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了这里,便是做好了准备的。
风一兮点点头,“既然如此,请各位抬头看一下左前方山穴入口,这是我华云山的绮虚幻境。你们需要做的,是登上眼前这座‘上阳峰’的山顶,山顶上会有我华云山庄大弟子在那里作为接应。”
叶爻抬头,日光灼灼,她微微眯起眼,上阳峰高耸入云,又奇峭险峻,从这里完全看不到山顶。只觉云雾笼罩,远远看去甚有气势。
“各位不必紧张,其实登山并不是最难的,整条登山路并不难走,但既然是绮虚幻境,这一路上各位将会遇到不同的幻境,唯有心志坚定者方能看破虚妄回归正道。而且需注意的是,各位并不一定要登上山顶,随时可以发出提前预备好的信号弹请求退出。当有一半人退出时,剩下的人即可留在本山庄。”
众人一片哗然。叶爻心头一凛。
很显然,风长老说得如此有把握,登山恐怕困难重重,如果她没判断错,这些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登上山顶。
幻境……那会是什么呢?
叶爻竟然发觉自己有些好奇、
风长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再问一遍,可有人要退出?”
叶爻看了看山顶的方向,那里云遮雾隐,不辨明暗。
依旧没有人动。
沈非花哼了一声,“这些人千辛万苦来到这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小布丁忽然在叶爻身后拽住了她的衣角。
沈非花看到他哈哈一笑,弯下身看着小布丁嘻嘻笑道:“小弟弟你不怕摔死啊?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家找娘亲去吧。”
小布丁哼了一声,恶狠狠道:“我看咱俩谁先摔下去,大块头!”
“你……”沈非花火冒三丈,冲着他挥了挥拳头,却不打下去。小布丁不甘示弱,也伸出自己粉面团子似的两个拳头,煞有介事地挥个不停。
沈非花哭笑不得,装作生气扭过头。
叶爻正要笑着调侃沈非花两句,眼光忽然瞟到前方缓缓走过来一个华服男子,正看向她,一脸冷冷的笑意,道:“这不是叶姑娘吗?咱们还真是有缘。”
叶爻淡淡道:“原来是谢小公爷,叶爻眼拙,没认出您来,咦?”她眼光一闪,轻轻微笑,“您的牙已经修好了?”
谢君桓脸色一青,咬了咬牙,上次在怡香苑那个晚上的事至今回忆起来依旧是奇耻大辱,他始终耿耿于怀。最关键的是,那张家父女自那晚后便离奇地失踪了,她回府后被自家老爹臭骂了一顿,于是被赶到这华云山庄来了。谢国公说让他到此地磨练心性,他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是被束缚了自由。现在倒好,还要参加什么新弟子测试,上这个见鬼的山,真是找罪受。
如今想来,这都是拜这个叫叶爻的臭丫头搞的鬼。现在见到叶爻,他如何能不气。
他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往台上一转,讥讽道:“哈,叶姑娘,前面坐着那个可是你‘夫君’啊,怎么不让他来帮帮你?顾相平日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怎么对你这个‘夫人’不甚理睬了?”
叶爻淡淡道:“顾相那日不过一句戏言,谢小公爷何必如此认真?”
谢君桓笑得更加讽刺,“戏言?”
叶爻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道:“谢小公爷难道不知道吗?当朝这位左相大人风流名动全城,今天喜欢张家姑娘明天就说不准会看上赵家小姐等? 筇炜瓷夏募夜佣际乔橛锌稍摹K炖锼党隼吹幕叭晷『⒆硬呕嵝虐尚恍」腔共蝗缛晷『⒚矗俊?br /> 四周突然诡异的安静。
叶爻看了看对面已经愣住的谢君桓,再看看四周微微张大嘴的一群人,叶爻皱了皱眉,“都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她想起什么,抬头,那里,那个人笑吟吟地支颐看着她,眼光荡漾,却一股莫名的凉意。
叶爻心里咯噔一声,忘了顾狐狸耳朵尖,她在这里一番诋毁,他八成听得一字不落了。
果然,那家伙遥遥冲她勾唇一笑,那笑容越发颠倒众生。远远地,对她做了个简短却易辨认的口型。
“你等着。”
叶爻不屑。怕了你不成?
“走着瞧。”
第十三章 开始
日影斑驳,斜斜照在山头树梢。
叶爻仰起头打量了一下前方光线昏暗的山穴。
这里的结构有些类似于一条很长的隧道,穿山而过,山道两旁有怪石嶙峋,昏暗光线下看去恍如面容狰狞的凶兽,正张大獠牙准备择人而噬。
她忽然有种感觉,说不定这条未知的隧道里真的有罕见的奇兽出没。
她问道:“这要怎么上去?上面似乎并没有路走。”
沈非花在她身旁凝神细看,面容严肃,忽然沉声道:“你看到那个很暗的地方有类似藤条的东西了吗?八成就是那个了。”
叶爻一惊,却见那山穴顶部一丝极微弱的光线浅浅的摄入,四周幽暗,那一道光线便如天光,远远望去那样亮,又那般的珍贵。光线下方隐约可见几根极细的翠绿色藤蔓,那样子看上去仿佛用手指就能轻易掰断。
沈非花嘴角抽搐,“这是哪个变态设计的通道?除了猴子和鸟,其他生物都不准备给放行吗?”
叶爻眉毛挑了挑。
很好,很刺激。
只有这种变态的设计才符合这个变态的大陆上这个变态的山庄。
她转身,俯下身轻轻将手搭在小布丁的肩膀上,注视着他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色道:“前面的路会很难走,你怕不怕?”
小布丁看着她,眨了眨眼,乖巧地歪着头一笑,“姐姐不是也不怕吗?有姐姐在,我怕什么?”
叶爻面容冷肃,寒声道:“别以为我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迁就你,这里竞争残酷,弱者非但不能得到照顾,反而会成为众人挤压的对象。你掉下去,对我们有益无害。”
小布丁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亮,嘻嘻笑道:“姐姐才不是那种心狠的人,姐姐外表冷漠,其实心里好得很,我可是听……啊!”他忽然想起什么,惊得慌忙住了口,眼珠一转,笑得颇有些狡黠。
叶爻越发觉得这小家伙怪异得很,心里盘算着事后定要仔细审问审问才是。
沈非花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咕哝道:“小小年纪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多了不起似的。”
小布丁冲着她一吐舌头。
一群人已经争先恐后的涌入,惊讶的同时,大多数人纷纷决定孤注一掷,将身上衣袍扎束利落,展开身形,就着那细细的藤条开始攀登。
叶爻微微皱眉,看到那些人之间互相踩踏,一些蛮横霸道的人甚至采用将别人作为肉蹄的方式向上攀登,有人不幸被别人的靴子踩中了手指,从山壁上跌落,于是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沈非花看着,不禁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这群人为了进这华云山庄真是不择手段。”
叶爻淡淡道:“世上事便是如此,非花,我们准备上去。”心中微微泛起凉意。
以这样的方式选拔出来的一批弟子,非是卓绝之奇才便一定是心思狠厉残酷之人。而这样一个组织在国家中位居重位,又是福是祸?
她目光忽然落到了正呲牙咧嘴向上攀岩的谢君桓,谢君桓刚刚将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一脚踢飞,那少年控制不住身体重心,从崖壁上摔落,听的谢君桓边继续攀边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挡本少爷的路,给本少爷当垫脚石算是你福气了!”
那少年重重摔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却死死咬紧了牙关,手捂住胳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胳膊上已隐隐渗出了鲜血,却倔强地不肯叫一声疼。
他的左腿似乎摔得脱臼了,看去很是僵硬。少年呲牙咧嘴地忍着,手心紧紧地撑住地面,想要借力站起来。
沈非花目光担忧,便要过去,叶爻忽然拉住她。
沈非花疑惑地看了看叶爻,却见叶爻目光微微有些亮,静静注视着那少年,淡淡道:“先别过去。看看再说。”
那少年眉头紧皱,挣扎了许久不见效果,又目光焦灼得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上攀登,咬了咬牙,忽然将手放在膝盖关节处,眼睛眨都不眨,狠狠的用力一挫。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刹那间少年脸色一白,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叶爻眼中一丝赞许。
这个人,对自己能这样狠,必定是心志极其坚强之人,将来或有可用。
叶爻忽然走上前,微笑伸出手:“在下叶爻,交阁下这个朋友如何?”
那少年微微一愣,抬头,目光如黑漆,却只是漠然抿了抿唇,并没有接受叶爻的帮助,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便神情冷淡地偏头走开了。
他背影单薄瘦弱,却走得顽强。
叶爻并未觉得尴尬,只弯了弯唇角,对沈非花道:“我们上去吧。”
她抬头望着那微微潮湿的岩壁,心里总有些不安,此时大部分人都已接近顶部,不少人都惊呼快要到达出口,却也有一些丝毫没有武功底子的人在下面唉声叹气,只得望洋兴叹。
突然,正在攀登的人们一声惊呼,纷纷从高处摔落了下来,有人惨叫着大喊:“有人在上面剪断了藤条!”
那些摔得很重、站都已经站不起来的人坐在地上捂住小腿,咬着牙咒骂,被急忙赶过来的华云山庄中的弟子们匆匆带下去养伤了。
等待他们的就是即将被送下山的命运。
叶爻眼神一冷,迅速抬头,却见出口亮光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狞笑着一闪而没,是谢君桓。
沈非花对着上面叉腰大骂:“哪个孙子这么缺德!有种下来跟姑奶奶我单挑啊!剪绳子算什么本事,连个脸都不敢露,我呸!”
摔下来的一群人瘸的瘸、伤的伤,纷纷面露不甘之色,然而望着那些已经断裂的藤条,只得无可奈何的又气又伤,一时都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
有人便道:“我看算了,大家伙还是回家去吧,这华云山庄又是什么好地方,非要搭上自己一条命进去才行吗?依我看啊,进不去也是好事。”
人群中有人附和,一时喧闹一团。
忽然,叶爻脑海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微笑道:“我有办法了,不如试试看。”
沈非花道:“什么?”
叶爻从怀中取出数十枚银光闪闪、雕刻精致小巧的东西,轻笑道:“这小东西制作精巧、质地坚固,又不易脱落,当真是好用处。”
说着她眼光一闪,手一扬,那数十枚银镖便如漫天花雨纷纷射向山壁。
只听得“咄咄咄”地声响,面前山壁上已出现整整一排阶梯状分布的银镖。
沈非花惊奇道:“叶爻你还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说?”
小布丁在一旁看着,眼光却有些怪异,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我也是灵感初现才想起来。”叶爻暗想,没想到顾狐狸的东西还真派上了用场,幸好那天晚上她心细,悄悄捡了起来,方才原本想找个机会还给他的,结果因为被揩油倒给忘了。
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灰心丧气的众人见到此景,脸上纷纷面露喜色,感激地看了看叶爻,叶爻淡淡一笑:“不用感谢我了,大家将来也许都是同门,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何况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非花拍了拍她肩膀,哈哈一笑,“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本事。”
而此时,华云山主峰天柱峰之上,庄主陆鸿涯正垂眉静静端坐。
这里是青云阁,乃是华云山庄庄主平日静心修习之所,偶尔也作为决定庄内重大事宜的议事之地,又因青云阁高居天柱峰峰顶,四周云雾缭绕,飞禽罕至,因此平日少有人烟,气氛**肃穆。
青云阁内,陆鸿涯一袭深青长袍闭目端坐,他身前是一尊铜像,那人像是个年迈老者,长眉垂落,仙风道骨。铜像前仙鹤状香炉内袅袅升起淡淡轻烟。
清风微拂,袅袅升起的尘烟散了散。
陆鸿涯突然淡淡道:“怎么样了?”
身后,那道修长人影一袭轻若流云的淡蓝色长衫,闻言静默俯身,轻轻道:“一众新弟子都已通过了上阳峰上的悬岩洞。”
陆鸿涯“嗯”了一声,“可有什么突出的?”
那蓝衣男子沉默了一瞬,“弟子无能,暂时未能发现。”
陆鸿涯轻叹口气,“这几年招进来的大多是世家官宦子弟,虽说资质尚可,但少有心之坚韧之辈。本朝将才不少,但军中却缺少铁血之气,多是怕死贪生之类,唉……”
身后蓝衣男子躬身道:“想必这也是庄主这次着了风长老主选弟子的缘故。风长老出身平民,然卫国之心从未消减。”
陆鸿涯点点头,“不错。风一兮门下弟子稀少,但对弟子却很是用心。”
“弟子此次前来,另有一事。庄主几个月前命弟子暗中调查御龙阁的动作,只是御龙阁组织严密,弟子观察数月几乎毫无成果。然而日前弟子在客栈留宿时却意外遇到有人通过房内暗格递给弟子一个纸条,弟子待要追上那人,只是那人似乎轻功极高,片刻间便消失不见,”蓝衣男子顿了顿,有些担忧地道,“那纸条上说,御龙阁最近大规模派人前往帝京和华云山附近,似乎有利可图,让我们务必小心。”
陆鸿涯缓缓道:“无论此消息是真是假,你下去后告诉庄中,让所有人小心防范。”
“是。”
陆鸿涯目光暗沉,道“洛廷,你立刻去上阳峰峰顶接应,看今年是否有弟子能登上峰顶。”
蓝衣男子轻轻道:“谨遵师命。弟子告辞。”
身后再次陷入沉寂。
陆鸿涯轻轻睁眼,缓缓长叹一声。
第十四章 幻境
眼前一片迷蒙的光影。
母亲的面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染了满鬓的沧桑,眼角有清浅的皱纹,只一双眼睛,饱含了慈爱与期盼,温柔地望着叶爻。
她独自站在门口,看母亲微笑着抱着蛋糕。
蛋糕上燃满了蜡烛。烛光是金色的,暖融融的,把她的眼泪都融化了,滴落在不知名的黑暗里。
“我这是……在哪儿?”她张开口,想问,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记得,她和沈非花他们一起爬出了悬岩洞,之后看到一大团明亮灼眼的光,她禁不住闭上了眼,之后意识便突然消失了,再睁眼,眼前竟是这样一幅情景。
无数次梦里见过的,母亲的身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好疼。
她却笑了,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十二年的执念。
每到夜晚,梦寐最深处,她总会一个人回到那个幽暗的陋巷,那个狭窄昏暗的楼道,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味道,她闻着却觉得安心,站在那破败不堪的铁门前,她仿佛可以望见家里老灯昏黄的光。
她轻轻吸了吸气,仿佛能嗅到院子里丁香花的淡淡幽香。每逢盛开时节,当清风如温柔的手掌抚过眉骨,那一树翠绿间便绽放出浅紫色的小小花朵,像是一个个明亮的笑靥。
她记得,卓一谷似乎说过,这个大陆上的某个角落有穿越时空的地方,难道他说的是这里?
难道是上天终于开始怜悯她让她回去了?
她眨了眨眼,将泪珠洒落,眼前景象越发的清晰,母亲向她笑,抱着蛋糕。
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欢喜地一笑,向前踏一步,准备投入母亲的怀抱,那个幻念了十二年的怀抱。
她想问,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婶婶家有没有再来为难母亲;她想问,父亲走后的那个雨夜母亲腿上遗留下的病痛如今可还复发;她想问,她走了这么久,母亲吃得好不好,远离市中心的破败小区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经常停水;她想问……
突然,她迈出的脚步在半空中一滞。
她睁大眼,呆呆的看着眼前逼真的情境,慢慢收回了脚。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撞了一下。
一瞬间。窒息般的疼。
母亲忽然开口了,她含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爻爻,你都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你不是说好了和妈妈一起吹蜡烛切蛋糕的吗?”
那样殷切的期盼,那样完美无缺的笑容。
叶爻身子微微一震。
眼泪顺着脸颊不争气的再次流淌而下。
她深深吸气,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的肉里,鲜红的血一滴滴坠落,她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拼命地响着一个声音:“不能!你不可以过去!那一定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