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兰从没料到过胡香珊说话中藏着那样深的涵义,上一次她有所觉,事后想想觉得那是无心之举或碰巧了。可如今看来,这个来自于乡村里的女子,行事说话颇有久在宫里历事之人的风范。
而一旁的朱正宣却是微微浅笑,对于胡香珊的认知,他从在村子里时不就已经有所知晓了吗!?
看来,上一次是装的。这一次才是露出了一些儿爪子!
朱正宣瞄了一眼一旁略有些怔愣的方嫣惠,随后暗自了然,觉得胡香珊是为了她,这才不给孙玉兰面子。端起茶盏不动声色的抿了几口,他正要说话,尚嫣好似脸色极差,而一旁的胡香珊则连忙上前搀扶,而方嫣惠连忙对他恭敬行礼,道:“尚医者车马劳顿,臣妾将她们匆忙召进宫中已然不顾及她们的身子,如今留久了更是不方便她的调养!还请太孙能够允了我使人送她们出宫。”
朱正宣垂下了眸子,掩饰对方嫣惠的不耐!
孙玉兰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于一旁道:“尚医者没休整好便进宫,确实亏了身子!不过既然已经进宫,都说医者不自医,不如就收拾了偏殿让太医给尚医者好好瞧瞧!”
“正合我意!”朱正宣难得不讲究面子与礼仪,他板着脸望向方嫣惠道:“太孙妃这儿想必是舒适的,既然宣了人进宫,哪有照顾不周的道理!?”
这是言下之意有些责备她这个太孙妃了!
胡香珊离尚嫣较近,能够瞧见尚嫣扶着额头的手微微一僵,再见她的脸色有些尴尬,便知尚嫣后悔自己弄巧成拙!当然,这种情形,她与尚嫣都一同担忧方嫣惠的处境。
于是胡香珊道:“这还要多谢太孙妃娘娘赏赐的人参与灵芝,我等自西宁卫处归了京城,手中药材悉数用尽,若不是娘娘先前里的赏赐,与今日方才赐下的燕窝,恐怕尚医者与我都要损毁了康健!”说着,她又向方嫣惠与朱正宣行了大礼道:“方才娘娘还说道,这药材是太孙因娘娘怀孕特意赐下的,臣妇感激不尽、过意不去之下,又与娘娘多讨论了些生育之法。虽然都是些内宅妇人些的小恩小惠,但其间也能瞧出太孙重视大启栋梁之心,所谓爱屋及乌,我等拖了夫君之福,更是拖了太孙之福!臣妇无以言表心中感激,请受臣妇一礼!”说完,一咬牙,几乎半跪在地!
朱正宣一直默默听着胡香珊所言。
这字字肺腑,确实让他听着心中舒坦极了!
但他自以为也是了解胡香珊的性子,这等用意……朱正宣又瞥了眼方嫣惠……
不由心中暗自叹息!罢了!既然胡香珊这么担忧自己怠慢太孙妃,那就顺了她的心意吧!
于是他对着方嫣惠,难得和蔼的笑道:“都说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如今这宫里有了太孙妃,确实令人省心不少!”这就是肯定了方嫣惠的贤内助的定位了。而今日有了他的认可,之后的日子里,那所谓的妇德中居首位的‘贤’,便真正成为太孙妃的标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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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后,胡香珊与尚嫣算着再有个把月就到了方嫣惠的预产期。
正准备着,但仅仅过了十几日,就见宫里来了内侍急匆匆的来传话,说是方嫣惠要生了。
早产!
胡香珊想着自己当初因着朱正宣的疏离,日日夜夜抑郁,之后又因着孙玉兰得了风寒,带下淋漓不尽,而被朱正宣指责自己太孙妃做的不尽心!这才导致了神情恍惚,不小心踏门槛时没站稳,这才导致了……
而如今……方嫣惠进了宫,难道……她也会遭遇相同的命运吗!?
要知道,她当初废皇后那一世,孩子生下来身子不好,而她则自此不能再生育了!
想起这个,她不由闭了闭眼,随后睁眼之后,眼中寒芒绽现,道:“师姐!唤上师兄,随后带上我们先头里备下的……我们进宫!”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孙玉兰的阴谋得逞!
第90章 与共
掖镇旁边还有甘城、及阳城等几个,都算是西北地临近鞳子、瓦剌等交际的边陲之地。随着冬日的脚步渐渐临近,这儿的日子着实难过。
无论出于仁善的救死扶伤大义,还是对于他们医术的精进,都是他们多加停留的理由。
到了深冬,眼见大雪一场一场的下。李元慎着人分别往不同的几个方向送了书信。
而胡香珊则跟着齐良与尚嫣身后做着助手,一边观摩他们行医,一边提一些自己曾经的一些现代医学常识总结。
这等结合在一起,莫说胡香珊其实不是医学专业,但她的一些现代经历过时代筛选的经验,对于齐良与尚嫣也是极有帮助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地三城的几个城守早受了李元慎的书信,又见他们几人确实一心只在行医救人上,便也纷纷予以方便。至于药铺子见他们并非功利,又因城守特意的关照,他们也不曾为难,故尔,真正得到实惠与生活改善的就是百姓们。
当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几乎都要从战争之后的伤痛中渐渐恢复之时,那造成这三城镇痛苦的根源再次袭来。
又值一年新春在际,突闻战事一触即发!
“阿珊,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做随军医者?”尚嫣一边理包袱一边欲言用止,在胡香珊的追问之下,尚嫣这才神色沉重,又有些心虚的道:“阿良不让我寻你,怕你出事!但……我瞧你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你与我们一同前去,不但能有长进,至关重要的是,你往往有些临时的法子,能助到我们救更多的人!”
“好!我与你们同行!”胡香珊这几日早看出了端倪,尤其是见尚嫣打理包袱,她就特意过来不动声色的相诱尚嫣说实话,如今见她这样肯定自己,不由笑着点头爽快回道。
“真的!”尚嫣先是惊喜,随后又有些为难,道:“你可否做得了自己的主?”
如今胡香珊已经嫁了人,何况又是成靖侯府的少奶奶,算是贵妇人了吧!
跟着他们龙虎山一路风尘仆仆倒也罢了,临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冒险,即使师父知晓,恐怕也是不愿意的。怪就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心里又憋不住事!
“算了!你要不就在后方帮我们制一些药材!若是真遇上难事,我们差使人来与你相询便是!”尚嫣后悔了一会儿,改了口道。
胡香珊就知晓尚嫣是这种性格!
她刚要开口,身后却是响起了李元慎的声音道:“她不但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我的主!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啊!?”两人同时回头,惊讶过后,尚嫣道:“你若放得下心,阿珊与我们前去便罢!你……就莫要去了!”
这么明显的拒绝,是嫌弃李元慎会拖累他们吗!?
李元慎闻言不由敛容,却是唇角微微一抽。
眼见三人表情各异,尚嫣有一种被人察探到心中真实想法的感觉,不自禁的有些脸红。
对于李元慎来说,龙虎山素来与他打交道是医治病患,除了尚善子与齐良,尚嫣的眼里,李元慎无非就是个恢复了康健的男子,虽然也晓得他本事不小。但上战场……应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处的吧!?
尚嫣脸上的狐疑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这使得自从大婚后,在面对除胡香珊之外的人前,李元慎脸上好不容易聚积的笑意,顷刻间又回复到了从前的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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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李元慎还是去了。
因为战事不小,此次鞳子因上次失利而选出了新的可汗,大概今年收成又不好,加之新可汗急需要一血前耻才能巩固地位,故尔此次纠集了十几个部落的兵马,分别从进攻宣府,及此处。瞧那架势,大有要将此处三城镇统统拿下。
皇爷当即下了一道圣诣,成靖侯爷被派领大军二十万前来支援,而算了行程,从燕京到此处,哪怕日夜兼程也要一个月的光景。
这儿的城镇男丁本就少,又缺衣少药,如今大雪,莫说鞳子不好过,大启又如何好过的了!?
撑到月余后大军抵达,也着实是难事。
“你被委任监军,之前从未与此处总兵、都督们一同上过战场,到时恶战一来,定然也不好相融!”监军大多数是由太监任,如今却让李元慎出任,想起先前让李元慎和太监一起寻秀女之事,胡香珊不由埋怨起当今皇爷……人后多少有些担忧,她私下里对李元慎道:“总归是有知府,你也莫要非要参与……”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眼睛亮晶晶的李元慎用口唇堵住了。胡香珊挣扎无用,两人来回用了些力,就一起倒到了那张临窗大坑上!等到日暮时分,胡香珊连吃饭都没力气,莫要说再与李元慎说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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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很残酷的。
胡香珊的意识里早就有此认知,这段时日她跟着做随军军医时,也有过心理准备。
但真正亲临,那死尸遍野的凄凉惨景,依然让她震撼到有些无法承受。
要不是本身性格坚韧,恐怕是支撑不住的。
齐良身为男儿,生于巨鹿齐氏一族,自小便接触那等阴暗,待渐渐长成,不但拜师龙虎山加在外游历历练,见多识广的人,也是收起嘻笑神色,天天忙碌与紧绷的脸色。
至于尚嫣,在起初的呕吐之后,便惨白着一张脸,与胡香珊两人,互相扶持着,开始辅助齐良与其他军医们。
“这样不行!”望着凌乱不堪的救护与脏污的救治现场,胡香珊哪怕不是医护人员出身,但她的理念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在晚间短暂休息时,对齐良与尚嫣正色道:“战场上的医治,几乎皆是断肢残臂的皮肉伤,纵然接骨割内缝合,也难免后续的脏污而有症状致死!”
这一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更不是第一次谈到过。
齐良拧着眉,望着一旁的药炉,沉吟半响道:“你有何想法?”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尚嫣就接口,语气沉重道:“这几日高热不退的伤兵已然增多,可是……我们龙虎山上制作的新药也都用上了。情况比以往好太多,但……依然有许多是预料之外且抬过来,就来不及的……”
胡香珊舔了舔干裂的唇,其实她也有些忐忑不安,面对这个时代的最高医疗人员,她一个从来不曾学医的,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了呢!?
可是,她确实有先进的演习经验。
齐良看出了胡香珊的踌躇犹豫,他鼓励道:“说吧!若是得用那便是救了人,若是依然无用,大不了也就是个死。并不会因你而害了他们。”
尚嫣于一旁也道:“阿珊,你有话就说!”
“救治伤员时,就应该有一些基本的救治,如止血、消毒,保持清洁,不在运送途中因颠簸或灰尘造成再次伤害与污染……”胡香珊抿了抿唇,终是大胆的说出了想法,但她也提到了相应的实施困难,道:“但,战事这样吃紧,一时半会……”恐怕没时间来练习,毕竟没有默契,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后半句话未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是什么。顿时他们都陷入沉默。
白日的战争喧嚣混杂着痛苦的惨声,使得这夜晚休战期间的静谧显得异常可贵。
可时,没有人的心情是放松的。只有散了架的疲劳。如今又添这么一层担忧,胡香珊定定的望着那旷野上的月亮。月亮胧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胡香珊有一股无力感……自己为何不是学医的?自己当初在参与业余医治与义务队时,为何不再多学一些呢?
“二十人一队,共六十人,先练起来如何?”温和但坚定的声音,就这样在静谧之中突兀的响起,但却并不使人感觉受惊,而是一股希望与惊喜扑面而来,李元慎踏着那朦胧模糊的月色,身上银白色铠甲还没有御除,显然是与几个将领刚刚巡视归来,他缓缓走近,道:“需要多久一轮?悉数交由你安排。”
这不是儿戏!
而这六十人,不用多说,人人都知晓不可能上战场拼杀的那些兵卒。
那就……唯有守大营的,朝廷与成靖侯府专门为李元慎备下的亲兵。
程昭简直是想阻止,但他不敢。
他知晓,自家主子的那份心,尤其是新婚之后,那是一天比一天要陷进去。
齐良目光一闪,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胡香珊唇角翕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从内心担忧李元慎的安危,可是如若情势按如此发展下去,伤亡惨重而有何败仗,那李元慎这个监军一样落不着好。而之后又是成靖侯前来支援,落下个烂摊子给他吗!?
而不等她开口,李元慎突然一笑,仿佛知晓了她的挣扎,道:“明日卯正时分,后山校场上。”
“嗯!”胡香珊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既然无法选择,那就顺着他意。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不辜负他的信任,更不愿意因为她,而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望着李元慎的背影,及胡香珊坚定的目光与突然昂扬的斗志。
齐良神色复杂。但随即垂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缓缓而笑,觉得自己应该更有气度才是。
不能得到她的心,也就没必要得到她的人。
而他,喜欢她,那就做好喜欢她应该做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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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战场上依旧激烈,而后山的校场,尽管寒冷,但众人却是满脸是汗。紧张而又有秩的救治演练,终于在午正时分大功告成。
尚嫣与胡香珊、还有其余的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很快,这六十人就分为三队替换了救治工作。
而后山校场上,原本运送伤员的三十余人,也忍着疲惫开始了第二轮特训。
如此一来,前后不过五六日,就显现效果。
因救治不妥而死伤的减少,至于伤后恢复存活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后期高热依旧居高不下,但终究跨过了生死之线,再次活着见到了升起的太阳。
这个消息渐渐传遍整个军队,对于士气也是一种提升。
很快,就是月余过了。
后续兵力也开始渐渐补足,局势一下子发生了显著变化。
但要想胜利,还是不那么有把握。
“这帮子简直就像是牛尾巴后的蝇子,一冲就散,一退就聚!”江义下了战场,虽然再次小胜,但心情显然臊了起来,在主帐的沙盘旁骂道:“缠缠绕绕的像是娘们似的。一点儿也不痛快!”
“拖延兵力,围魏救赵!”李元慎坐在案前,面对江义的焦臊,他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平静道:“此次能够顷尽国力,无非一场豪堵,若是嘉裕关那儿守不住,那他们便可借机占据此地数个城池!划得来!”
提到嘉裕关,江义的浮臊小了一点,他缓了缓声,道:“听闻那张家的小子不错,屡立军功,如今提拔为总旗了。如若大捷,游击将军是跑不了的。”
张家的小子就是张二牛。
江义对他还是有欣赏之意的。
不过,可能是胡香珊的缘故,李元慎对张二牛一直不咸不淡,每每提到总是沉默以对。但其实,程昭与江义都晓得,先前自家主子特意写了信,让从大同调到嘉裕关将功赎罪的主将武同合给予重用。
果然,这一次依然不例外。
程昭瞄了眼一脸尴尬的江义,悄悄瞪了瞪他。
而正在这时,一身靛蓝色素面窄袖衣袍的胡香珊带着药童禀报入帐。
江义告退。
程昭与药童随立一旁。
因担忧李元慎的旧疾,每两日齐良依然坚持让他服用龙虎山现配的药膳,这些时日都是胡香珊亲自来,如此就更便利的指导程昭,给他作一些基础的‘按摩’。
这让胡香珊心中极是担忧,毕竟战场上是没有什么夫妻之说的。两人根本分住不同的营帐。
当然,担忧之余,她却是对李元慎越来越有信心。
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元慎的谋略,配合着江义的勇猛、程昭的后防而常常胜仗,使得原本并不服气、甚至还要看笑话的将领们俯首帖耳,她都会误以为李元慎是来享福不是来打仗的。
“齐良这几次可是让你来得勤!”李元慎唇角一直翘着,他很愉悦的看到齐良的放弃。不然,以他的古怪脾气,这每两日配药是不会让胡香珊前来的。李元慎与胡香珊分帐而栖,其实就是因齐良的‘大义凛然’的谏言。
其实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齐良也不晓得哪根筋又搭住了,对他就像是防贼似的,之前十来日,都是尽量不让胡香珊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李元慎就凑过去,在胡香珊耳旁轻轻碰了碰,轻声道:“这些时日,可有想我?”
胡香珊脸色发烫!哪有不想的呢!?不但想,而且还担心!怕他身子受不住这样的殚精竭虑!每两日的药膳,齐良在制做的时候,她都要在一旁好好的照看着、仔细的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