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停车场,老远就看见尹安七在抽烟,没摆什么pose,就是靠着一个承重的柱子,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烟蒂撒了一地。
我强迫症似的,先弯下腰,把所有的烟头用纸巾隔着捡了,包成了一团,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没有找到垃圾桶。
“你这洁癖的毛病是好不了了。”万万没想到,我们见面说第一句,竟然是这样的。
“乱扔垃圾,公共场所吸烟,好像都罚款2000台币,不知道你两个都做了,是不是罚两遍。”我向他解释了一下,又觉得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尹安七咳嗽了一声,把副驾的门开了,我弯腰进了车,他把门撞上,又自己钻了进来。
我的安全带已经系好了,没给他表现的机会,他沉默地开着车,连音乐都没有放。
氛围有些尴尬,好在我身上还有手机,就低头和国外的朋友聊了一会儿。
“你要出国?”
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故意来炸我,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但总不能直接承认吧。
“……”
我没说话,尹安七也像是不在意我说不说话。
“去X国?”
得,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了。
“两个选择,要么你甭去那地方,留国内老实待着,要么我陪你一起去,你别再想着跑去哪里。”
尹安七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干脆直白地把自己的威胁亮了出来,这种直来直往的方式,倒是久违了。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觉得我脾气还好,这样都没跟他翻脸,在高速路上吵起来,甚至还愿意和他交流,“你是怕我说不出更让你难堪的话,还是怕我没胆量干脆把你弄死在这里,一了百了,落个干净?”
尹安七什么都没说,车子在路上行驶得很安稳,没多久就到了会馆。
我和尹安七进去的时候,白太太——我妈,正在喝不知道哪门子的下午茶。
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她看了一眼我,也没说什么,只说困了,回房休息去了。
38.
尹安七叫我回他的房间,他说我所有的东西都挪到了他的房间里。
我之前没有住在这个公馆,换句话说,尹安七利用我出去赴宴的这几个小时,干脆替我搬了一次行李。
他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更可能的是,最开始陈冬冬的邀请就出自他的指示。
他在压抑着怒火,因为他怀疑我那天对他说的是心里话,这种怒火让他不再采取相对温和的手段,想要再逼我一步,至少不要让我跑了。
我何德何能,要他花费这么大的功夫,隐忍着愤怒,对我故作大度,还愿意稍做掩盖,把强迫说得花团锦簇。
“叮——”
电梯到了,尹安七率先进了电梯,我却转过了身,倒不是想跑。
尹安七在电梯合拢前跨了出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很粗,掌心很热:“你想去哪儿?”
“去前台开个房间,我身上带着卡,我们最好不要一起住。”
尹安七像是被安抚住了,话语温柔内容却不见温柔:“这里的预定是公对公的,你现在去前台订,订不了的,阿姨的房间虽然是个小套间,但你过去住总是不方便,乖,听话,跟我回房间。”
“乖,听话。”
交往的三年并不是一帆风顺,尹安七有时候也会惹我生气,我一生气就抱着枕头穿着拖鞋准备换客房去睡,但每一次都被尹安七给哄了回去,他会拽着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也会从背后抱住我箍着我不让我走,最有效果的,或许就是这样,十指相扣,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乖,听话,跟我回房间。”
但我为什么要乖,为什么要听话,为什么要放弃原则,为什么要跟他回房间。
我像温水里的青蛙,眼睁睁看着他在火堆边看着我,添上柴火,叫我成为他的盘中餐。
周围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嗡嗡作响,在压低着嗓音交谈,在微笑着劝诫我。
他们的言语变成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锁在我的身上,叫我忍忍吧,叫我学会原谅。
就连我自己,也要生出一把沉重的镣铐,那镣铐名叫回忆,那镣铐名叫习惯,那镣铐名叫爱,锁住了我的手脚,让我行动迟缓,让我前后矛盾,让我无法坚定。
是啊,我骗不了我自己,纵然我对他心死如灰,纵然我恨不得他去死,我依然无法完全地、彻底地将他驱逐出我的世界,因为我口是心非,因为我还爱他。
输得彻彻底底,宛如一个傻.逼。
我呆愣地看着他,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握紧了手心,又迅速地张开向下掼——我挣脱了他的手心,不知道从哪里有的力气和骨气。
我像个疯子一样地向外跑,尹安七喊着我的名字发了疯地向前追,我闯出了大门,迈进了一家刚刚有客人下车的黄色出租车里,我关上车门的时候·,尹安七刚好跑到了门口,我叫司机快走,司机看了一眼尹安七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我的手机在响,界面上是规规矩矩的三个字,“尹安七”。
我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瘫软在副驾上,司机大叔提醒我系上安全带。
我挣扎着系好了,突然觉得委屈。
尹安七他可能把我毁了,这才几个月,我从不可一世的白齐,变成了像个瓷器的白齐,好像随时都可能变成碎片,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他太可怕了,他把我那些好像都忘记了东西,翻出来,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比我还清楚,我根本忘不了他,无论是爱还是恨;在我歇斯底里,在我故作平静,在我骗他我从没有爱过他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在心里冷笑。
他在冷笑地想着,白齐,他是一个永远都无法离开我的傻.逼。
我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我失神了多久,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侧过身,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年轻人,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或许我该去机场,回大陆,离他们都远远的,但我的证件都在酒店里,大概没办法买机票就走。
司机耐着性子看着我,我想了一会儿,说:“附近找个能住的地方吧。”
车子继续缓慢向前行驶,司机一边驾车一边安慰我,大概是一些年轻人,什么坎都好过的话语。
等到了目的地,我付了车费,司机还冲我笑了笑。
我站在酒店的门口,不远处绿灯变成了红灯,来往奔驰的摩托车渐渐停下聚集,不一会儿就停下了上百辆,年轻人们上身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下半身却穿着短裤和凉拖,看起来格外有趣和有范。
我静静地看着红? 票涑陕痰疲ν谐等荷⒖蚯巴平?br /> 这是一个很好看很适合旅行的城市,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或许会很有趣。
我一点一点向酒店的方向走了过去,进入大厅办好了入住手续,又在电梯口发现了便利店和药店的提示——是在地下一层。
我爸妈养我,可能真的不如养一个棒槌。
鬼使神差地,我在药店买了一盒药,又在便利店买了几瓶酒。
我进了房间,任由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我下不了决定。
我给我爸爸,我哥哥,我妹妹各自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们我不喜欢尹安七,不想跟他在一起,问他们能不能想办法接我回去,或者干脆接走我妈。
我妹妹沉默着没说话,我爸爸和我哥哥回我的消息一模一样。
“你应该和尹安七在一起,这样比较好。”
我灌下了两瓶酒,又把药片扔进了第三瓶酒的瓶口。
那是一种很玄的状态。
我没有犹豫,大概就是很任性。
你们没那么爱我,那我是死是活,跟你们也没关系。
尹安七你想逼我,那我就去死好啦,干干净净地,痛痛快快地。
我摇晃着酒瓶,踉跄着脚步,幻想着即将到来的自由的生活,想大声地唱着歌。
电话的铃声骤然响起,我挂断了一次又一次,它却倔强地响个不停。
我抄起了手机,想要把它扔到墙上,手指却不知道怎么戳的,电话被接通还按下了公放。
尹安七的声音清楚而直白,带着轻微的颤抖。
“白齐,我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你听我说完话,再做决定。”
“阿姨,你亲妈,得了绝症,不知道治疗效果会怎么样,不知道还有最后还有多少日子,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也可以选择相信。”
“她最放不下心你,她希望我能照顾你,白齐,你明白她什么意思么?”
酒瓶自手中滑落,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咚的沉闷声响,冰凉的液体蔓延到了我的脚下,那股子凉意激得我浑身发凉。
我抹了一把脸,我说:“我可以回去,仔细跟她解释,我不需要你,尹安七,我不需要你,我一个人可以特别好,特别好地照顾好我自己。”
“那是情感上的理由,白齐。”
他叫了我白齐,这是一种最正式,也最冷漠的叫法。
“你什么都不管,离开了这里八年,现在的情形是,如果我和你不在一起,我就要和你妹妹在一起。”
“白齐,你妹妹今年二十岁,刚刚在大学里谈了个恋爱,还在想着怎么让家里人同意。”
我攥紧了手机,脑子彻底清醒了,甚至有些冷静过了头,满脑子都是试探和算计。
“两个问题,第一,就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尹安七,你告诉我,叫我明明白白地死,现在这种局面,是不是你推动的结果。”
尹安七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突兀地笑了,很久没听见他的笑声,像是还在梦里。
在梦里,我和尹安七两个人起晚了,被家长们堵在了床上,我妈和他妈手挽着手,笑话我们都是小懒猪,我偷偷地伸出手,掐尹安七的大腿,埋怨他昨天缠着我陪他玩儿小霸王机,他张开了嘴巴,咧着嘴笑,笑得可气人,结果挨了他爸爸一个暴栗。
圆圆的桌子上满满的菜,我和尹安七在正中间,忘记了是他的生日还是我的生日,我们却都有小王冠,像两个小王子,一起喊着一二三,许下心愿,吹灭蜡烛。
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我听见尹安七说。
“怎么想你觉得开心一些,你就怎么想吧。”
“小白,我爱你。”
39.
那天晚上,我挂了电话,出门的时候,尹安七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他摇下了车窗,脸上带了墨镜,遮挡住了他的眼神和表情。
他没下车,倒是解锁了车门,我下了最后几个台阶,开车上车,让自己靠在了座椅里。
尹安七凑过来,给我系了安全带,又问了我一声:“喝酒了?”
“自杀未遂。”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再晚打一会儿电话,我大概就死了。”
车子还是很安稳地向前推进,诡异地平静,我用脑子想了一会儿,低笑了一声:“监听器?”
他没说话,车子恰好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他停下了车,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
我今天换了全新的礼服,跟他闹翻后,只拿了手机和钱包,钱包薄得只能装下钞票,手机几乎不怎么离身,我想了想,目光下滑,盯到了右手腕的手表上。
能做手脚的,可能也就它了。
早几年前,我该扔了这块表的,但是现在想了想,买它也花了不少钱,舍不得,况且这块表没了,总还有下一块。
情绪的波动在这一天超过标准,导致现在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去想,有点像应激反应到了头,再怎么电击疗法,也只是闪闪眼皮,不想做出回应。
回了公馆,洗了澡,换了睡衣,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尹安七凑过来吻我,我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他吻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骗你的。”
我转了转眼球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骗你的,你妈妈没有得绝症,倘若她真的得了绝症,你爸爸不会叫他同我一起过来的。”
哦,他骗我的,听起来这句话很符合常理,我妈妈每年要做起码三次身体检查,怎么可能说绝症就绝症了。
“如果太委屈的话,婚事我这边还可以压一压,还没到那种无法压制的地步。”
他轻轻地说着话,他的嘴唇吻过我的额头,又吻过我的脸颊,到最后吻在了我的心口。
我听见我自己沙哑着嗓子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期站队错误,”他的舌头舔过我的胸口,划过平坦的小腹,像是在说情话,“你不太懂这些,但我要说服我家里人,一起去博一把。”
他含住了我的性`器,我伸出了手,攥紧了他的头发。
香薰器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儿,我像沙漠中禹禹前行的旅者,在精疲力尽近乎崩溃的时候,看见了一处绿洲,不知道那是海市蜃楼,还是真的救赎,只能死死抓着,哪怕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但我别无选择。
他吐出了我半勃的欲`望,我扣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了身下,他配合得无比默契,眼中似有流光。
我的手指在轻微地发抖,他的手拍着我的后背,叫我别怕。
40.
我的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不知道是愤怒,是绝望,还是性`欲。
我们的嘴唇撞在了一起,四肢交缠,宛如爱侣。
我的手指在他的腰侧留下青紫的痕迹,性`器深深地埋进他的身体里,他的手一直轻轻地顺着我的后背,用那一双堪称包容的眼睛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陌生,不知道那年那么好懂的尹安七,为什么看起来离我那么远,我再也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精`液射出的时候,我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本能地想要后退出来,腰却被尹安七的手臂箍着动弹不得。
我们的身上都是汗,大片的皮肤交叠在一起,暖意让人大脑难以思考,误以为这就是人间最欢乐的事,他凑过来亲我的嘴角,一下又一下,撩人又多情。
湿哒哒的刘海下,满眼都是浓郁的深情,像是真的。
我也去吻他,舌头缠绕在一起,产生了短暂的晕厥的错觉,沉睡的欲`望缓缓抬头,就着尚未冷却的体液,肉`体冲撞,快感违背理性,自交.合处蔓延全身。
他一直在看着我,近在咫尺,让我避无可避,我被迫看着他眼里的情愫,也知晓我被他彻彻底底地看了去。
就此,尘埃落定。
第二天,我们手挽着手下了楼,我妈妈喝着上午茶,嘴角沁着笑,只说和好就好。
我们一起去了机场,才知道早就定好了中午的飞机,我在候机室的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脸。
他仿佛讥讽地看着我,过了一小会儿,又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纷杂的想法都冒了头,但当我睁开眼睛,心中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哒哒哒。
尹安七敲了敲门,我转过头去看他,他悄悄地把外套解开了几个扣子,刻意露出了青紫的印子,我擦干了手,向他的方向走,他的胳膊一下子就挂在了我的肩膀上,大半个体重压了过来。
我们并排走了过去,我妈妈看着我们,笑得很高兴的模样,她还拿起了手机,录了个小视频,或许是要拍给别人看。
花团锦簇,其乐融融,破镜重圆。
最好的还是最初的?
我们登上了飞机,尹安七坐在我的左手边,他拿了眼罩,罩在了我的眼睛上,柔声叫我好好睡觉。
但我尚未来得及合上眼,手指尖就多了一份冰凉的触感,我下意识地收回手,但他的手指压着我的指缝,叫我不得挣脱。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向上,像一把尖锐的刀在我的胸口戳出个窟窿,留下清晰的印记。
戒指压在了最里面,他的手指插入了我的指尖,好一个十指相扣。
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我假装我睡着了,他假装我已经睡着了,仿佛刚刚轻微的反抗与镇压从未存在过。
下了飞机,整个人忙得就像是个陀螺。
各种各样合作的合同,明面上暗地里的约定,足足有几百个,每一天都会听见各种专家顾问为各种事情争执不休,我为我出国选择的专业感到后悔,因为我实在听不懂他们的一些具体事情,是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