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深蓝色的袍子,白森森的水袖拖在地上,青紫色的脚掌……白半仙儿惊悚的发现,他看到的不是后脑勺,只是这张脸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血就是从这发丝上滴下的。
“啊啊啊啊啊!!!!!!”心脏一阵抽痛,眼前一黑,等他清醒过来,天都已经亮了。
他是被断断续续的哀乐吵吵醒的,出了院子清冷的山风吹的浑身一个激灵,送葬队伍朝这边过来了,喜妹停灵不够七天,但她这种年纪轻轻就死了,死后还遭横祸尸首都不全,村子里忌讳多多,也只能提前下葬。大胡子一身丧服目光呆滞跟丢了魂儿似的,手覆在红漆的棺盖上,漫天飞扬的纸钱,低沉的哀乐,一行人从门前路过,都走出去很远了大胡子突然转过头,朝白半仙儿咧嘴一笑,笑容僵硬,像是遗容,直到送葬的队伍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白半仙儿都没缓过来。
大胡子步履僵硬……整个人透着诡异……
噩梦连连,头昏沉沉的,白半仙儿揉着太阳穴正往院子里走,想起快亮天那阵,大胡子走后他回屋恍惚间看到门口好像站了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地上看了一眼,一滩半干的水渍。
这一天,白半仙儿心事重重的,钉钉子好几次小锤子都敲到了指头上,他总觉得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太阳快下山,白半仙儿刚准备去做饭,从起床就一直坐着发呆的女子迎面从屋出来。
看她背上背着个包袱,白半仙儿道:“天要黑了,姑娘这是要去哪?”
女子没说话朝西北角指了指。
白半仙儿道:“赶路也不差这一宿,黑灯瞎火的林子里指不定冒出啥东西,还不吓死。”
女子不以为意,道:“没事!”
白半仙儿道:“要不吃完饭再走?”
女子没搭理他,看来执意要走,白半仙儿道:“你等下。”语毕进了屋,找块干净布,包了十来个大饼子和一个小罗盘,唯一的鹿皮水囊也奉献了出来,一并递给了那女子,道:“你路上吃吧,这个水囊你放好,你看这青山郁郁葱葱的,山泉可没那么好找的。”
女子没说话,淡淡瞥了一眼丑陋的包袱,收下了。
“我送送你。”
俩人沿着小路走出去挺远,道旁草窝里还有白天撒落的纸钱,眼见着出了村子,零星的那几家住的很偏僻的都走过了,再往前已经没有人家了。白半仙儿停住脚步,把灯笼递给那女子,道:“就送你到这吧!”
女子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白半仙儿惊奇的发现这女子的眼珠是绿色的,像盛夏粉荷荡漾了的碧波,顾盼生辉,迷人耀眼。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白半仙儿发了会呆,等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薄暮下,白半仙儿哎呀一声,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天黑走兽出动,她一个女子能应付吗?虽然白半仙儿觉得她一拳能打死牛,但还是担心她,顺着来路往回走,一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的,心里有点不舍得。
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不知何时起了雾气,薄雾下影影绰绰有人影朝这边走过来,片刻,距离拉近,这些人黑衣黑裤,头上戴着斗笠,脸上裹着黑纱,步子轻盈,不像是在地上走,更像是在飘,感觉不到活人气。
待看清其中一个黑衣人肩上扛着个幡旗,白半仙儿掉头就跑,跑到村头的小河边才停下喘口气,这时,云层没过了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过了河就是深山老林了,除非经验老道的猎户,就他这二懵子进山能不能再出来都是一回事。
白半仙儿看着来路,薄雾婵婵,虽没见到那群扛着纸幡的黑衣人的影子,但是总觉得氤氲的雾气里藏着什么东西,白半仙儿在河边转悠,想着该从哪条路迂回进村。突然,小木桥下传来哭哭啼啼的动静,这又怎么了?白半仙儿捡起个石头蛋子攥手里,往木桥底下一瞅,看见草窝边蹲着个人,肩膀一抖一抖的,呜呜咽咽哭的伤心。
这谁?
白半仙儿把石头往河岸边砸了过去,溅起大片水花,喊道:“欸?在桥底下干啥哪?”
那人把身转过来,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怎么的,一下栽河里了,哆哆嗦嗦半身不遂似的从河泡子里爬上来,白半仙儿心道,这人……看着眼熟啊!!!
等这人走跟前,可不眼熟,这不他座下的二弟子么!
白半仙儿有点蒙,道:“你在这……干啥呢?”还哭吧唧唧的。
二白缩着个脖子,哭的一抽抽一抽抽的,挺半天才挤出一句“来福丢了。”
“……”来福?那不是为他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毛驴吗?白半仙儿眉头皱了,道:“驴丢了?”
二白抖的更厉害了,随时一副我要吓昏过去的熊样子,当年大师兄把师父晒的咸鱼干打翻了,他师父一手掐着把菜刀,追着师兄绕村子跑了三圈,一边追一边骂,要把师兄剁成肉酱,虽然师兄还是师兄,没成肉酱,但是那天见血了,师兄闭关三月才能下床。
二白用袖子抹鼻涕,抽噎道:“丢了,眼瞅着跑没影儿了。”
白半仙儿:“你没追吗?”
二白哭,“追不上。”
白半仙儿:“什么时候跑没影儿的?”
二白哭,“早上牵出来就跑了。”
那完了,都丢一天了,这会来福指不定在谁肚子里呢。白半仙儿气的直拍脑门,道:“你说说你,让你放个驴,驴还丢了,你哭有用吗?你应该跟驴一块丢!!!”
叮铃铃……空灵清脆的铃铛声……
白半仙儿心脏别的一跳,本能的想回头确认一下情况,手腕一疼,等反应过来,二白正抓着他手腕子飞奔!不辨方向,不管前面有没有坑,横冲直撞。
“哎呀? 笔麒咀右幌麓恿成仙üチ耍郴鹄崩钡奶郏装胂啥蠼械溃骸澳阃!O隆?br /> 二白选择性耳聋,身旁的树越来越粗实,横七竖八的枝桠越来越多,白半仙儿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这么被拖着,二白手劲死大死大的,白半仙儿愣是没挣开,等二白停下,天上全是星星了,伸手不见五指。
二白喘的跟牛似的,白半仙儿直接瘫到地上,约莫半个时辰这口气才喘匀,嗓子简直冒烟了,靠在土坡上,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摸黑在地上扒拉些碎树枝子,火堆亮起来,视线一下明朗。
“啊!”二白鬼叫一声。
吓得白半仙儿一哆嗦,火折子都掉了,怒道:“叫什么叫?活腻啦?别出声!我告诉你,这山里啥都有,你别往这引东西。”捡起火折子刚要揣怀里,一瞅指缝还夹着张纸,凑近火堆一看,上坟烧的纸钱。
白半仙儿站起身,啊的嚎了一嗓子,长满荒草的土包一个接一个,纸扎的幡旗摇摇晃晃。二白捂着嘴,脸都憋成猪肝色了,惊恐的看着白半仙儿身后。
“……”白半仙儿缩着脖子,慢慢的转过头,西南第三个坟包上坐着个人,正往他们这边看。白半仙儿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一看那人,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姑娘,差点被你吓死。”
坐坟头上的,正是在他家借宿一宿的仙女。
“你来这干什么?”那女子问道。
“……”是啊,他来这干什么?这是哪?
白半仙儿扯下衣服的下摆,绑在一个木头棍子上,做了个简单的火把,周围亮了不少,狭长的山沟里,一座接一座的坟包,绵延不绝直到树冠掩映下的山沟深处。
这是坟山!
不光是这村子,相邻的村子,人老了都埋这,坟山的面积大的恐怖,白天都阴森森的,除非埋人,或者清明、鬼节,平时没人敢来,进来就转向。
“二白啊二白,你真是长进了!”专门拽着师父往火坑跳,白半仙儿探口气,道:“等天亮吧,这坟地大的很,在这里迷路可就老有意思了。”
话音刚落,一个什么东西咂中了白半仙儿的头,一瞅是张大饼子,白半仙儿嘴角往上扬了扬,把大饼子丢给二白,两步就跳到那女子身边,刚想说咱们真是有缘,女子先开口道:“吃完赶快走。”
“……”仙女说的对,坟地阴气这么重,待一宿确实不妥,“他吃完我们就走,对了……”开启庸俗的搭话模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神色淡漠,没搭理他。
白半仙儿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姑娘名字肯定好听。”
显然女子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冷淡,道:“你该走了。”女子站起身。
白半仙儿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心里空落落的,回到火堆旁,拿起火把,女子几步就消失在黑暗中,白半仙儿拉起二白,走夜路别回头,一回头肩上的灯就灭一盏,邪祟就敢近身了,强忍着才控制住没回头去看那仙女消失的方向。
在坟包间穿行,坟上都长了不少的草,这里除非特殊日子,平时鲜少有人走动,地面上的草都快到膝盖,杂乱丛生,坟头分布也没规律,所以根本找不到路。
四周静的出奇,连个鸟叫的动静都没有,白半仙儿在前头闷闷的走着。突然,走在最后的二白停了下来,可能是这种环境太诡异,几乎是二白一停下,白半仙儿就察觉到了。一回身儿,就瞅见二白对着一个墓碑一动不动,眼睛发直,白半仙儿心脏怦怦跳快两拍,他咋啦?给勾魂儿了?
白半仙儿皱着眉小心的走到二白身边,随即也注意到了这个坟头,什么叫坟头草丈高?眼前这个就是了,一看就是很多年没人打理过的荒坟,这个坟,土包很大,顶别的两个还多,很可能还是个合葬。墓碑虽然也是久经风吹雨打的样子,但保存的挺好,绝对是块好石料。
白半仙儿伸手想拉走二白,二白使出牛劲儿就是不走,你拽吧我不动如山,指着墓碑说道:“才二十一岁,就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从他张嘴的那一刻,白半仙儿就知道完了!不冒一口虎气能憋死是不是?在这种地方,最大的忌讳就是乱说话,因为它会听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它很肯能会缠上来,虽然不知真假,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白傻里傻气的问道:“师父,为什么这墓碑上就刻了十四之墓啊,怎么没有姓啊?”
白半仙儿:“要不你给刻个姓?”
二白:“啊?”
“啊什么啊?”白半仙儿举起手,朝二白脑袋就拍了一下,“赶紧走!从现在开始,你不行说话!”
白半仙儿黑脸冷哼一声,走在前头,心里不由的纳闷,二白千真万确的不认得字,墓碑上墓主人确实刻得也是十四之墓,卒年二十有一,瞎蒙的?白半仙儿想事的这么一会功夫,二白又做出了一件事,他从衣服里摸出那张大饼子,掰成两半,一半留在那坟头,一半又装进了包里,白半仙儿根本没瞅见。
往前继续走了很久,出了一身汗,前头有颗歪脖树。歪脖树下,有好几个坟包,那是姓白的历代的最终归宿,那座新坟前一大片空地,都没有长草,看起来很是突兀,他们姓白的祖坟包,是在这坟山的深处。
想出去不容易啊!白半仙儿在一座新坟前跪下,招呼二白顺变把火把递给他,道:“刚才那大饼子拿出来,我看到了你没吃。”
二白拿出剩下的半张饼,白半仙儿愣一下,明明看见二白藏了整张大饼子,嘴巴这么快啊,啥时候吃的?白半仙儿把饼放到坟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老头子你得保佑弟子顺利从这出去,我要是吓个好歹,都没人给你上坟送纸钱,你会穷死的……”之类云云……
二白哆嗦着,东张西望的。
白半仙儿站起身,二白拿着火把两步从坟头绕了过去,就瞅见火把一晃,咚的一声,傻白没影了。
“……”
白半仙儿赶紧往前几步,二白四仰八叉的躺在坑里,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老头子的坟包就剩下一半土了,另一半被刨了,坟坑里整个棺材都露了出来。我的天,被盗墓了这是?这盗墓贼得哭,老头子贫困的,唯一值钱的就身上那件一直没舍得穿的衣服!
二白龇牙咧嘴的从坑里爬出来,这下摔得不轻,等他上来,白半仙儿琢磨着天亮上山把坟土填回去,棺材盖儿竟然移开一道三寸宽的缝儿。白半仙儿皱眉,最近有偷尸体的,抖着胆子跳进坑里,踩在坑边的土牙子上,把二白也喊了下来,想开棺看看,老头子的尸首在不在。俩人合力把棺材掀开,棺盖开启的一瞬间,出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孔。
棺中这死人,长相清癯俊朗。
“啊啊啊啊……”二白凄惨大叫。
白半仙儿吓得腿一哆嗦,就听二白喊叫:“笑笑笑了……他他他笑……笑了……”
白半仙儿一看,那白的发青的面容,唇角上扬,闭着的双目,睁开了……白半仙儿正对上那黑漆漆的眼珠。
“啊啊啊啊啊……鬼啊!”这次叫的是白半仙儿。
这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第五章:坟地(下)
白半仙儿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坑里爬上来,二白俩手打颤,还在坑里僵硬,白半仙儿朝二白面门甩了一掌,白半仙儿手都打麻了,二白还是不动弹。
“我草,你倒是跑啊……”白半仙儿使劲往上拽二白,他是被神秘的力量定住了吗?
“师师父……我不能动了!腿……腿不听使唤了……呜呜呜……”
白半仙儿急的快抽搐了!
好不容易把二白拖上来,也不管东南西北了,风中自由跑。白半仙儿心里急啊,脚下一绊,就摔了出去。等他爬起来,就瞅见二白脸上全是血,脑门摔开花儿了,不知道磕啥东西上了。
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是大力推开沉重的门,有什么要出来……白半仙儿缩起脖子,竖起耳朵听……
“饼饼……饼……”二白一把抱住白半仙儿的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指着一处荒坟。
“饼?啥饼啊?”白半仙儿往外推二白,你这么抱着我腿,咱俩还能逃命不了?
“我我我我我……”
白半仙儿俩眼发黑,他觉得自己在吓死之前,得先急死。
“我我我……放放哪……饼……”指着荒坟的手,那抖的,完,又癫痫了。
白半仙儿一看,脑袋嗡一下,十四之墓!墓碑前放着半张饼,饼被咬了一口,白半仙儿有点明白二白的意思了,这饼肯定是那蠢货放的,问题是那一口是谁吃的?
白半仙儿道:“你把你吃剩下的饼,扔人家坟头干嘛?”
二白两眼翻白就差口吐白沫,磕巴道:“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我……我我没吃吃……吃……”
那这一口是谁吃的?这个问题越想心就越怕,白半仙儿想拖拉起二白,赶紧离开这邪门的地方,一弯腰恍惚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抬眼就瞅见,那座荒坟坟包上的土,在窣窣的往下滑,二白当场就吓毛了!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抢过白半仙儿手里的火把,朝着坟闭着眼睛就开始瞎比划。
大吼:“师父快跑!老子劈了它!”
白半仙儿赶紧往旁边闪,怕被他误伤,二白瞎扑棱,不知道哪下就怼在了那墓碑上,出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墓碑噌噌开始往外飙血,墓碑淌血,完了,只定被鬼迷眼撞邪了!
二白睁开眼就瞅见一地的血,吓的啊的就大叫一声,火把也撇了,嘴里大喊:“快跑师父快跑!”
就开始绕着一棵树转圈,白半仙儿擦着冷汗,二白这是给吓疯了?白半仙儿赶紧爬过去,抢救火把,微光下,满是荒草的坟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裂开……千真万确,不是幻觉……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白半仙儿抡起胳膊就想逮住二白赶紧撤退,却被眼前的情景惊的张大嘴巴,二白不见了,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视野之内只剩下看不见尽头的坟包。
这他娘的,也太吓人了!
二白丢下他这个师傅,自己跑了?还是让什么玩意儿拽走了?
犹豫的功夫,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四溅的土块儿,崩了一身土。
我 草……坟炸了!!!!!
白半仙儿拔腿就跑,这你妈,连坟都炸了!人生中这两天的精彩绚烂,简直秒杀过去的二十年!
才冲出去没几步,身后阴风乍起,卷起地上的残叶,白半仙儿抱头,恍惚间一个黑影一闪而逝,之后一切归于死寂。白半仙儿仗胆儿,瞄了一眼,坟包塌了一大半,一截木料支了出来,棺材外又套了个大棺材,棺椁,这人生前是个有地位的,那坟听老辈子人说最起码几百年了,木料竟丝毫不见腐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