时可以的架9 势,结果瞬间偃旗息鼓。
想到这里,危亦桐心里有点别扭,刚刚送走一个五姐,又来了一个:“那五姐怎么说?”
苏城寒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危亦桐,慢慢道:“压制心魔。”
危亦桐定定地望着对方的清澈的眼眸,愕然无语。
他的心魔,他的梦魇,不过就是那场月夜下的血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和弱小。
他不能忘,也不想忘。
其实人心皆有魔障,静心正视,便不会着相。尤其他本天生剑心,通明无妄,若不是这心魔强大得不正常,又被五姐牵连,他也不至于如此。
“我曾分你一半混沌本源。”苏城寒说得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似乎每一句一字都在认真斟酌,“心魔属阴,被滋生壮大,因而剑心蒙尘。”
危亦桐在知道苏城寒混沌身份时,早有猜想。也明白了为何自己道魔双修却没有出现经脉混乱的情况了。
混沌本源得天独厚,是混沌一族特有的天赋。配合它们一族无善无恶的天性,恰到好处。
而自己没有能力控制潜伏在体内这一半混沌本源,也不像苏城寒这般心如赤子。得了虽然有好处,也自然有了各种弊病。
说到这里,苏城寒停了停,这才淡淡道:“需由我引导本源停止对心魔的干扰。”
危亦桐唇角勾起一抹异样的浅笑。
“当初五姐虽被灵桓师伯所救保得性命,但也被妖毒所侵,时常受蚀心之痛。”危亦桐忽然说起了仿佛与之前话题无关的闲话,“灵桓师伯利用北域极寒,花费几年时间,这才替五姐稳定了毒素。只可惜,毒素已成顽疾,难以根治,五姐生性要强,不信这个邪,便开始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试图找到自救之法。最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只限解毒,有些甚至还只属理论,她一直想找人帮她实践一二。”
苏城寒乖乖地“嗯”了一声,手上用力,却是抱得更紧了。
危亦桐笑道:“抱这么紧做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抱一辈子不放手吧?”
苏城寒的回答有几分懵懂,也有几分固执:“为什么要放手?”
是啊,为什么要放手?
危亦桐一怔,心里漾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他心忖,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心头一动,低头在苏城寒的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危亦桐发誓,他的初衷非常纯洁。
奈何他刚刚退开,苏城寒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把就啃了上去。
相信他,真的是啃!
猝不及防之下,他有点儿懵。
这边苏城寒好像觉得不够似的,吮吸着他的嘴唇,然后缓缓却又坚定地试图挑开他的牙关。
由于动作极为的青涩,所以始终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