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护短。
……
庆云殿的明间内,珊瑚屏风刻着各态黑龙,两侧摆着对称的水曲柳条几,堂前栽的鸢罗悄无声息的开着。
天枢星主坐了半响,端上来的茶凉了又换,以往乖巧的小天孙却始终不见踪影。例常的课,来了才知团子去了别处,走时却又听闻派去询问的人回来了才又等了半响。可光明宫里的钟已是响为巳时,他再有耐心一直干等着却也不适合,终是忍不住询问旁边的仙娥,话还未出口,从偏廊漏窗墙根处却是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仙娥是惯常陪着团子的,此刻神色焦急,
“天枢大人,殿下他,他不见了!”
“殿下昨日说去了菩提祖师处,可今日三星宫回来的人说根本未见殿下踪影,我已遣了多名小仙去寻,可直到现在,仍是未有消息!”
天孙殿下素来稳重,如今又非太子殿下在的时候……
天枢思索片刻,心中起了猜想,倒不忙乱,问道,
“你可曾去南天门问过?又或者殿下是否提过下界之事?”
仙娥搅着丝帕,眼中包着泪,摇头,
“小殿下历来善于躲猫猫,以往太子带他游历时,南天门的守将也多有不知,问了也是白问。”
天枢觉着团子或许是孩子天性思念父君下了凡,又知这仙婢想来是不愿惊动帝君以免害得小殿下受罚,因而缓声道,“这样,你且先去元极宫寻三殿下,让三殿下帮着找找小殿下,定是不会惊动帝君的。”
那仙婢慌忙点头,轻身一点,便是去了。
第51章 营救
诛仙殿荡着一气龙威,迫得外侧灵兽俱是胆寒。
小灰与小白受其压制不得不远远避开,目光投过来却难掩担忧之意。
夜华盯着手中的毒镖面色如冰,旁边的鬼厉亦是戾气满瞳,细看皆有强行压下的慌乱。
影仙一早来报,团子根本不在东胜神州,夜华便知定然是出了问题,这边还未对鬼厉言明,鬼界门处却突地射来一柄无色镖,似长了眼睛般直接洞穿了一教徒,地灵轰然炸裂,镖上龙息微弱直指诛仙殿。
一行殷色传声笺浮于半空,伴着桀桀阴鸷声,
“鬼厉,你那旧爱凡女和那天族天孙皆在我手,明日未时,褚辉山顶。”
这个声音哪怕嘶哑亦是熟悉,何况那镖还是特有的,这不速之物显然是属于自东海之地之后久无消息的林城。
东海?
能让东海水君庇护下林城的人……
鬼厉一掌击破空中传声笺,双拳紧握,已是许久不见的杀意,“将鬼医给我找来!”
杀生还未应声,门外已传来一声苍老之声,
“殿下不必劳烦,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鬼医迈步走进,白发白须,不待问便一股脑的交代了出来,“昔日林家于我有过一源,东海水君欠我四色参之诺,我便……”
毒镖惊动之时他便知是林城了,自打他保下林城之时便知这事瞒不得多久,日日难安,却不料林城竟敢直接掳去了天族天孙,此刻亦是悔恨难言。
鬼医此举与背叛无异,如今又牵涉了团子,鬼厉已无留他性命之意,掌心有红光聚拢,夜华压下他,冷声道,“那你可知林城如今状况?”
鬼医本就抱了死意而来,详细答道,
“那约不过一件事罢了,东海水君历来本分,想来不过是替他瞒过了追踪,他来找我之时伤势极重,仙身半损,绝无可能于这短短时日内恢复!”
的确,若是恢复了,这毒镖就该直接射入诛仙而非界门了。
即便如此,二人也无法掉以轻心。陆雪琪不必说,团子不过三百余岁,而林城却是早就铸就仙身,万年修为哪怕只余一成也非团子所能轻易应付的。何况林城不止想鬼厉死,更是对夜华也多有杀意……
团子身为天孙,身上理应随身带有护体之物,轻易为林城所捉,又该是何缘故?
鬼厉忍住心头多思的惊怖,稳下心神开始调兵,
“杀生,带玄堂团团围住褚辉山,盯住山顶!”
杀生虽对夜华颇有嫌隙,但却是喜爱团子的,此刻亦是担忧不已,抱拳端肃道,“教主放心,林城个龟儿子一定逃不掉!”
鬼厉手指止不住的轻颤,不知情的事物最是可怖。一番混乱之下,他竟也未意识到团子怎会与陆雪琪在一处。
片刻,他涩然出声,
“抱歉,都是因为我。”
夜华握住他冰凉的手,只觉那指尖的凉意从相触的肌肤传来凉到了脉搏里,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阵阵缩紧难安。半响,手结印,自半空中凝出数影,声音低沉压着怒火,“去褚辉山查出林城所在,不许打草惊蛇。”
影仙化作蜿蜒入了地底,夜华环住鬼厉,口中安抚亦是说与自己听,“没事的,团子不会有事的。”
现在告知鬼厉团子极有可能为二人之子一事也无再多的益处了,夜华自然不会说出心中所猜。
他深吸口气,逼着让自己停下无所谓的担忧转而思考林城此举之意。
若他所料不差,团子多半是在血脉觉醒之时寻觅同源的气息,只是当时他与鬼厉皆在隔绝外界的无间,因此团子才会混乱中寻到了身负自己一缕神魂的陆雪琪那里,随即碰到了林城,而气泽躁动造成随身法器无法驱使这才被其掳去。而林城最初应当是因当初一事误以为陆雪琪与鬼厉有情,想要拿陆雪琪的性命在二人之间造成裂痕,却不料多了个团子。
可若真的,团子出现了鬼族征兆,瞒过林城并非易事。
即便林城猜不到鬼厉与团子的关系,单单鬼帝血脉就足以让他得到足够的筹码。那林城最该做的就绝非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挑衅。他这般做,多半是想要拿阿离的性命引发帝祖之怒。团子若因鬼厉之故出事,二人之间绝无可能如往日一般,甚至连整个鬼族都会因此获罪。
说到底,帝祖才是这六界的主宰,他要判刑,谁都拦不住。
而林城没有,那便应是未察觉团子气息的变化?难不成,团子并未发生变化不成?那就无法解释团子如今落入他手的状况。
陆雪琪……
林城不过一万年纪,以自己的神魂气泽加上团子自行收敛血脉威压,的确有可能瞒过他。
夜华瞳底一片冷然,短短几个瞬间就想通了全部的关窍,心中却并未因此放松半分。
身侧的鬼厉神色已然恢复了镇定,只眸底愈发寒戾。他不知夜华所猜,所思自然更多上几层。
殿内无音,二人两手相握,心知肚明对方心底皆不好过。
……
昆仑墟紫气盈满,萦绕徘徊多是灵物之声。
这日墨渊踏入洞门,一眼便望见她长发披落,侧脸姣20 好,偏头望过来似斜了一帘绵雨,四目相对,温软一笑。
鬼厉重伤,夜华急匆匆的去了鬼界,墨渊亦是跟了去,白浅原本的话便未出口。她不便前往鬼界,便先到了昆仑墟。
这等到了情郎,白浅扑去他怀中,开口便问,
“鬼厉那边如何了?”
墨渊捏了捏她鼻子,方开口,
“这大抵你也是料不到的,等我回头与你细说,你连青丘都未回,便在这等我多日,小十七可是想我得紧?”
白浅吃不消骤然由师尊转变成情人的墨渊,这般称呼愈发绯红一片,散去面颊燥热,嗔了他一眼,转而正色道,“你别闹,我是有正事与你说的,夜华不出那鬼界,我便只得到你这来了。”
墨渊闻言诧异,便听她将那日西海一事细细说来,
“……夜华走后不过半炷香,那气泽便溢出了我体内,你知晓九尾狐有温养之效,我思前想后,仔细回忆了三百年前之事,恐怕那团子……”
认真听着的人刷的起身,牵起白浅的手,忧声道,
“是与不是,去看一下便清楚了,倘若团子真是鬼厉当年腹中之子,那他此刻,怕是出事了!”
白浅惊诧,来不及问便消失在一片紫华内。
墨渊面上平和,眼底却隐有浮忧:如若二人所猜为真,那天帝定然是知晓团子身世的,那……
急匆匆一路,九重天未到,却是先撞见了连宋。
……
说是明日,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褚辉山地泽深厚,峰峦险峻,光秃皆是乱石洞孔,小为片甲,大则如堂,其顶突兀为平状似方盘,削平光滑,伫立着满山唯一一颗青松。此山荒芜,聚玄武之气天然为障,神识难以探查,是以燕回寻遍四方皆未捉到林城。五行之内此处最盛为土,又是未时,方一踏入便觉腥浓尤重。
临风阵阵,刮至青蓬如涛浪邃荡,啸音连绵。
正是毒辣当头,晃日撒纱煞是晕光历历,鬼厉与夜华并肩而行,俱是肃容以待。
一刻,两刻,三刻,灼烫的巨岩下玄驹四散而逃,难以承受这凝滞似稠浆的气氛。
鬼厉闭目,心知这是林城故意要消磨二人耐心。
突尔,半空后空翻出一人,披头散发,原本俊逸的脸上有一道难以愈合的长疤,渗着鲜血格外可怖,口中恨意森然,“鬼厉,你终于来了。”
夜华伸手将鬼厉护于身后,冷喝道,
“那二人呢?”
林城不意外他在此,哼然嘲弄,
“鬼厉你可真是好手段,不仅能让你那小美人为了别人的孩子拼命,还能让这高不可犯的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的替你来救他,和和美美,男女通吃,这下你可是在别人身下还白得了个儿子!也不知那小美人可还看得上你?”
这话中侮辱之意甚重,鬼厉面色不变,
“人呢?”
林城眸中阴毒闪烁,双手在空中画了一幅八卦,那处如水波层叠起伏,下一瞬他手中一左一右捏着昏迷状的陆雪琪与团子的脖子。
陆雪琪罗裙凌乱,天琊缠在她皓腕之上光泽不显,想必是废了大半。而团子,鬼厉眼神一缩,团子脸色苍白如雪,身上的绣金对襟元服上沾了草叶,袖口胸前俱是染了红褐,夜华二人对这颜色再熟悉不过,青冥剑与噬魂皆是凌空作响,锋锐直指林城,夜华声音冷冽到了极点,杀意毫无掩饰,“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城纵是抱了死志而来,仍在这一眼之下险些腿软。定了定神,他嘶哑着声音开口,“太子殿下何必动怒?我替你除去那女子,于你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
噬魂血煞之气甚重,地面的碎叶被蜷起包裹着四周,受鬼厉心中怒意驱使浮于半空,“废话少说,你想做什么?”
林城古怪的冲他咧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掐着团子细弱脖颈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意犹未尽般望了夜华一眼,口中却是对着鬼厉,“我此番去凡间捉你那小情人儿,却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这女子,陆雪琪?青云门仅存的一人,鬼厉,想必你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她的吧?而这小天孙,是他的儿子,是你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他死了……”
话未说完,噬魂的一道血芒便已是到了命门,林城急忙收手用团子挡在面前,丝毫不惧。
此番,最易便是投鼠忌器。
青冥入手,剑尖斜划地面,夜华握紧鬼厉的手,镇定自若,“阁下不必再挑拨,直言吧。”
林城似是入耳了极为好笑之事,
“太子殿下以为我今日是要与你二人交换条件的么?”
嗤笑一声转了阴狠,
“我林氏一脉尽灭,我亦灵体受损十之七八,再难重修神身,命不久矣,不过,我既是要死了,自然也要讨些代价回去……”
他心中似是愉悦又似是痛恨,仰头大笑,随后猛地转头,阴声道,“我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鬼厉,我要你亲眼看着这小天孙死在你面前,而你的旧爱却活着,我倒要看看你二人日后还能如何恩爱下去!哈哈……”
鬼厉瞧出他神态不对,团子脸色已浮现青紫之色,心头揪起,厉声喝道,“林城,你要如何我接着便是!你林氏尚有旁支在世,你若伤了他二人,才是真的要断了你林氏一脉!”
林城不在意的斜了他一眼,
“不过是郁宸的走狗罢了,你以为到了今日我还会在乎那些个血脉不纯的废物的死活?反正这娃娃死了,那些人也活不下去,恐怕,鬼族也难逃干系吧。”
他口口声声俱是要团子死……
二人心底一沉,夜华寻了机会悄然放出一具身外化身自地底而入,鬼厉遮住他动作,口中同林城拖延,意图激怒于他,“无非是些下作手段罢了,林城,你白长了万余岁,修为低劣不提,连品行都竟是这般令人不齿!”
林城浑浊的眼底却多有冰凉的快意,
“鬼厉你不必拿话来激我,我不妨告诉你,这天孙可是自个儿落在了我面前,我平白捡了他回去可没少喂东西。”
这句话之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给他吃了什么?!”
漆黑长剑悄然迫近,离他背心只一尺之隔。
林城似有所感,慌忙躲开,却仍是中了一击,口中喷血,怨毒的看向夜华,一句话还未出口,又是三道劲风扫来,因陆雪琪与团子之故,仍被躲过,“谁?!”
连宋牙白长衫随风而动,玉笛入手翩然而立,墨渊与白浅并肩倏尔现身半空,俱是冷面。
前有夜华鬼厉,上有连宋,后有墨渊白浅,五大上神只气势就足以将其碾杀,若非顾忌他手中二人,此刻怕是早已化作一滩灰烬。果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林城舔去唇边鲜血,状似魍魉,其形凶辟。他手下不知按了何处,只见团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目露迷茫,继而便明白过来自己所处境地,低唤了一声,“父君。”
以往的娇嫩儿音虽说无畏无惧,但于此地此景仍是多有揪心,夜华几乎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林城却已退至山崖边,其下云雾浓若茶白,荒芜灵气。
林城幽幽看向鬼厉,面露狰狞。五人俱是暗叫不好,林城双腿一蹬,便已跃下山崖,转瞬间便被青冥剑穿心而过,团子跟陆雪琪被高高抛起,天地间响起林城狂笑的声音,伴随一崖鲜血,“哈哈,鬼厉,我活不过今日又如何?真可惜,看不到你鬼王教覆灭而你悔恨那日了!”
白浅凌空一袖,素绫百丈接下陆雪琪,另一侧,鬼厉身形急转,团子已安然落入他怀,大眼忽眨似是安心一般,昏迷了过去。
“阿离!”
……
长廊外的灵鸟敛翅屈膝,直愣愣的冲着屋内落满墙头。
来的人修为都不错,可此刻能派上用场的非是神力而是医理。
折颜擦去团子额上汗珠,设了凤凰甲护住他的灵台,抬眼望着神色无波,手却无意识握紧的夜华,“他的紫府内被打入了鬼族魂珠。”
魂珠,聚灵于紫府,以灵脉为基,储神魂,升修为,为鬼族特有之物,若修为相差过多之人被强行化入,则极易被夺去神智,同化为灵,渐失其魂,直至神魂桎梏,被囚于魂珠之内。
不会死,却是永失神智,形同布偶。
林城果真是要他二人每一日都活在煎熬之内!
在场之人皆是清楚,鬼厉手掌按在三重木上压出掌痕,夜华声线紧绷,“如何救?”
折颜蘸着杯中水在桌面上画了半刻,皱眉思索,却终是摇首,正声道,“林城的魂珠并非打入而是化入了团子紫府,我救不得,夜华,你需尽快送团子去帝君那里,也许帝君会有办法。”
折颜既是说了这话,夜华也再不能思及其余。团子入怀那刻他便知的确是用了自身气息盖住了鬼族灵气,瞒得过林城,又被锢住了神魂瞒得住折颜,可到了天宫就绝瞒不过天帝。
可此刻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鬼厉与夜华便已到床边,眨眼便已碰上了屋门。
墨渊来不及多说,挥手一道挡下二人,急忙道,
“等等!”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
墨渊握紧了白浅的手,不便说太多,便只得道,
“折颜,鬼族灵珠被迫打入内府还有一个法子的。”
折颜望他神色,瞬间便知他所指,眉峰拢起,
“墨渊,那个法子,有或没有并无区别。”
墨渊摇首,却无法对他直言,反倒对着夜华解释道,
“鬼族魂珠入体,记载中的法子,便是由血脉相连之人进行抽府,灌入神力替于身涤尽不合之气,再行重置。”
血脉相连之人?
屋内的都是聪明人,情知若只如此,夜华与连宋都在,折颜绝不会说先前的话,除此之外必还有其余条件,并未出声。