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齐了?”晁桓淡淡抬眼。
身后护卫立即回道:“禀陛下,人均已到齐。”
晁桓点点头:“烈儿,想说什么,朕给你机会,速速清楚道来。”
身后的晁怀烈立即上前谢过,单膝跪地,一句句清晰道:“十年前,宵尧国边界来犯,皇甫荣将军率兵迎敌,于白石山巧妙借助地形,以三万精兵故布疑阵,击退敌军十万,一时成就威名,成为十年来军中引以为傲的光辉事迹,”他顿了顿,压抑着心中的震动,咬牙道,“此事在我国家喻户晓,甚至连街头都有话本传唱,相信各位在场元老,对此深深熟悉,都不陌生。”
周围一片沉默,似都陷入了回忆里。
有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当年英雄,如今已化为白骨,谁还敢提曾经如斯辉煌?除了面前这个刚正不阿的皇子。
晁怀烈不去看众人脸色,继续缓缓道:“然而数月前,却有内侍近臣上了奏折,状告皇甫氏当年是暗中通敌才有此一胜,甚至指出皇甫氏多年来通敌叛国,已经暗中准备了军火。并且还不知怎的拿出了一封皇甫氏与宵尧国密使的来往信件。”
他忍着心中悲痛,也不去看前方渐渐阴沉的父亲脸色,“父皇派人去查,果真证实了那是皇甫将军的笔迹,并且在信上说的地点搜出了暗藏的所谓军火器械,当即命人将皇甫氏全族下狱,皇甫家上下连同株连者数百人,无一幸免。”
“你想说什么?想为皇甫氏逆贼翻案?”那紫衣男子冷冷一笑。
晁怀烈头也不抬,只淡淡道:“肖大人,是父皇命我陈述,您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肖焱脸色变了变,抬眼看到晁桓阴沉的脸色,咬牙止住了声。
“父皇,儿臣此来,正是要为皇甫将军一家伸冤!”晁怀烈决然说了这一句,又是一拜,头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沉闷地一声,震得在场所有人一惊。
震惊过后,满堂死寂。无人敢出言。
所有人都悄悄抬眼看着上面那人脸色,胆战心惊。
“你可有证据?”良久,晁桓有些疲倦地开口。
晁怀烈早已准备好,望着面前大理石地面,语声清晰地传出:“张大人。”
立即有身着一品官员服饰的大臣上前拜倒,沉声道:“陛下,臣已托大理寺将当年信件取出,请您过目。”从怀中取出一封微微发黄的信呈上。
一纸发黄的信笺,承载着一段血色的往事。
晁桓的目光疲倦地看向那封信,“有何问题?”
“这上面的笔迹,并不是皇甫将军的,而是有人模仿!”晁怀烈决然道。
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能服众?”一旁的肖焱脸色铁青。
“张大人,请您将人证带上来。”晁怀烈面不改色。
京兆尹张顺吩咐了几句,立即有人从佛堂外押解一个面色颓败的人进来,身后跟随两个步伐轻捷的年轻男子。
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肖焱身子晃了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朝……不是之前被他命人用来诓骗晁怀烈了吗?怎么会被人押解到这里?
很显然,对方早有算计!居然还封锁了消息,以至于他到现在才知道慕容朝这里出了问题!
韦峰呢?负责此事的韦峰现在在何处?
咬了咬牙,笼在袖中的手上寒光猛地一闪。
前方那人的身后某个角落里,突然一道寒芒射至,将他手中暗器击落。
所有动作都只在一瞬间,除了不动声色交手的两个人,其余人根本没发现这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肖焱心头一凉,慌忙向那几个人看去,见那两个押解慕容朝的人身后,那两个并肩而行的男子,面容淡淡,神色如常。
其中一个身材窈窕,竟是个改扮男装的女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双眼如霜似雪般明亮锋锐;另一个意态闲散,这室内气氛压抑凝重,他竟丝毫不受影响,眼底流光微带着狡黠。
他还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两个人来历,忽听晁怀烈卓卓疏朗的声音响起:“父皇,此人是皇甫将军门客,就是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冒充了皇甫将军的笔迹,伪造了信件!”他声音悲痛,带了抑制不住的哽咽。扑倒在地:“请父皇明察!”
第六十二章 原来你想要孩子
叶爻抬头,看着不远处前方拜倒在地、双肩微微颤抖的晁怀烈,心头泛上一丝酸楚。
本是天横贵胄,雄姿英发、大揽风光的男子,却为了一桩莫须有的罪名,流浪他乡,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沉冤得雪,这对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来说,是否有些残忍?
这数月以来奔波劳苦、心酸痛楚,她无法从那张或沉默或嬉笑的外表看出,但她知道,只有心性坚韧的人才能真的做到这些。
她默不作声,站得笔直地听着,感受到四周沉寂而压抑、几乎凝固的气氛,她轻轻舒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心念放松。
无意识地偏过头,突然发现身边顾西陌薄唇紧抿,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晁怀烈背影,那眼神似乎带着些回忆。
她有些诧异,然而此时不敢分出心神,只得默默听着前方动静。
晁桓沉默了许久,抬头看了一旁站着的肖焱一眼,“肖爱卿,此事你作何解释?”
肖焱勉强定住心神,“陛下明察,晁怀烈所言分明是子虚乌有、颠倒是非,意图掀翻旧案、动摇我苍云国臣民忠心!”
他这一番话立时给晁怀烈扣上了一个谋逆不忠的大罪名,叶爻听着不禁咋舌。
这肖焱倒真是个狠角色。
坐在那里始终不动的国君眸光暗沉,半晌,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大理寺重新彻查此案,晁怀烈暂时留在京中听候审讯,等候三司会审。”
众人心中大石轰然落地,都是松了口气。
陛下既然说了待审,就说明今日暂时不愿掀起波澜。
这明摆着还是一来宠着肖焱,二来忌讳当年皇甫氏功高震主、太子声望过高。
“父皇!”晁怀烈忽然抬头大喊,“父皇,您今日若不对此事进行了结,只怕日后奸人在侧、社稷堪忧啊!”
此语一出,众人心里刚刚落地的大石再次被狠狠提了起来,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晁太子啊,您这是哪一出啊?
晁桓眯了眯眼,缓缓道:“你说什么?”
那语气显然是微怒了。
“儿臣状告肖焱肖大人,滥用私权、秽乱宫闱,意图谋权篡位!”
“砰!”晁桓猛地拍案而起,“晁怀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晁怀烈面不改色,眼神清亮而坚定:“儿臣说的句句属实!”
晁桓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忽然面色一白,随即身子向后仰去。
竟是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众人面色大变,肖焱也是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瞬间他心念急转,已然回身下令:“众御林军听令!前太子晁怀烈,密谋行刺,给我拿下!”
一众御林军听了他的号令纷纷冲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我看谁敢动!”晁怀烈一声厉喝,众人悚然一惊,见他目光如电,在众御林军脸上一一扫过:“御林军的弟兄们,别人不知,你们莫非也不知我晁怀烈当年带你们如何恩义深重?当真忘了我一片拳拳忠心?”
他声嘶力竭,众人都是心神震动,不能言语。
众御林军不动了,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气氛瞬间僵硬。
晁怀烈深吸口气,“今日你们若将我射杀在此,明日你们就多了一个枉杀无辜的罪名!”
肖焱冷笑一声:“谁会听你在此胡言乱语?御林军,今日不听命者便是抗旨不遵!”
一直犹疑握在手中的弓箭,再次缓缓抬了起来,对准了晁怀烈的方向。
后方忽然想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谁也不许动!”
众人眼前一花,有个纤细的身影冲了上来挡在了晁怀烈面前。
晁怀烈一瞬间微微愕然:“叶爻,你来做什么?”
望着眼前女子纤细的背影,眼神却是暖的。
那男子打扮的女子微微皱眉,心说要不是我来了你早就一命呜呼了,却不答他话,从怀中掏出个令牌:“景炎国特使在此!谁敢动手?”
眼角余光瞥到顾西陌在那边若无其事闲闲靠在柱子上旁观,不禁磨了磨牙。
刚才与他合计,谁出面比较合适,那家伙一脸淡定推辞道:“美救英雄,这多搭配,自然是你去合适,卖人情给晁太子,让他多感激你。”
她狐疑:“你真是这么想?”
然后被他一把推了出来,她根本没来得及拒绝。
这顾狐狸,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有时候真的看不懂。
那边肖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景炎国来人,他为什么没有得到消息?明明派人封锁了水陆各路,不该有任何纰漏才对。
他哪里知道,叶爻和顾西陌下了船就命那几个肖焱手下的杀手放出了假消息,成功控制了肖焱的消息来路,切断了对他们的掌控。
彼时叶爻才恍然大悟顾狐狸为什么会选择水路。
水路传递消息必然是不畅通的,而且即便放出假消息也不易被察觉。
“本人奉吾皇圣旨,协助贵国前太子晁怀烈彻查皇甫氏谋反一案,现已查明,皇甫氏一家确是冤屈,人证物证具齐,已无可厚非。”叶爻淡淡说着,声音不大,却落地有声。
她整个人站在大殿中央最明亮处,纤细笔直的身影满是英气,飞扬眉宇间带着自信,眸光明亮若雪。
众臣之中有人低低惊呼一声,众人抬眼望去,身后那之前已经“昏倒”的国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目光锋锐,面沉如水。
那眼眸里的光芒阴沉幽暗,微微闪烁着。
肖焱在看到他眼神的一瞬间面如死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晁桓只淡淡道:“将肖焱待下去,暂时关押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只这样简单一句话,结束了肖焱风光而短暂的前程。
“陛下……”肖焱轻轻咬住了下唇,泪光盈盈抬眼:“您真的舍得……”
晁桓的手定了定,缓缓转过头,不再看他。
叶爻忽然觉得气氛无比诡异。
传说中近臣肖焱以男宠身份上位,又听闻苍云国君爱好男风,她一直觉得是民间流言。如今见了肖焱这张脸,却觉得似乎不假,莫非真有猫腻?
然而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君王薄幸,他也不过是被冷血的主子利用的一枚棋子,利用他好玩弄权力的贪心野心,帮自己扳倒了朝中声望日盛、功高震主的心腹之患,然后将他扣上了一个奸臣的帽子。
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只是奸臣,而君主永远只是被蒙蔽的那一个。
叶爻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强忍着不继续揣测。
遥望着寂寂佛堂,还有远处那深深宫阙,在暗沉的天空下透出一股森然22 距今数月的皇甫氏冤案终于得以昭雪,三司会审还没开始,刑部大牢里便传来了肖焱“畏罪自杀”的消息。
风光一时的宠臣转眼便沦为阶下囚,众人心里都是一寒,然而,无人会为此多说一个字。
晁桓紧接着便大病了一场,心事倦怠,把自己锁在深宫里,不理国政,下了圣旨恢复晁怀烈太子身份,准其监国。
其时正值新年时节,各部官员频繁往来,新恢复了太子之位、风头正盛的晁怀烈自然是满朝文武中最忙的一个,太子府里各级官员络绎不绝。
皇甫氏冤案昭雪,皇甫氏的千金小姐自然也恢复了身份,晁桓当朝赐婚,不料却被晁怀烈淡淡拒绝了。
准备喝喜酒的众人一阵失望,不禁暗暗揣测,莫非晁太子和皇甫妤姑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传言有假?
揣测归揣测,谁也不敢明说,继续忙着自己一圈的应酬。
新春佳节,便在这样紧张繁盛的气氛里匆匆过去了。
景炎国特使任务圆满完成,然而晁怀烈的太子地位才刚稳固下来,叶爻和顾西陌商议,决定还是在苍云国多停留些时日,观察一下此事之后的动向,终归是有备无患。
叶爻独自站在晁怀烈临时为自己安排的府邸门前,颇有些惆怅地感慨:“又错过了一个本该如火朝天的年节,莫非我就是这么一个奔波疲惫、挨累受苦的命?”
她自言自语着,想来自从重生到这个五行大陆,就被卓一谷那个脾气比人怪、人比人还怪的老家伙各种逼迫着修炼这修炼那,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也是可以有年节的,更不知道还可以过得这样热闹。
她忽然想到,卓一谷身上那件许久未还的袍子,那是他心爱的女子送给他的,被他珍藏了那么多年,十二年风风雨雨,无人心爱之人陪伴,他孑然一身,又是如何熬过那一个个世间人喜庆愉悦的年节的?
该是孤灯对残月,霜冷彻夜难眠吧。
那个时候,她不知那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老家伙有那般沉重的心事。
叶爻默默站立着,思绪纷涌间腰间忽然被人搂住,身后人轻笑着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外面天冷,快进去。”
“我想过节了。”她恍恍惚惚说了一句,却只看着街对面那几个嬉笑玩闹的小孩。
那几个小孩约莫六七岁年纪,在街边围成一圈,手中弹着不及眼珠大小的圆球,明明是这样简单的游戏,那几个小孩却兴致勃勃,满眼喜悦和紧张,寒风将他们小脸吹得通红却也不在乎。
那样单纯而容易的喜悦着。
身后人目光跟随着她望向那几个孩子,眼眸中复杂光芒涌动,忽然挑了挑眉,凑到她耳畔玩味地低笑:“原来娘子喜欢这个?”
叶爻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小时候没玩过?”
他笑意盈盈,压低了声音:“娘子误会了,我是说,原来你想要孩子,嗯,这个我们是可以考虑的……”
叶爻:“……”
她被他强大的偷梁换柱能力震撼到了。
这人说起暧昧tiaoqing的话来丝毫不知羞。
自己听了脸颊却是一阵实实在在的烧红。
第六十三章 上元节
长风拂过房屋檐角悬挂的风铃,简易却精巧的风铃轻盈旋转着,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那低回飞舞的姿态,像是绮年玉华里的一段沉香旧梦。
那几个孩子不知疲倦地玩着,嘴角还挂着天真的笑意,眼睛紧紧盯着飞速旋转的小小圆球,满心关注的只有眼前的小小胜负输赢。偌大繁华周遭仿佛都与他们毫无关联,只沉浸在这样单纯快乐的游戏里。
身后人的声音犹如春风在耳畔低回:“我刚才忽然有种错觉,看着那几个在街角游戏的孩子,你我就这样相守着站在庭院门口。坐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看一年四季轮换,守着几个孩子一个个长大……”
他声音里含了笑意,轻轻搂着她腰间,柔情缱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很多年后的我们。”有些依恋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柔柔蹭了蹭。
还不忘习惯性地去啄她的耳垂。
叶爻颇有些出神地想象着那个画面,半晌,眯了眯眼,干巴巴来了句:“那时候我应该叫你什么?嗯……老头子?”有些恶趣味地打断他。
美好风雅气氛瞬间被残忍地破坏,硬生生被她三个字给变了味儿。
就知道她永远不会甘心顺从自己的思路走,他幽幽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外面风这么大,你倒也不怕着凉。”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那时候街上满满的都是人,想有这片刻宁静都不容易了。”叶爻撇撇嘴,不甘心地被他握着手往里走。
有些郁闷地咕哝:“估计今年又吃不上元宵了,好怀念家乡的元宵……”
“元宵?”他微微诧异偏过头,有些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糟糕,她又说漏嘴了,这个世界貌似并没有元宵这么一种食品。
感觉到他探究的眼神,她有些尴尬的解释:“是我们家乡的一种地方特产啦。因为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是一年里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象征团圆啊,要做元宵的,元宵就是……”她根据回忆缓缓陈述着,唇角带着淡淡笑意,眼眸也星辰般闪闪亮亮,带着沉淀着回忆的光彩,看得他微微出神。
“就是一种,用糯米粉加水调和成的面皮包裹,里面放上玫瑰、花生、枣泥、杏仁、桂花什么的,在热水里煮熟的食品,嗯,一般都很好吃的。”她有些向往地回忆着记忆中每逢正月十五母亲为自己做的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