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峰脸色铁青。
今天他本来是奉了上面的指令,说是晁怀烈由景炎国逃到了奉城,已经成功引诱他出面,却不知为何被两个高手救了下来,探知他已经躲到京兆府,上面便令他到这里以捉拿叛党为由将他带到大牢。
京兆尹张顺早年与皇甫氏和太子一众交好,为人清高正直,正是肖?1 鸵坏车亩酝贰;矢κ厦鹈藕螅A奘┱滓潘潮灰馔獗A讼吕矗れ驼舛问奔湟恢笔酝颊艺潘车牟畲恚上д馕痪┱滓笕宋私魃鳎れ途挂恢蹦魏嗡坏谩?br /> 此次听闻晁怀烈逃到京兆府,肖焱自然而然也就认为他是来投靠张顺试图翻身了,于是派了韦峰来,企图一举扳倒张顺,顺便将“逆党”论罪处决。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京兆府中没有寻到晁怀烈的身影。
韦峰暗暗咬牙,一挥手:“我们走!张大人,告辞!”说着率人向外走去。
忽听张顺在身后淡淡道:“韦大人,您这就准备离开了?”
韦峰震了震,回头眯了眯眼:“张大人什么意思?”
“此处乃是京兆府,京城第一府尹,被韦大人以捉拿叛党为由随意搜了个彻底,结果叛党没捉到,反而扰了我府中上下公职和亲眷休息,韦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张顺面露为笑静静望着他,眼中锋锐隐隐。
“你……”韦峰气急,“你敢对我动手?”
“韦大人是肖焱大人的亲信,本府自然不会为难大人,但是,只怕要留韦大人待上片刻,本府想要向韦大人了解一下关于昨天逆党的情况,还希望韦大人配合。”
张顺面不改色。
一众京兆府兵已经涌了进来,将韦峰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韦峰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被困此地不要紧,肖焱那里得不到消息,才是最麻烦的。
第六十章 许愿
京兆府内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张顺!你敢私自扣押当朝命官,莫非是要造反不成?”韦峰额头上青筋暴起,怒视依旧坐在那里的张顺。
今天真是不巧,临近年关,苍云国国君出宫携众卿臣上清风寺进香还愿去了,肖焱作为当红近臣自然也跟随同去,因此想要给他传递消息本就困难,如今被扣押在京兆府,更是寸步难行。
他暗暗心惊,那位晁太子特意挑了今天这么一个皇帝不在宫中的日子,莫非是早已有所筹划?
背后不禁渗出冷汗,看着对面张顺胸有成竹的轻松神态,他更是一阵紧张,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张顺抬眼:“对不起了韦大人,京兆府职责所在,还请您配合。”
韦峰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掩盖内心的惶惑不安。
苍云国皇宫往东十余里便是清风寺所在。
作为上代国君在位时便已十分兴盛的佛家庙宇,清风寺成了当代上至一国国君、下至黎庶百姓无数善男信女焚香祷告、寻求内心清净的首选场所,寺内容纳了上千僧侣信徒,建筑辉煌雄伟,望之令人心生敬畏。
当代国君晁桓尤其信奉佛理,每逢重大时日必然携众臣前来拜佛祷告。今日正是因为年关,国君近来常感国运不顺、心事忧烦,特地来此求解心中疑问,顺便也为社稷万民祈福。因此今日的清风寺尤其热闹,虽是帝王亲临,但晁桓不愿因自己到来扰了寺院清净和信徒寻访,特意下旨,不需为此屏蔽寺门,今日照常为百姓开放。
正是有了国君特旨,因此主殿虽然一派寂静肃穆,偏殿依旧是香火缭绕,人员往来不绝,前来祈福者有之,许愿者有之,只为一睹佛像尊颜者亦有之。
此时的叶爻抱着手臂站在偏殿门口,无奈地扯扯嘴角,瞥了身边的顾西陌一眼:“真没想到,你还信佛?我们今天来这儿可是有正事要办的,你要许愿就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身边男子倚着门边,却不急着进去,望着她悠悠道:“听说清风寺的主持法弘上人精通佛理,独具慧眼,且修为高深,娘子不想去拜访拜访?”
“笑话,我的问题我自己都解决不了,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叶爻不以为然。
手却忽然被他握住,她一皱眉,他拽着她向里面走去,回眸冲她一笑:“即便如此,你难道不想许愿?”
“我才不信佛,”她咕哝着,“要是拜佛有用,天下苍生早就脱离水火了,也不会有贫有富,分出那么多贵贱高低来。信徒们受难时,他们心中的佛在哪里?”
他的脚步墩柱,周围进香的人不断在他们身边进进出出,他回头看她,眸中雾气萦绕,深不见底。
“其实,我也不信,但是,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哪怕心中尚存一线光明都是好的。”
她愣了愣,看到他容颜在光影中玉色流转,唯有一双眼眸漆黑幽深。
她忽然就不忍心了,默默跟着他融入人群排队。
四面有微微的梵唱混合着钟鸣声,悠悠荡荡,这样一个清寂之所,仿佛连心都是宁静的。
前面的人许了愿将香插进香炉,见一股袅袅青烟在风中飘散,便神色安然走了出去。
叶爻两人并肩缓缓走到佛像前,抬头仰望面前的巨大金漆佛像,那面容慈和端庄,眼神带着庄重和威严,给人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她心里叹息一声,见顾西陌微笑着取了一支檀香递给她,便怔怔地接过。
要许愿了,她心头却是深深的茫然,檀香被她捏在手里,指节微微的发白。
许愿……该许什么愿?她有什么愿望?
脑海中飘过前世花香遍布的庭院,母亲温暖的笑颜。
求佛祖保佑自己能早日回去?
却又有画面一闪而过,那是华云山上,那日下着雷霆大雨,不知名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大雨淋漓中,她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她与他紧紧相拥……
忽然发觉,这许久以来,她还不曾想过,如若自己真的回去了,他该如何?
她心神恍惚,紧闭着眼,面色却微微苍白。
身前握着檀香的手忽然被令一只微凉的光滑手掌轻轻握住。
她诧异偏过头,见他面容淡淡,眼神却温柔如水:“小心把香捏断,香要是断了是不吉利的。”
她望着他,一刹那眼眸明亮若雪。
微微一窘,见他唇角勾起松开了手,便在心中默默念了那个徘徊了许久的句子,心满意足地将香插了进去。
望着那缓缓飘散的白烟,空气中浓郁的檀香气息让她心头无比安定。
转头看顾西陌,他轻轻闭上眼,唇角微动,眉心微蹙,似乎默念了什么,便睁开眼将香插了进去。
叶爻刚要笑着打趣他许愿的时候难得一副那般紧张模样,目光落到那支香上,脸色忽然一变。
那支根本没有被用力捏过的檀香,才插到香炉里,却忽然从中折断了!
折断的香头掉落在香炉里,一点微弱的火光瞬间湮灭。
“这不算数的,顾狐狸,我们重新弄一支……”她勉强笑道,想要从新拿一支檀香,伸出去的手却忽然被他轻轻握住了。
“不必了。”顾西陌容颜微微苍白,越发衬得那眼眸漆黑,气质冷艳,他冲她轻轻一笑:“大概是香的问题,我们走吧。”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步伐轻快,唇角含笑,如常拽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叶爻却感到握住她的那只手此刻无比冰凉。
她咬了咬唇,将自己的手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掌温暖坚定,覆在他手上小了一圈,却在此时那般有力,她手掌上因练剑而惯有的薄茧微微摩挲着他手上肌肤。
突然有种怪异的想法,此刻倒像是她在守护他。
顾西陌微微一僵,乌发垂落遮住他面容,她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似乎在苦笑,紧接着自己忽然被他拉进怀里轻轻拥住。
那般轻柔的一个拥抱,落花般柔软,带着缠绵温柔的气息,将她包围。
叶爻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出了偏殿,这是寺院里个寂静无人的角落。
无比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她,华艳而清凉,他在她头顶闭着眼低声呢喃:“叶爻,你看,连佛祖都不肯包容我……”
他从来都不是被命运眷顾那一个。
何况手上染了那么多的无辜鲜血,冤屈性命。
佛祖又怎会宽恕他这般一个满身冤孽的罪人?
清幽的钟声在远处回响,长风掀起他们的发丝和衣袂,叶爻在他怀里,听着他轻如飘絮的语声,心里也跟着寒凉一片。
她心疼他只在她面前偶尔流露的那种脆弱,那冰凉疼痛的感觉到了她心底,竟感同身受。
她忽然咬了咬牙,明眸若雪,冲他一笑:“就算是佛祖不包容你又怎么了?以你那份心性,不是应该遇神杀神遇佛诛佛的吗?怕它作甚?再说……”她握了他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不是还有我这个煞星陪着你呢吗?”
那淡淡疏朗、带着点桀骜的语气,却暗藏着来自她的真切关怀,令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低头,温柔地凑近,微凉的唇瓣在一瞬间变得火热,他总是把角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力道不大不小,刚好温柔地让人沉溺。唇角的笑意越发浓。
**肃穆的寺院内这一角风光旖旎,与那佛祖殿前的庄重气氛格格不入,流动着婉转而美妙的情韵。
而此时,清风寺方丈法弘上人的佛堂内,身份尊贵的帝王正与法弘上人对坐畅谈。
两人身边并无任何人陪同或是护卫,只有紧闭的门外有帝王亲军守护。
沉香袅袅,佛家所在总是清幽寂静,带有几分远离尘俗的出世味道。
晁桓望着对面老僧低垂的眉眼,忍不住问:“大师近来可好?”
“托陛下福,一切安好。”法弘上人垂着眼,诵了一句佛号继续缓缓道:“施主前来莫非是近来宫中有变?”
晁桓摇摇头,苦笑道:“朝中之事,不敢劳大师费心,大师乃出家之人,朕也绝不会为难大师。此前前来,是因为……”他皱了皱眉,叹息道,“是近来常觉心事烦乱、坐卧不安,招太医来探问,也说不出个结果,且越发沉重,不知是何缘故?”
老僧眼中光芒一闪,随即淡淡道:“施主你这是白日里忧心过多,日理万机、操劳过甚,以至于心绪杂乱,难以平复。”
晁桓点点头:“烦心事自然是有,若说日理万机,数十年来皆是如此,何以如今却出了这等症状?”
法弘上人抬眼望了望苍云国皇宫的方向,淡淡道:“老朽看皇宫方向似乎也黑气阴沉,怕是进来有心术不正之人作乱。”
晁桓神色微微一变,忍不住抓紧了手中茶杯:“心术不正之人?大师可否说得详细些?”
“天机不可窥测,老朽也说不得太多,阿弥陀佛。”法弘上人再次垂下眼。
那显然是一副“你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晁桓默默盯了他良久,叹了口气,“也罢,不为难大师。”
忽听门外一阵吵闹喧哗声,晁桓皱了皱眉,走到门口对外喝道:“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个身穿紫色长袍、面容阴柔白皙的男子上前行礼,沉声道:“陛下,是有人硬闯佛堂,护卫们拦下了,那人却与护卫厮打起来,纠缠个不休。”
“是个什么样的人?”
“臣不知,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像个酒鬼。”
晁桓皱皱眉,“此处佛门净地,不宜见血,赶出去便是,不要伤了他。”
那阴柔男子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伸冤
晁桓和老僧继续坐回原位,室内恢复了寂静清幽。
“大师您看,可有什么缓解我病症的法子?”
法弘上人忽然又垂眉念了句佛号,低低道:“施主,这里有一位有缘人,也许您见过之后,一切烦恼自然烟消云散了。”
晁桓显然很好奇,“是什么人,竟然……”
话音未落,有个人影忽然从大殿帘帐后闪身而出,二话不说撩衣襟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里压抑着激动,微微颤抖:“儿臣见过父皇!”
法弘上人面色如常,又低声念了句佛号,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
“烈儿?”晁桓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衣衫粗劣的晁怀烈,与记忆中那个神采奕奕的皇子截然不同,那染满风霜的模样令他心头一阵剧痛。
也许是人老了,遇到骨肉亲情,再狠厉多疑的心也会一瞬间变得柔软。
这个儿子,是他多年以来的骄傲。六艺无一不通,有雄才大略,为人谨慎知礼,对他也恭敬孝顺,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在他的荫庇下,直到他有朝一日……苍云国最高的那个位子迟早是他的。
皇甫氏的案子是他多年来最为痛心疾首的一件事,最痛心不过是牵扯了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
肖焱交上来的密报里,谋反一事他也有份。然而,彼时的晁桓望着阴沉晦暗的寂寂宫廷,又看了看御案前墨色凝重的密报,最终仍是没忍心下狠手,将太子贬为庶人。
他苦笑,自己确确实实是老了,不忍再造杀孽。
晁怀烈低头,咬牙道:“是儿臣,儿臣不孝,未能尽早来面见父皇。”
晁桓定定注视晁怀烈,心情再一刹那激动后恢复了淡漠平静,“皇甫家的事,我已经不追究你了。那么,你精心筹谋来此见我,是何用意?”
淡淡瞥了法弘上人一眼。
这显然是晁怀烈与人策划,提前和清风寺打过招呼的。
额角有冷汗渗了出来,晁怀烈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大声道:“儿臣斗胆,请父皇在此召集朝中重臣,儿臣有重要事情向您和众臣禀报!”
他深深跪伏在地,伟岸的身影落在对面的国君眼里。
忽然觉得,这个儿子,那么像年轻时的自己。
即便是跪伏的姿态,亦是不卑不亢的,不带有一丝的谄媚讨好,也没有过多的傲气凌人,不做作,不迁就,不讨好。
袅袅烟气中,茶香氤氲。
“好,朕给你一次机会,”他点点头,走过去打开门,对外面的贴身护卫淡淡道:“宣朕口头谕旨,命二品及以上臣子都到这里,就说有重要事情商议。”
晁怀烈心中一喜,“谢父皇!”
那护卫接了令匆匆离去。
一旁某个角落里始终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闻听此言面色一变,立即向着佛寺外方向匆匆而去。
转到一长廊拐角处,肩头忽然被人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有人在他耳边微笑道:“小兄弟神色这么慌张,这是要哪里去?”
那人笑嘻嘻闪到他身前。是个容貌清秀的公子哥,大冷天的手里还握着把折扇。
他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闪开!”
后颈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一点,随即他脑中昏沉,向后倒去。
最后一刻意识里,听到身后有个醇酒般的男子声音含笑响起:“这面皮,扒了做人皮面具倒是不错。”
然后他便彻底昏过去了。被吓昏的。
前面扇着扇子的叶爻叹了口气,撇嘴道:“他都已经被你点倒了,你还何必这么吓唬他?”
顾西陌端详着那张平板面孔,眼神轻飘飘掠过来,淡淡道:“我没吓唬他,”唇角笑容凉凉的,“能负责给肖焱通消息的人,必然是肖焱极为看重和信任的人。”
叶爻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你不会真的……”
面前男子俯下身,细细打量着倒下去的人,忽然微微厌恶一皱眉,摇摇头,叹道:“可惜这张好面孔了,就是脸上油脂太多了,我怕脏了我的手。”
叶爻:“呃……”
她忽然想弱弱的问若非如此你是不是就已经扒了人家面皮了,早就见识过你心狠手辣一面了……
不远处一行人步履匆匆正往苍云国君所在佛堂而去。
顾西陌笑吟吟拉过叶爻,“走,我们过去看戏。”
天色微微的阴沉,冷风扫过,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意,接了国君的诏令,当日在清风寺内的二品以上官员均已到齐,行过礼后一眼看到国君身后默默站立的晁怀烈,不禁都微微变了脸色,却又不好再出去,只得一个个略带不安地站在原地,背后却渗出了冷汗,再被冷风一吹,强忍着冷战。
站在众臣前面的紫衣男子面色微微发白,却依旧不动声色,面容平静。
他暗暗咬牙,先前派驻在这里监视的人不知去了哪里,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开了小差,险些坏了大事!
今日的清风寺,外表看去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只待爆发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